老喬在1978

劉國柱

老喬，名素祥，1977年11月17日，從平定縣革委會主任崗位調任洪洞縣委第一書記，原洪洞縣委書記米中興任第二書記兼革委會主任。

喬素祥曾任昔陽縣大寨公社書記，其后任壽陽縣委副書記、平定縣革委會主任。作為大寨干部，自然成為全縣乃至全區、全省矚目的人物。老喬在洪洞任縣委第一書記一年之后，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這一年，即1978年，洪洞縣廣大干部群眾對老喬印象最深的就是糧食大翻身，解決了長期以來老百姓缺糧的老大難問題。喬書記反對稱官道銜，要求大家一律稱呼老喬、老米等。筆者其時為洪洞縣委運動辦公室干事。

勇于承擔 下馬治汾工程

繼下馬“學大寨工程”后，又改變國家種植計劃：毀棉花種玉米。因何要毀棉苗？因為嚴重干旱。據2005年出版的《洪洞縣志》第四章“自然災害”記載：“1978年春旱，使幾萬畝棉花沒有出苗。”查有關資料，從1977年10月到1978年4月，210天未降一場透雨，是我省嚴重干旱的年份之一。查臨汾市氣象局有關洪洞縣的氣象資料：1977年10月降雨31.0毫米；11月6.1毫米；12月22.6毫米。1978年，1月無記錄；2月降雨15.5毫米；3月9.0毫米；4月0.2毫米；5月17日8.8毫米。直到5月29日，方降雨18.4毫米，接著30日降雨36.9毫米，31日降雨4.6毫米，整個5月份，降雨68.7毫米，這才解除了旱情。面對如此嚴重干旱，老喬心中著急，整天跑農村，聽老農說，再補種棉花只能是“有花沒疙瘩”。時間不等人。老喬果斷決策：毀棉種秋！就在5月17日降雨8.8毫米后，老喬緊急召開全縣廣播大會，直通基層干部群眾：“凡棉花出苗太差和沒有出苗的地塊堅決毀掉種玉米；凡能種玉米等大秋作物的地邊、渠邊、路邊、墳邊等‘十邊地，一律種玉米或大秋作物，誰種誰收。”

“誰種誰收”？這豈止僅僅是改變國家種植計劃，簡直是明目張膽“復辟資本主義”！幾乎所有干部群眾都不敢相信。果然，就在廣播大會剛剛開過才兩天，國務院發來一紙明傳電報：任何人不準毀一畝棉花。大家都傻眼了。老喬牙一咬：“毀！現在補種，還能摘下棉花？頂多收點棉花柴吧！”又過了一周，毀棉補種的玉米苗剛剛出土，國務院又一份緊急明傳電文：“不能補種棉花的地方可以補種大秋作物。”老喬哈哈大笑：“我的玉米已經出苗了！”大家跟著松了一口氣，同時佩服老喬的膽量。老米感嘆道：“老喬啊，只有你敢頂那個血盔子！”那年的玉米種植面積因而空前擴大，為糧食豐產打下了雄厚基礎。老喬曾被中央文件提名為表彰人物之一，群眾也戲稱“一橋（喬）通大寨”。但如果僅僅為自己的榮譽著想，乃至僅僅為自己今后的升遷著想，而不是從洪洞老百姓還在餓肚子的實際出發，老喬又何必冒這個風險呢？

繼戰略決策之后，還需得力跟進措施。首先是大面積推廣玉米優種“丹玉六號”。經營管理站的同志提出：“引進優種應先小田實驗，再大田推廣，避免重大失誤。”老喬說：“北面的種子到南面，無霜期短的地方到無霜期長的地方，這是成熟經驗，不需再實驗。”優種，還有強制密植：每畝3500株。這下連老農都懷疑起來，俗話說，“棒子（玉米）地里臥下牛，還嫌棒子稠。現在狗都臥不下，等著收棒子稈吧！”老喬這次沒有聽老農的意見，他心中有底，不為所動，同時積極從外地調回大批化肥。優種，密植，還需追肥啊。

率先垂范 深入基層指導

老喬的工作作風是率先垂范，身體力行，務實更扎實。不然，即使有戰略決策，跟進措施，也未必能奏效。就在全縣三級干部會議之后，要求所有干部下鄉蹲點包片：常委蹲點包一個片；部長蹲點包公社；科局級干部蹲點包大隊；一般干部也全部下鄉包村包隊。年初訂計劃，年底要交賬。一蹲三年，沒有通知，不準回家。嚴格要求干部，自己必須以身作則。作為縣委第一書記，老喬既蹲點董莊大隊，又包曲亭公社，而大部分時間則在全縣到處跑，他在包全縣啊，同樣年初訂計劃，年底要交賬。

推廣優種和密植后，老喬到各公社大隊檢查時，卻看到不少下鄉干部對落實措施仍然存在懷疑觀望態度。于是，6月4日，召開縣社兩級干部整風會議，批判了十五種不良現象，包括脫離群眾、好逸惡勞、弄虛作假、欺上瞞下、言行不一、不求上進等。

繼5月底降下大雨，6月13日降雨5.6毫米、19日降雨4.5毫米后，7月份降雨更頻繁，2日降雨17毫米、12日降雨8.7毫米、13日降雨達53毫米。這下田間地里，苗和草一起瘋長。苗急需間，草急需除，田急需管，而種植面積又空前之大，這需要多少勞力啊，可時不待人！又一考驗擺在面前。老喬緊急動員全縣干部群眾，包括機關企事業單位人員全部下地，大戰四十天，突擊“苗荒、草荒、田荒”！老喬則每天乘212（吉普車）直趨田間地頭，看苗情、數株數，驗化肥、查進度，嚴格要求，嚴厲批評。誰的官大先批評誰，有常委則批評常委，有部長就批評部長，公社書記倒往往挨不上。

幾條措施，硬硬落實下來，取得重大成效：“三荒”現象全部消滅，田間地頭一色清爽翠綠，欣欣向榮。6月24日，山西省委書記王謙來洪洞視察，只見滿世界玉米林，隨梯田高低，層層疊疊，長勢極旺，一幅壯闊的預示豐收的畫卷。王謙書記高興地說：“昔陽家就是會種棒子！”當年秋，各生產隊場上的玉米棒子成堆成墻，是多年來難見的好收成。10月16日，老米在各公社總產量剛剛報上來后說：“昨天晚上，我一個人在那笑哩，睡不著，真是喜在心頭，笑在眉梢。老喬問我：‘你笑啥哩？笑啥哩？嗚呼吶喊一整年，糧食增產一萬萬！咱先算一筆大賬：棉花根據大家報的數字是6147000斤，比去年增產4.6%，可面積整整少了12萬畝。糧食數，按大家報的29329萬斤，比去年增產41%，比歷史最高年的1975年增產20%。咱們農業人口476400人，人均616斤，口糧可達450斤。去年是低于全國、低于全省、低于全區、低于歷史；今年接近全國水平，基本達到全省、全區水平，基本完成計劃，超去年，超歷史，超過‘群英會報的指標。”查2005年版《洪洞縣志》第二章“耕地”：《洪洞縣糧食產量分年度情況表》：“1978年，總產176971噸”，其中“夏糧52545噸、秋糧124426噸，其中玉米84655噸。”再看“1977年，總產119220噸”。就是說，1978年比1977年增產57750噸，即11550萬斤，增產48.4%。那么，是否1978年臨汾地區全區增產幅度都高呢？查2013版《臨汾市志》：1977年全區小麥、玉米、谷子、大豆、高粱共計67626.5萬公斤；1978年全區小麥、玉米、谷子、大豆、高粱共計75966.5萬公斤，1978年比1977年增產8340萬公斤，增產12.3%，其中還包括洪洞增產48.4%在內。如僅從增產幅度看，全區增產8340萬公斤，即83400噸，洪洞增產57750噸，占全區增產的69.2%。再從所占比重看：1978年全區糧食共計75966.5萬公斤，即759665噸。而洪洞縣一縣即176970噸，占全區17個縣市的23.3%，近1/4。

老喬對干部要求十分嚴格，平常開一般性會議，一律口頭匯報，最反對拿小本本照著說，強調熟記基本情況，有啥說啥。他說：“連基本情況都記不住，要你干甚！”他曾在一次會上批評道：“離開本本說不了話。黨風不正，作風不正，文風不正。表表作為生命線，本本當作鐵飯碗。推一推，動一動，是個屬磨的。有的推也不動。”他自己則熟記各種情況，平常開會，有啥問題和意見，直截了當，簡明扼要，根本用不著所謂“材料”。但，凡是開大會，則十分講究。會前，老喬說：“國柱，走，充實充實腦袋瓜。”我們首先下鄉，直趨田間地頭，看莊稼，問老農，這類地能打多少糧，種什么最好，等等；直接到農民家里，先揭糧食甕蓋，看有沒有糧食；問孩子多大了？娶沒娶媳婦？花了多少錢？問完了，群眾還不知道他是誰，那時又沒有電視。從農家出來，公社或縣委下鄉干部知道了，急忙趕過來。老喬就批評：“不在點上，跑來干什么？我又沒叫你。我有我的事，你有你的事。快回去！用成績匯報，不耽誤你。”這樣一直跑個半月二十天，然后回機關，召集常委們討論問題，讓大家充分發表意見。討論完，才把我叫來，說明這次要開什么會，要解決什么問題等，然后同老馮（馮元利，縣委常委、縣委辦主任）一起，一、二、三、四，指明主要內容，我急忙記錄下來。因此，那時給老喬起草講話稿或報告，我實際只是個記錄罷了，那確實是縣委書記的水平，而我也十分輕松。

老喬嚴格要求大家，自己首先要做到。1978年10月18日，全縣干部交賬匯報會召開。老喬首先匯報自己蹲點村董莊的情況：“說說董莊幾個數字。辛北拽（董莊黨支部書記），你說呀還是我說？我是盡想奪你的權。董莊，5000畝糧田，2000畝棉田，共7000畝地。糧食畝產700斤，共350萬斤，3037口人，人均1152斤。棉花畝產76斤半，總產153000斤。人均可貢獻500斤，就是150萬斤；種子、飼料30萬斤；儲備127600斤；人吃1579240斤，平均520斤。基本口糧370斤，共1123690斤；定工32萬，投工40萬，每工1斤3兩，合52萬斤，口糧和工分糧，大數150萬斤。收入部分，春天訂計劃65萬元，現在完成收入620740元，人均200余元，完成了計劃的95%。農業收入576740元，林業收入3萬元，其他14000元。各項費用285861元，占到46%，這是個了不得的比例。分配部分，現金335512元，占總收入54%。農業稅2570元，公積金29422元，占總收入5%。社員分28萬元，人均93元，比去年提高58.74%，工分值8角，去年3角。15000斤油，每人5斤。總共是三個‘一五，貢獻150萬斤，棉花15萬斤，吃油1500斤。貸款23萬元，舊貸款15萬元。扎根（張扎根，縣農行行長），來了沒有？不要著慌。舊貸款暫不還，新貸款今年全部交清。今年有個大問題，按經濟規律來算，收入支出結算，平均生產一斤糧食7分8，這可怕慌哩！按正常比例，一斤糧不超過4分錢。”說成績，也說問題。匯報完董莊，再匯報所包曲亭公社；匯報完曲亭公社，再匯報全縣情況。簡直如數家珍，一一道來。只見會場里鴉雀無聲，直聽得全體干部眨眼愣神：全在老喬腦子里裝著呀！各類情況爛熟于胸，脫口而出，激情澎湃，偶爾還來點小幽默，真正在享受工作！

11月24日，縣委常委擴大會議召開。老喬在會上總結說：“充分認識今年我縣的大好形勢，這是全縣50萬人民發揚艱苦奮斗精神、戰天斗地斗出來的。今年我們經過同各種自然災害的斗爭，奪得了糧食生產大豐收。集體糧食總產31025萬斤，比去年20456萬斤增產10569萬斤，提高51.6%；比歷史最高年1975年的24297萬斤，增產6728萬斤，提高27.6%；比國家計劃超產10%，實現了三超。全縣25個公社，社社比去年增產，社社超歷史最高年。其中，翻一番的有劉家垣公社；增產70%以上的有馮張、曲亭、萬安、雙昌4個公社；增產30%以上的有孔峪、圣王、左木、古羅、淹底、南溝、山頭、龍馬、蘇堡、甘亭、堤村11個公社；畝產‘跨長江的有馮張、城關、雄火3個公社；畝產‘過黃河的有曲亭、甘亭、馬頭、趙城、馬牧、白石6個公社；畝產‘達剛要的有明姜、萬安、龍馬3個公社。同時，涌現出一大批產量翻番、過千、‘跨江的大隊。客觀一點講，糧食豐收解決了今年群眾一個吃飯的大問題，給地區甩掉了一個老供應戶的大包袱，而且為國家做出了新的貢獻。今年要售糧4500萬斤，可以純貢獻商品糧4000萬斤，這是自1958年以來從來沒有過的。”

實干興邦 創造歷史紀錄

關于1978年糧食創紀錄大豐收，請聽聽當年干部群眾的說法和看法。11月26日趙城公社干部在全縣大會上發言說：“今年從產量上說，創了歷史最高年；從貢獻上說也是最高年；從口糧上說，吃這么多是沒有過的。確實是大干了，大變了。今年要靠學了大寨，與天斗、與地斗，天旱也要多打糧。抓兩個現有，群眾勁大。過去也有過這樣的天時，因此，決不是靠風調雨順，特別是大戰四十天。開始還有點受不住，覺著真厲害呀。現在看，凡工作受批評的，都上去了。”趙城中學校友、時任趙城公社副書記張德保1979年1月3日來縣委辦事，曾到我辦公室聊天，他說：“今年有三下贊成，兩下不贊成。頭一下，暫時不治汾河灘，抓現有土地和水利的挖潛，很得人心。不然，人山人海上汾河灘，現有土地撂起來了，還得餓肚子；第二下，大戰四十天，確實把草荒消滅了，那可是關鍵時刻，抓不住，豐收沒保證；第三下，毀棉種秋。眼看種棉花不行了，要不下決心，棉也沒，糧也沒，全丟了。有兩下不贊成。一下是種玉米遲了，卡得太死，非叫先種棉花后種玉米不行，結果有的地墑不好，出苗不全；一下是收秋卡得太死，明明熟了，還不叫收，結果影響了種麥，因為畜力太差。”這一段私下議論，不失為客觀公正、簡明扼要的評價。自然也有不同意見：“有人說，不管怎樣，1978年糧食增產1億斤，這是事實。誠然，如果不計算毀棉12萬畝種上糧食，不問問毀掉多少苗圃和菜田；不考慮比往年多投資六七百萬元，當然顯赫。”意見也不得不承認：1978年的確糧食大豐收了，這是用數字說話；還有一些議論：“棒子堆到場上，就不要說偷了，也不要說下雨漚了，光說那么些糧食怎么往干曬呀？每天都有好太陽，最少得曬一個月，一直曬到十冬臘月。”這是用形象說話。全部是大豐收的直接明證。

1978年12月18日，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召開，全黨和全國工作的重心由以階級斗爭為綱轉移到以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和改革開放上來。1979年2月28日，時任省委書記王謙、省長羅貴波一行來洪洞調查，用整整一周時間，走訪了三個公社和一些大隊、工廠，召開了有社隊干部和一些老社員參加的小型座談會，收到幾十封群眾來信，接見了一些來訪人員，工作相當深入細致。在掌握了大量真實而具體情況后，3月6日，羅貴波省長在洪洞縣委常委會上發表了講話，主要內容：“第一，去年糧食增產1億多斤，基本上解決了全縣50萬人民的吃飯問題，并向國家交售了4000多萬斤糧食。第二，抓了落實黨的政策。這里主要指的是對人的政策，一些冤案、錯案、假案，相當大的一部分已經得到了平反和糾正。現在這項工作還在進行之中。第三，抓了干部作風的轉變，特別是剎了一下大吃二喝風、弄虛作假風、打人罵人風、行賄受賄風、特權多占風和濫罰風等六股歪風，很有必要，效果很好，群眾很滿意。第四，在領導農業生產方面，有些措施和做法也是好的，對頭的。例如：及時地制止了治汾工程的上馬，狠抓了‘兩個現有，就是利用現有土地、現有水利設施，提高農業生產；推廣昔陽、平定種植玉米的經驗，保證了全苗，獲得了豐收。還抓了優種、化肥等等，這些都取得了一定成績。洪洞的棉花去年沒有完成計劃，多種經營抓得不夠，所以有些社員花錢就有些困難。但總的說來，情況還是好的，糧棉混合折算，按1斤皮棉折合8斤糧食計算，去年一共產糧食39000多萬斤，比上年糧棉混算增加了33.4%，比歷史最高年糧棉折算總和增加1.3%。”在肯定成績的基礎上，羅省長提出需要注意的幾個問題：“第一，有一些干部和社員有些顧慮。主要有三怕：一怕形勢亂；二怕政策變；三怕干部換。第二，關于落實農村經濟政策問題。第三，關于落實干部政策問題。第四，關于搞好今年農業生產，確保完成國家國民經濟計劃的問題。”羅省長的講話，對老喬一年來的工作給予了客觀公正的評價，得到廣大干部群眾的認可。老喬在這樣的境況下，繼續努力工作。1979年，雖然形勢變化，人心浮動，由于1978年糧食獲得大豐收，廣大干部，尤其是基層干部和群眾嘗到了甜頭，得到了實惠，實踐了科學種田，農業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糧食總產仍然超過1978年，達到186180噸，玉米產量達到90810噸，再創歷史新紀錄。

時至今日，老喬調離洪洞縣已經40多年了，但洪洞縣的廣大干部群眾仍然銘記著是老喬帶領大家直面現實，撲下身子，艱苦奮斗，大干實干，徹底解決了長期以來吃國家返銷糧的問題，還交售了貢獻糧，這是一個歷史性貢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