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建懷
宋太祖趙匡胤之所以能坐上九五之位,成為宋朝開國之君,趙普立功不小,所以他上位不久,即重用趙普為宰相。不想趙普任相后,居功自傲,擅勢專權,又收受賄賂,培植黨羽,宋太祖深感憂慮。因為以皇帝身份直接罷黜處罰,朝野間一定會說三道四,什么鳥盡弓藏、兔死狗烹之類,于社稷不穩(wěn),于聲名不利。而且,趙普到底建國有功,對自己的家族也算竭盡全力,不宜自己出面大動干戈。
為此,他想了一個辦法:讓翰林學士竇儀出面。竇儀是老臣,齒德俱尊,讓他出面彈劾趙普,滅一下趙普的威風,撼動一下他的地位,自然能打擊趙普的囂張氣焰,也更有說服力和威懾力,自己作為皇帝,再順勢給予處理,這樣既不用擔心風言風語,最初的目的又能達到,是頗為穩(wěn)妥的。
某日,宋太祖召來竇儀,寒暄過后,談及趙普,說他如何目無法紀,如何專橫跋扈,長此以往,于江山社稷不利云云。喋喋一大通之后,靜候竇儀的響應,以引出更多對趙普不利的話題,則順水推舟,水到渠成。竇儀作為自己手下的“筆桿子”,屬近臣心腹,當心領神會。況且,當時關于竇儀可能任相的傳聞亦多,自己也早有此意,只要他順著桿子爬,說不定趙普離任之際,就是竇儀上任之時。
但是,讓宋太祖大為意外的是,竇儀聽完他一番話后,不僅沒有借機批評趙普,反而盛贊趙普公忠亮直、功勞卓著,宋太祖非常不快。但不快歸不快,總不能因他沒附和就隨意處罰吧,何況這理由,也的確上不了臺面。
當然,皇帝要處理的人,不會因為竇儀的抗節(jié)不附而擱淺。嗣后,宋太祖又召來同為翰林學士的盧多遜。盧多遜與竇儀最大的不同是,他更有心機,更喜進用,為一己之利可以毫無底線地使絆子,放冷箭。因此,皇帝一個暗示,盧多遜立刻意會,“遂攻普之短”,趙普隨即罷相外放。趙普外放后,盧多遜先被提拔為副宰相,不久重用為宰相,一切順理成章。
宋太祖去世后,其弟趙光義上臺,是為宋太宗。因為朝野間關于他上位不正的風言雜議很多,“斧聲燭影”傳得繪聲繪色,所以,宋太宗急需一位資歷深又有手段的宰相幫自己正名,并鞏權固位,而這種角色,舍趙普其誰呢?因此,趙普被重新召回,與盧多遜并列為宰相。不久,即有人狀告盧多遜結交攀附太祖、太宗之弟——秦王趙廷美,且對宋太宗出言不遜,盧多遜因此遭三代削爵、全家流放的處罰,最后憂憤成疾,死于流放之所。
據(jù)宋人江少虞《事實類苑》記載,竇儀婉拒宋太祖拉攏后,回到家,曾同他的弟弟們談及拒絕的原因:“我必不能作宰相,然亦不詣朱崖(治今海南海口,泛指流放之地),吾門可保矣。”意思是說,我拒絕了皇帝,當然不可能成為宰相,但也不至于被問罪,受到流放的處罰,一家老小可保無虞。
古代官場是個大染缸,好人可以染壞,好心可以染黑,踩著同僚的頭顱往上爬者不乏其人。在這個染缸里數(shù)十載的竇儀,面對極大尊榮的誘惑,還能保持如此清醒的頭腦,實屬難能可貴。他清楚地知道,通過打擊同僚來換取步步高升和榮華富貴,不但手段卑劣,自己也會因此陷入權力爭斗而不能自拔,他人的今日,或許就是自己的將來,“詣朱崖”只不過是時間的先后而已。若想“不詣朱崖”,唯有堅守內(nèi)心,順其自然,才能避免不好的后果,保證自己和家人的一世平安。竇儀是這樣做的,結果也如他所言,雖未拜相,但也未貶官,逝后還追贈右仆射。
而從另一個方面來看,竇儀之所以拒絕陷害同僚,與他的品質(zhì)相關。《宋史·竇儀傳》載:“太祖屢對大臣稱(竇)儀有執(zhí)守,欲相之。趙普忌儀剛直,乃引薛居正參知政事。”可知宋太祖放逐趙普之前,趙普排擠過竇儀,而即便對于排擠過自己的人,在明知皇帝授意的情況下都堅持實事求是,高官厚祿面前亦不落井下石,足見竇儀為人之正直、品格之高尚,故名相范質(zhì)評價他“清介重厚”,一個清正耿直、持重敦厚的人。他去世后,宋太祖甚至哀嘆道:“天何奪我竇儀之速耶!”表達了未予竇儀以大用的深深遺憾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