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鐵手的拐杖

徐樹建

黃波光棍漢一個，成天游手好閑不務正業，大伙覺得如此委婉的名字安在他身上屈了，就把“波”字拆成“三皮”，喊他“黃三皮”，時間一長就叫開了。隨著時間流逝，黃三皮越發破罐子破摔，索性做了小偷。

慢慢的黃三皮不再滿足于街頭行竊，因為現在幾乎一水的移動支付，人們很少帶現金，街頭行竊收獲不大。黃三皮開始入室行竊，他當然知道比起掏口袋，入室行竊是大罪，一旦逮住大牢伺候，所以格外小心。這天瞅準一戶人家沒人，撬鎖進屋后收獲不小，光項鏈戒指就值好幾萬，心里不由得美滋滋的。誰知剛出門脖子突然被人死死勒住，隨即扳倒在地，那人喝道：“別動，我是警察！”

黃三皮一聽猶如當頭澆下一盆冰水，想反抗，脖子被鎖，格斗局面上已是落了下風，只得聽任上手銬。等被警察拎起再一看，認識，對方竟是大名鼎鼎的孟鐵手。

孟鐵手是公安局反扒高手，一雙手就如同銅澆鐵鑄一樣有力，不曉得抓過多少小偷，所以小偷界全叫他“孟鐵手”，真名反而沒人曉得。提起孟鐵手小偷界是又恨又怕，吃飯前提起他飯吃不下，睡覺前提起他覺睡不香，好在孟鐵手快到退休年齡，即便是猛虎，也是個快缺牙的猛虎。不想今個落在他手里。

黃三皮情知來硬的不行，只有來軟的，此時樓道里只有他們兩人，黃三皮雙膝一軟就跪下了，硬擠出兩滴眼淚說：“大哥，你高抬貴手饒我這一回好不好？我是初犯，一時糊涂，下回堅決不敢了，我家里還有多病的老媽，你抓我一人就是害我兩人。大哥，求求你了，給我一個重生的機會，你放了我我一輩子記住你的大恩大德……”

孟鐵手一聲怒吼：“閉嘴！你是初犯？我早就盯上你了，你在街頭扒口袋不算，入室行竊至少四五回了，還初犯？人家辛辛苦苦掙下一點錢說偷就偷了，你想過人家的感受沒有？我放了你對得起人家嗎？公平何在？法律何在？你還好意思提起你多病的老媽，如果真有孝心為啥不找個正經工作好好養你媽？你做小偷帶給你媽的除了貧窮就是羞恥，知不知道？”

因為數次行竊，并且數額較大，黃三皮被判坐牢兩年。

兩年時間好漫長哦，黃三皮都不知道是怎么熬過來的，這天終于刑滿釋放，回到家稍事休息后就花遮柳繞出了門，干啥？找孟鐵手報仇。

兩年的坐牢時光里，黃三皮恨孟鐵手恨得牙根發癢，自個那么苦苦哀求他放自個一馬，實際上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可孟鐵手就是不放。兩年的失去自由就是拜他所賜，此仇不報，誓不為人！

之所以敢找一警察報仇，黃三皮是有分寸的，一是孟鐵手退休了，更重要的是，不久前孟鐵手遭遇車禍，車禍的結果是命雖然保住，但從此拄上了拐杖，并且將終身離不開拐杖。

對付一個拄拐的人還不是手到擒來。

在一處偏僻的公園，黃三皮看見了孟鐵手。

孟鐵手果然拄上了拐杖，兩年不見，眼前的孟鐵手彎腰弓背、瘦骨嶙峋、風吹即倒，走幾步就顫巍巍坐在公園石椅上喘上一氣。一句話，昔日英武有力的猛虎現在已是病貓，自個一根手指就能戳倒他。

黃三皮迎面走過去，在孟鐵手面前三步遠停下，雙手叉腰鼻孔朝天，說：“姓孟的，還記得我嗎？”

孟鐵手抬起眼，朝黃三皮只一掃，黃三皮激靈靈就是一個冷顫，那眼光，竟似強電！

可再強電又能拿我怎么著？猛虎沒牙，拿牙床咬我嗎？

孟鐵手微微點頭，說：“記得、當然記得，只要是我經手的永遠記得。黃波，歡迎回來！”

黃三皮心尖一顫，孟鐵手竟叫我黃波！有多久沒人叫我黃波了？這透出一股尊重……

不能被他軟化！黃三皮硬起心腸，惡狠狠低吼道：“兩年的時光啊，就被你毀掉了，想不到你也有今天！姓孟的，我現在只有一個要求，你說聲‘對不起，前賬從此一筆勾銷，不然別怪我欺負你！”

孟鐵手瞇起眼睛：“你是在威脅一個警察嗎？呵呵，如果我怕你就不會在這等你了。”

黃三皮一愣：“你等我？”

孟鐵手斬釘截鐵：“在等你。在我職業生涯中一共親手抓了67個小偷，你是最后一個。這67人陸續出獄后其中9人繼續干小偷，這是件十分遺憾的事，但我不得不承認這也是件無可奈何的事，因為教育改造不是萬能的，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改造好的，有的人就是冥頑不化。另有26人過上了正常人的生活，不過他們一直沒有與我聯系，這點我很理解，這也是人之常情，因為與我聯系會勾起他們難堪的回憶。”

黃三皮在心里算了算，問：“還剩下32人呢？”

孟鐵手一臉贊許地點點頭：“是的，包括你在內還有32人，在出獄后都先后找過我。”

黃三皮緊盯一句：“他們找你干什么？是為了報仇嗎？”

孟鐵手說：“不全是，準確說，已有5人找過我要所謂的‘報仇。”

黃三皮問：“他們是怎么報仇的？”

孟鐵手瞇著眼笑起來：“他們報仇的方式嘛，很有趣，不過暫時不能告訴你。”

黃三皮怒吼起來：“姓孟的，別東拉西扯了，我只問你一句，你道不道歉？”

孟鐵手眼里閃過一絲怒意，如利劍一樣直刺入黃三皮心里，孟鐵手厲聲說道：“我是警察，抓壞人是職責所在，如果放在今天我依舊會抓你，又怎會道歉？”

黃三皮大怒，想上前動手，可遠處有人散步過來，萬一再惹上官司就又要失去自由了，可不報復一下心里恨意難消。有了！

他上前一把奪過孟鐵手手中拐杖，用力扔到旁邊河里，拔腿就跑。這一招既報復了孟鐵手，自個又夠不上刑罰，這叫豬尿泡打人，軟欺人。

接下來黃三皮陷入巨大的絕望中，工作太難找了，好像全世界的工種都擠滿了人，好容易有個崗位空缺的，自個文憑、工作經驗又不具備，何況自個是坐過牢的人。以前那些同行的情況慢慢打聽到了，有的在坐牢，刑期很長，有的行竊時被人當場打殘，還有兩人行竊時被人發現，慌不擇路之下失足摔下高樓，當場摔死。

相比之下自個結局竟然還算好的。這么一想黃三皮心里起了一絲異樣的想法：還虧當年被孟鐵手抓了，要不然現在肯定也是這般下場。

又苦撐一段時間，找工作依舊四處碰壁后黃三皮終于心灰意冷，這世界容不下我了，只有一條路可走：重操舊業，不然就要餓死了。

地鐵里人擠人、人挨人，黃三皮瞄上一位女士挎的皮包，剛伸出手，斜刺里有人一把抓過來，牢牢抓定手腕！

在被抓住的一剎那黃三皮萬念俱灰：完了，又要進去了。誰知那人叫起來：“三皮，是我！”

黃三皮一看，不是警察，是昔日同行，大頭。

在無人處，大頭狠狠罵道：“幸虧被我撞上，要是被警察抓著又要進去了，怎么著？還要作死嗎？坐牢的滋味很享受嗎？”

一席話惹得黃三皮涕泗橫流：“哥們，我這不是沒辦法嘛，我總不能活活餓死吧？”

大頭說：“我不是沒有活活餓死嗎？走，找孟鐵手去！”

黃三皮驚叫：“找他干什么？”

大頭說：“找他幫忙啊，我工作就是孟鐵手介紹的。還有，就是孟鐵手叫我盯著你的，防止你再犯混。”

還是在那個偏僻的公園里，大頭陪著黃三皮站在孟鐵手面前，黃三皮一臉惶恐，孟鐵手一臉欣慰，說：“肯來找我說明一點：黃波你沒有學壞，還想走正路。很好！黃波，自打上回你走后我一直留心你工作的事，現在已跟一家保安公司談妥，那家保安公司的經理是我以前的徒弟，我說，我不會介紹一個不可救藥的人給你的。經理一聽這話當場表態，說師傅，我相信您，誰還不會犯錯呢？只要肯改、肯向上，就是好人；只要是您介紹的，我就要。黃波，你明天就去這家保安公司報到，去后提我的名字就行……”

黃三皮一聽眼淚就下來了，說：“我上回扔了您拐杖，可您不僅不計較我，還為我找工作，我馬上賠拐杖……咦，拐杖在這，是您下河摸的嗎？”

身邊大頭罵道：“孟警官這樣子能下河嗎？是我下河摸的。”

孟鐵手微笑起來：“黃波，你上回不是想知道有的人出獄后是怎么報復我的嗎？現在我可以告訴你了，他們都跟你一樣，不敢動粗，只敢把我拐杖扔到河里，然后，更多的你昔日的同行，像大頭一樣，幫我下河摸上來。呵呵，一直扔、一直摸，拐杖一會兒進水，一會兒出水，像頭蛟龍一樣，有意思極了。讓我欣慰的是，扔的人越來越少，摸的人越來越多。”

黃三皮大聲說：“孟警官，如果下次再有人扔您拐杖，我第一個下水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