觸碰過的夢

楊漢武

深夜，衛玠輾轉反側于床，翻來覆去睡不著，起身穿上衣服，摸索著走到庭院。院子里一片漆黑，天上也沒有月光。他覺得無趣，便出門上了街。巷子里的狗吠聲忽遠忽近，有幾處人家的燈還明著，湊近，可以聽到那屋里傳來像把木桶扔到井水中的聲音，也有女人時不時地尖叫，聲音一會兒大，一會兒小。緊接著，打更人敲著梆子，拉長的喊聲讓衛玠覺得后背直發涼。

他還是覺得煩悶，便走出街道，進了樹林。走到一處較為寬闊的田野，他看見一堆稻草。于是他躺在稻草堆上發呆，胡思亂想著。

他注意到不遠處的草地上有座墳。出于好奇，他起身過去，湊近仔細一瞧，發現有一塊木牌直直地插在墳包前，上面赫然寫著一個叫“衛覬”的人名。

“我祖宗！不對，祖父！”驚慌下他胡亂叫了起來。緩過神來，衛玠大為震驚，沒想到閑逛居然碰到了祖父的墳塋。

他未曾見過祖父，這些年來都是聽父親說。未曾謀面卻已逝去的親人，居然以這種方式相見，衛玠突然有些黯然神傷。他不由自主地撫摸著木牌，嘴里輕聲地嘟噥：“祖父，孫兒我來看你了，沒想到我們是以這樣的方式見面。”木牌微微振動，藍光般的冥火從地里躥了出來。衛玠有些驚訝，他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玩意，忍不住好奇地用手去抓，可那藍光像條魚尾巴，怎么也抓不到。衛玠使盡渾身解數仍沒能成功，直到累了才停下來。

衛玠有了些困意，打算回家。在樹林里晃悠了半天，他沒有走出樹林。他意識到自己迷路了，開始煩躁不安。此時的樹林安靜得可怕。

衛玠雙手抱臂，低頭四處看。一只老鼠從地洞鉆出來，爬到衛玠黑色的靴上。衛玠大跳，一腳把老鼠踢開。“別挨我，別挨我！我要回家！我要回家！”衛玠哭哭咧咧地跑起來，又跑回到了祖父的墳塋。他抱著木牌哭了起來：“祖父，你孫兒找不著家了。”衛玠泣不成聲。

哭累了，衛玠趴在墳塋睡著了。

衛玠醒來時，天已經亮了。他發現自己躺在稻草堆里，身體被稻草裹著。他依稀記得自己昨夜是趴在祖父的墳塋邊的。就在這時，他聽到父親在喊他的名字。他起身向父親走去，微笑著向父親揮手。一塊板子重重地打在屁股上，衛玠發出凄厲的哭聲。

“父親，我錯了！我下次再也不敢一個人半夜出門閑逛了！這次饒了我吧，父親！”

“豎子，這次絕不輕饒你！你可知昨天發生了什么事？！”

就在昨天夜里，有只猛虎出了林子，進了一戶人家，把那戶人家熟睡的兒子咬死了，多虧村里的幾十個壯丁，舉著火把把猛虎趕回了林子。而猛虎離去的方向正是衛玠昨夜閑逛的這片林子。

“你可知，昨天差點就撞上那吃人的猛虎了！”衛恒拿著板子，更用力地拍下去。

“父親，昨天我在那林子里迷了路，走著走著走到了祖父的墳塋，后來我便趴在那里睡著了，醒來卻發現自己在稻草堆里。”衛玠哭著說。

“豎子，還敢胡言！看老子今天不打死你！”衛恒怒目圓睜，拿起板子對著衛玠的屁股更用力地打下去，衛玠的哭聲傳遍了整個院子。

就在這時，一個家丁來報，說打更人半夜看見衛玠走進林子，就好奇地跟了過去，但看到衛玠一直在墳塋前自言自語，覺得有些古怪，于是躲在樹后盯著。衛玠起身，往另一處林子走去，他也追了上去，但是沒跟上衛玠，就悻悻地回去了。誰知剛走到一半，居然看到了猛虎在前方不遠處的樹下，舔著帶血的爪子。他嚇得瑟瑟發抖，立馬爬上了一棵大樹，大氣都不敢出，生怕驚動了猛虎。突然，另一處林子傳來衛玠的叫喊聲，猛虎聞聲緩緩走去。他看著猛虎的背影，心想衛玠肯定要遭殃了。誰知衛玠安然無恙。

衛恒聽完，捋著胡須，長長地嘆了口氣。過了很久，他像是做出了某種決定，向衛玠的房間走去。此時衛玠正趴在床上，痛苦地哼唧著，看到父親推門進來，下意識地捂著屁股。

衛恒拉著衛玠的手說：“走，跟我去祠廟。”

“去祠廟作甚？”

“上香。”

注：本文改編自《世說新語》上海古籍出版社二？一三年版，卷上之下，文學第四中的第十四則。原文如下：衛玠總角時，問樂令夢，樂云是想。衛曰：“形神所不接而夢，豈是想邪？”樂云：“因也。未嘗夢乘車入鼠穴，搗齏啖鐵杵，皆無想無因故也。” 衛思因，經日不得，遂成病。樂聞，故命駕為剖析之。衛既小差，樂嘆曰：“此兒胸中當必無膏肓之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