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就在岸上住

歐陽明

“米老漢被水庫管理站的人帶走了。”

“真的假的？”

“我親眼看見的！”

“為啥？”

“捕魚。”

“多少魚？”

“一條，不到兩斤。”

“一條算啥？欺負老實人！”

米老漢是大家公認的老實人，從小到大都沒占過別人便宜，更沒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情。聽說他被抓了，大家憤憤不平。

米老漢捕魚，是因為過幾天兒子要帶女朋友回來。兒子大學畢業后在省城找到了工作，一沒車二沒房，能有女孩看上他，太幸運了。米老漢想弄條野生魚，好好招待一下她。

魚是從羊岔河捕的。

羊岔河穿村而過。很久以前，河里魚很多，有草魚、鯉魚、鯽魚、白鰱、烏魚、白魚、甲魚等，運氣好時，一網就有幾十上百斤。這些魚中，最好吃的數白魚，嘴翹翹的，本地人叫它翹殼。翹殼性情兇猛，吃小魚小蝦，肉質細嫩，只需一些酸菜，幾瓢河水，煮出來就鮮美無比。不過這種魚早就不多了，更遑論現在。價格也貴得出奇，一斤百多元，鄉下人吃不起，也舍不得吃。

村子里歷來靠捕魚為生，一九四九年才開始開荒種地。過去誰也不管的羊岔河成立了管理站，河里的魚也歸管理站所有。不過，大家要吃魚，也可下河去捕，只要不是大量捕撈，管理站的人都睜只眼閉只眼，懶得管。再說，那么長的河，管理站就兩個人，也管不了。

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土地承包到戶那年。河承包給了私人。私人看守比管理站嚴多了，抓住偷魚的就要求賠償，拇指大小都要賠上百元。大家怕得要命，再也不敢去捕了。

私人為了發財，不斷往河里下肥料、糞水。水肥，魚長得快，產量高，但肉質不緊實，一煮即爛，還一股腥味。這些魚，本地人是不吃的，都拉去了大城市。河承包才幾年，水就開始變黑，到了夏天，在太陽照射下，散發出一股刺鼻的臭味。

后來，國家抓環保，河又收歸管理站，只準淡水養魚。不久，政府又頒布了禁捕令。禁捕期間，任何人不準捕魚。大家想吃魚，只能去市場上買。好在大家也有點錢了，買就買吧。但也有膽子大的，晚上偷偷去河里捕撈。

米老漢用的是老式捕魚法，把做好的餌料和一塊石頭一起放進一個篾制的喇叭形的魚籠里，再把籠子沉到水底，等魚主動進去。籠子有機關，魚進去了就出不來。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魚也一樣。

米老漢運氣好，捕到的是條翹殼，可還沒來得及高興就被抓了個現行。管理站的人把魚扔回河里，叫他跟著走一趟。

“他得罪過管理站的人？”

“不可能！”

“那為啥魚都放了還要抓人？”

“不知道啊。”

“會坐牢嗎？”

“誰知道呢，唉！”

大家都為米老漢擔心。

管理站的人問了米老漢情況，叫他在材料上摁了手印后，對他說：“知道嗎？你犯法了！”

“犯啥法了？”

“禁捕令。”

“啥禁捕令？”

“從今年開始，十年之內，羊岔河不準捕魚，廣播上反復講，你沒長耳朵嗎？”

活了快七十年都沒惹過禍，一下子竟犯了法，米老漢惶恐不安，問：“會坐牢嗎？”

“現在說不清楚，你先回去，老老實實待在家里等結果。”

一路上，米老漢悶悶不樂。他擔心坐牢，更擔心因此壞了名聲，影響兒子交女朋友。

在家熬了兩天，管理站來人了，宣布只對他罰款六百塊。

“六百塊！能不能少點？”

“你以為是菜市場買菜啊，可以討價還價！”

六百塊，連魚鱗都沒得到一片，米老漢心疼不已。但轉念一想，舍財免災，便趕忙交了錢。

“念你這次是初犯，才從輕處理的，不可再犯！”管理站的人警告米老漢。

“求老子捕都不干哩！”米老漢心里嘀咕道。羊岔河靜靜地流著，對米老漢的遭遇無動于衷。

幾天后，兒子帶女朋友回來了。米老漢向他說了被罰的事，還說：“管理站的人，心太黑了！”

兒子笑著說：“你本來就不該去捕。”

“自古以來就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憑啥不該！”米老漢怪兒子手肘往外拐，不幫自己說話。

兒子說：“河里的魚已經越來越少了，再不禁捕，今后河里就沒魚了。”

“沒聽說過魚會絕種。”

“你沒發現有些魚河里沒了嗎？”

米老漢想了想，確實有些魚沒了，便不再和兒子理論。

幾個月后，羊岔河成立義務護漁隊，米老漢前去報名。管理站的人嫌他年齡大，不要他。他說：“我年紀是大了些，但腿腳比有些年輕人還利索。還有，我在這條河邊幾十年了，河哪里深哪里淺、岸邊住了哪些人，比你們誰都更清楚，絕對干得比其他人好！”

選自《金山》

2024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