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培政
耿直走在塔前街上,一路和他打招呼的人不斷,稱呼什么的都有。那股子熱絡勁,讓人看著眼熱。
繞過塔前街的街心花園往北走,穿過一條鋪著青石板的短巷,就看到藏在旮旯里的“老耿理發店”了。
店面不大,五六平方米的樣子。一個木質招牌掛在門旁,一張能升降的理發椅,一面鏡子,工作臺板上放著剃刀、推子、剪子、梳子、修面刀等理發修面工具,幾把供顧客候座的凳子散落在旁邊,這就是理發店的全部家當。別看地方不顯眼,擺設也簡陋,卻打理得干凈溫馨。等待理發的顧客,聊著天南海北的話題,不時發出爽朗的笑聲。
耿直十六歲學藝,十七歲出師,在這條街上理發小五十年了,依然堅持每天開門候客,下雨落雪天也照常營業,這樣街坊鄰居們剃頭刮面就方便多了。
雖說老耿是正牌的理發師,剃了大半輩子的頭(他把理發稱作剃頭),至今干起活來仍一絲不茍。來此理發的多是回頭客,待顧客在理發椅上坐定,他問一聲:“還照原來的發型理?”等顧客回答或點頭后,他便開始上手。久了,他對回頭客發型的把握輕車熟路,對新來的年輕顧客想要的時尚發型,只要拿照片讓他看一下,他也能修剪得有模有樣,讓顧客們心滿意足。
刮面是老耿的拿手活。每次刮面前,他先用酒精燈對那把折疊式刮胡刀的刀片進行消毒,待為顧客剪完頭后,他先把肥皂泡沫均勻地涂在顧客臉上,再用熱毛巾敷面,待須孔打開,才用刮胡刀輕輕刮臉,之后用溫毛巾擦凈,顧客的臉上就露出了干凈的面容。接著,剪鼻毛、掏耳朵,一番工夫下來,至少半個小時過去了。聽到起身的顧客道一聲“舒服啊”,老耿就不動聲色地笑了。
雖說老耿的手藝達到了爐火純青的地步,但他至今仍保留著對行規的敬畏,認為手藝就是活招牌。多年過去,他依然堅守著對傳統理發的那份虔誠,洗頭、剃頭、刮面、剪鼻毛、掏耳朵一樣不少,卻只收十元錢。有人看不過,勸他說:“現在外邊的發廊單理發都沒有低于二十元的,您這也太實在了,既然收費低,咋不減少些項目?”老耿笑笑說:“手藝人靠手藝吃飯,俺不會為偷工減料砸了自己的招牌。雖說收費不高,可每天都有進項,又能服務四鄰街坊,咋不滿足哩?”
因為價格便宜,服務又好,來此理發的顧客,最多的時候有十多人排隊等著,屋里待不下,就排到門外去。
收費低,生意又好,難免會遭人嫉妒。曾有同行嫌他收費太低,搶了他們的飯碗,便忍不住動了歪心思,造謠說耿直身患傳染性皮膚病,讓他理發百分之百會被傳染。一些不明真相的顧客不免心生惶恐。好在老顧客都知根知底,許多人幫著他澄清解釋,才沒有受到影響。
一招不行再換一招。那些同行見沒有達到目的,就攛掇外號叫“滾刀肉”的一潑皮無賴前來找碴。
這家伙長得膀大腰圓,滿臉橫肉,一看就不是個好惹的主。人還沒進店,就在外邊大聲咋呼道:“沒看到俺張二哥來了嗎?識相的讓開,讓俺先理!”
見此情景,原來排隊的一些顧客紛紛躲避,有的干脆起身走了。躲在不遠處的同行見此情景,禁不住露出一臉壞笑:“嘿,這回準有好戲看了。”
“來的都是客,你憑啥把人攆走,按規矩排隊去!”一向和藹的老耿這會兒拉下了臉,他聲音雖不高,卻帶著一股威嚴。滾刀肉沒想到他這么硬氣,又見幾個年輕顧客也朝他怒目而視,頓時心虛了三分,結果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傻傻地愣怔在原地。
終于輪到滾刀肉了。老耿不僅為他細心洗頭,該有的服務程序一樣也不少。
待理發完畢,那滾刀肉撲通一聲跪在老耿跟前,把頭磕得山響,聲淚俱下道:“俺從小遭人白眼,自己都把自己當成鬼,您老卻把我當人看,俺對不起您。”
老耿連忙將他扶起,道:“人難免會犯糊涂,但不能一錯再錯。若你真能吃得了苦,就跟著俺老頭子學理發,也算謀一份職業,將來也好討生活。”
這滾刀肉姓張名猛,自幼父母雙亡,小學未畢業便混跡于社會,吃盡了苦頭。一聽老耿要收他為徒,感激得又要下跪,卻被老耿拉住了。
別看張猛外表粗魯,但內心精細,洗、剃、刮、剪,一點就通,不僅學東西快,而且從來不降低對學習的要求。老耿也用心教他,尤其是對難度大的技術要領,更是耐心傳授。幾個月后,張猛就能獨立操作了,理發的手藝毫不遜色。
往后的日子里,師徒倆搭檔經營,堅守十元理發,不漲價。顧客們心里不落忍,有些顧客理完發后,會故意多付個五塊十塊,往工作臺上盛錢的盒子里一放就走。最多的一次,一個小伙子用手機付了五十元,老耿看到后,讓張猛追著給找了零。
可天有不測風云,那年冬天,老耿生了一場大病之后,再也不能干體力活了。
忙碌慣了的老耿,丟不下堅守了大半輩子的手藝和相處了多年的老顧客,身體稍微好一些,他便坐著輪椅來到理發店,除了指點張猛,還與老顧客們聊天,心情就好多了。
張猛也把師父當成再生父母,不僅精心照料老耿,還堅持精益求精,而且秉承了老耿的品性,把十元理發的初心也傳承了下來。
顧客們都伸出大拇指說:“這師徒倆,就像一個模子刻出來的一樣,都是掏心掏肺地為我們著想啊!”
選自《中國鐵路文藝》
2024年第3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