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長的快棋

曹景建

某合成旅部隊在偏僻的谷家窯大山里有一個靶場，長期看守靶場的就一個班的兵力，總共也就六個人。班長姓賈，長的五大三粗，說話甕聲甕氣，皮膚黝黑，但體能超強，單手能舉起宿舍門前的大水缸，大家都給他取了個外號，叫大黑牛。

賈班長對這個外號欣然接受，并說《水滸傳》里的李逵不也被人戲稱為“黑牛”嘛，這可是個英雄的渾號。因為賈班長隨和，大家喜歡和他在一起吹牛、打牌。不過，最近“小諸葛”的到來，卻讓賈班長丟了面子。

“小諸葛”是大學生士兵，叫劉佳，人家讀的大學可是鼎鼎有名的985高校，但是體能素質一塌糊涂，這不，剛剛從旅部的通信連“發配”到這里。

小諸葛和大黑牛長相上截然相反，白白凈凈，文質彬彬，不過身材瘦弱，幾乎一陣風就能吹他一個大跟頭。果然就像風傳的那樣，小諸葛除了天天握著一本棋譜愛不釋手，對其他事情毫無興趣。

這下子，副班長和大黑牛下邊的兵不干了，說小諸葛不堅持一日生活制度不說，在軍事技能訓練時也是敷衍了事。

“對，他就像小鳥一樣，每次吃飯時啄那么兩口。這簡直就是對我這個神廚的侮辱，你們誰來了咱這靶場，體重不增加？就連來檢查工作吃碰飯的旅長都給我豎大拇指，非要調我去咱們旅機關灶做飯，我都沒答應。我這是舍不得各位啊……”天天在灶上掌勺的小龔是個話癆，用濃重的山東話，打開話匣子，沒完沒了起來。

副班長打斷小龔這些無意義的嘮叨，皺起眉頭埋怨：“我們這里可不是垃圾場，什么人都向這里扔！”

大黑牛笑著說：“行了，你們哪，氣性可真大。這人嘛，你要想改造他，必須融入他。他不是愛下象棋嗎，我不是吹，咱中學時下象棋也獲過全校冠軍呢！明天剛好周末，上午我去會會他。”

“對，天天抱著棋譜，還小諸葛，我看就是繡花枕頭，在我們面前豬鼻子插大蔥——裝象！”大家都義憤填膺地說。

周末早上，剛吃過飯，接了大黑牛“戰貼”的小諸葛早早地就在宿舍的桌子上把棋盤擺好了。

大家都圍在大黑牛的身后，嬉笑著對小諸葛說：“小子，過會萬一輸了，可不能抹鼻子喲！”副班長壞笑道。

誰知道小諸葛也不生氣，反而嘴角微微一翹，露出慣有的輕蔑笑意，只是對大黑牛做了個請的姿勢。

大黑牛擺擺手：“不能以大欺小，你先！”

小諸葛不再客氣，果斷橫拉出了一枚當門炮。

大黑牛接招，順手就是一個跳馬。

此時只見小諸葛微微搖頭：“班長，你開局接得有點俗，不是高手氣魄。”

“嘿，你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兵蛋子，敢嘲笑班長？”小龔火氣爆，禁不住從大黑牛后邊坐著的位子上忽地站立起來。

大黑牛回頭瞪了小龔一眼：“別胡來啊，棋盤上無大小，小諸葛說得沒錯，我這招是傳統下法，沒有新意。”

誰知，只要大黑牛一旦放下棋子，小諸葛似乎考慮都不考慮一下，就閃電一般，手起棋落。

大黑牛眉頭上微微冒汗，落子變得越來越慢，可小諸葛卻似光電火石之間，果斷回擊。

將近一個小時過去了，大黑牛看著自己的殘局，哭笑著搖頭認輸。

“哼，班長這是讓你呢，再來一盤！”大伙不服。

可是接連下了兩盤，大黑牛都被殺得片甲不留，乖乖認輸。

這時大家才發現都快中午了，大黑牛雙手抹了一把臉說：“唉，都怪我沒睡好。”

這本是自己找個臺階下，小諸葛卻似乎在裝糊涂：“那班長你今天晚上好好休息，咱們明天再來！”

大黑牛被逼到這份上，只好答應下來。

第二天，盡管大黑牛凝神而視，卻下手很慢，每落一個棋子兒都是左思右想、猶豫不決。

經過一個半小時的廝殺，大黑牛還是一敗涂地。

第二局剛開始，小諸葛不樂意地對舉棋不定的大黑牛說：“班長，你長得這么威猛，干工作也從不拖泥帶水，咋下起棋來像個小娘們，扭扭捏捏？”

“劉佳，你……嘴里塞垃圾了吧，胡咧咧啥呢！”大家眼中冒火。

大黑牛卻起身雙手下壓，示意消消氣，然后對小諸葛笑著說：“俗話說，好武藝得有好兵器。不是我不想下快棋，主要是這棋子是塑料質地的，我拿著可不舒服。”

小諸葛也不言語，起身從自己來靶場時帶來的背包里一陣翻騰，把好幾個盒子放到大家面前，指著它們一一介紹：“看，這個是紋路清晰的竹子壓制的，這個是順滑如玉的崖柏木打磨的，這個是別出心裁的皮革縫制的……”

大黑牛驚異之余，漫不經心地翻開瞅了瞅：“這些都不是我的菜。”

“哎呀，老班長，別再找理由了，棋臭就是棋臭，男子漢大丈夫，有啥不想承認的？”小諸葛話里滿是軟刺兒。

大黑牛長出了一口氣，提高嗓門道：“好，咱們再下一局，一局定輸贏，還必須下快棋。誰要是輸了，頭朝下轉三圈如何？”說到這里，他右手伸出食指，“不過我有個條件，就是這象棋子兒由我來提供，我得用著順手不是？”

“行，都隨你，不過，班長，快棋，那得多快？”小諸葛追問。

大黑牛聲如洪鐘：“半分鐘走一步，誰超時間，誰就認輸！”

小諸葛哈哈大笑：“如此甚好！何時開戰？”

大黑牛略一沉思，也像小諸葛一般，故意文縐縐地一拱手：“半個月后，本班長定沐浴更衣，披甲上馬，與君討教一二！”

“好，君子一言，駟馬難追！”小諸葛擊掌叫好。

不過讓大家不解的是，雖然立了軍令狀，這幾天來，兩個人都好像把這個事給忘了似的，都沒有再沾象棋的邊兒。大家私下里議論，班長技術不行，下了那么大賭注，卻也不翻翻棋譜，擺擺殘局提升一下棋藝。而最讓人大跌眼鏡的是小諸葛竟然也不癡迷于象棋了，反而破天荒地主動開始了體能訓練，跑步，單雙杠，啞鈴，練的不亦樂乎。

副班長和大家疑惑之余，禁不住問大黑牛：“你和小諸葛的象棋賭局不會泡湯了吧？咋看你們一點也沒有臨戰前的樣子？”

大黑牛說：“放心，會讓你們看出好戲的！”

半個月的時間飛逝而過，這天艷陽高照，萬里無云，大黑牛一大早起來就對大家說，今天上午正式和小諸葛比賽。

小龔早早地在宿舍擺好了桌子，剛要向小諸葛要象棋，沒想到大黑牛給小諸葛使了個眼色：“走，咱們現在過去吧。我看你這些天鍛煉很積極，飯量也大了，肯定可以的！”

啊，他們不在宿舍下棋啊！

大家一頭霧水地跟著大黑牛和小諸葛來到了訓練場的后面一處廢棄的院子，大黑牛拿鑰匙把那個生銹的鐵門打開，大伙兒一擁而入，頓時被眼前的景象驚得目瞪口呆。

不知何時，這個四四方方的院子被人用白石灰畫出了一個長寬有三十多米的棋盤，盤上的棋子，都是一塊塊碩大的石頭，石頭上用紅漆標著“帥”“炮”等字樣。

大黑牛不等大家發問，便笑著說：“小諸葛劉佳剛來咱們這里，我知道他喜歡象棋，就悄悄地給他造了這么個棋盤。”說完，向小諸葛一挑眉毛，“咋樣，這每個棋子都有幾十斤重，按咱們說的，一步棋只能半分鐘啊。”

小諸葛點了點頭，把上衣扒光，露出了這么些天鍛煉出來的成果——胳膊比原來粗了一圈，胸脯的兩塊肌肉也凸了出來。他對著手掌吐了口唾沫，大喊一聲給自己鼓勁兒，然后說：“班長，放馬來呀！”

大黑牛二話不說，走到棋子“馬”那塊石頭前，雙手輕輕一起，便瞬間移到“日”字棋局的對角線上。小諸葛趕緊搬“棋子”應對。

不過讓大家驚喜的是，班長大黑牛好像有如神助，不再像以前那樣深思熟慮，而是果斷利索，每個棋子都不拖泥帶水，最為關鍵的是他們廝殺十幾分鐘后，戰果不相上下！

又過了十分鐘，小諸葛大汗淋漓地搬完最后一個棋子后，掃了一下棋局，突然癱在地上：“不下了，我輸了！”

這時大家仔細一瞧，嘿，確實小諸葛的老“將”被大黑牛硬硬地給逼死了。

“班長，真是神靈附體了，今天下的咋這么好呢？”小龔高興地跳起來。

小諸葛輕輕搖搖頭，然后站起身說：“行啊，老班長，我是真服你了，掩飾得天衣無縫！故意裝作棋藝不精，為了讓我能夠參加體能訓練，你是步步為營，誘敵深入，然后來個上屋抽梯，逼我就范。沒辦法，為了實現和你的棋約，為了半分鐘能搬動這些石頭棋子，只能苦練體能了。沒想到，體能上來了，卻還是沒有贏下你啊。”

大黑牛說：“不虧是小諸葛，洞察細微，推斷準確。怎么樣，這半個月的體能訓練有啥感悟？”

小諸葛拿手捶了一下自己的胸口：“別說，我覺得體能訓練也沒我以前想的那么枯燥，反而能激發內在激情，出一身汗后，那感覺兒倍爽！”

“那以后，我們一起搞體能？”大家起哄。

小諸葛不容置疑地說：“必須的！”

“行了，還愣著干什么，大家抓住小諸葛，一人提一只腳，頭朝下轉他三圈！”

頓時，笑聲沖出院子，飛向靶場周邊的小河、山谷、樹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