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輝 沈長禮


關鍵詞 生態化;法律生態化;責任生態化;生態法律責任;生產者產品責任
中圖分類號 D922. 6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4-0187-10 DOI:10. 12062/cpre. 20230915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是生態社會發展和法律生態化的內在要求。隨著生態社會發展,生產者承擔生態設計、規范回收利用、使用再生原料、加強信息公開等生態責任成為國家的重點關注。政策層面,國家環境保護規劃不斷細化生產者產品回收責任,為生態文明建設提供政策指引。立法層面,傳統以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為核心的產品責任不斷突破,試圖滿足生態社會發展中傳統責任與生態責任一體承擔的現實需要。然而,政策生態化不等于法律生態化,產品責任突破也不等于產品責任生態化。換句話講,雖然政策與法律協同是社會變化的客觀要求[1],政策不斷將負外部性內部化,規范也不斷將原則性規定具體化[2],但生態化在環境法之外的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中體現不足,傳統產品責任仍被局限于國家、個人和社會利益維護,無法涵攝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即使有部分立法創新,也多采用“縫補”式方法,很難為生產者生態責任的有效落實提供充分依據。例如,《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以下簡稱《民法典》)第558條雖規定舊物回收義務,但后合同義務以合同成立為前提,側重給付效果維持和合同終止事務履行,對生態責任規定不足。當然,環境法設定的產品生態責任與本研究的責任生態化同質,但非本研究探討重點。本研究重在討論環境法之外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包括刑事、民事、行政)的生態化。
鑒于此,本研究基于生產者產品責任實踐,深入剖析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中生態責任缺失的問題,從產品責任理念生態化、產品責任目標生態化和產品法律理論生態化視角證成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之正當性,繼而從生態法律責任理論、政策生態化和法律生態化視角證立產品責任生態化的可行性。在此基礎上,從實體與程序二元視角推進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
1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之局限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被確立為國家、個體和社會責任,在理念、目的和內容上限定了產品責任范圍。也就是說,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雖設置了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規范,但生態利益保護不足,應適度生態化。
1. 1 案例引入與現狀簡析
2017年國家郵政局發布的《中國快遞綠色包裝發展現狀及趨勢報告》顯示,2016年全國快遞業務量達312. 8億件,67%以上使用了電子面單,共消耗編織袋約32億條、塑料袋約68 億個、包裝箱37 億個和卷膠帶3. 3 億卷[3]。顯而易見,隨著網絡信息技術發展,網上購物既會為人類帶來福利,也會給人類帶來隱憂。隨著網購普及化,快遞業所產生的數以億計的編織袋、塑料袋和包裝箱正嚴峻地威脅人居環境,影響城市環境治理和破壞自然生態,成為后現代環境風險治理的難題。為防止不可逆的環境風險,2017年國務院辦公廳發布《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印發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推行方案的通知》(國辦發〔2016〕99號)(以下簡稱《通知》)明確將“規范回收利用”規定為生產者延伸責任。2020年國家市場監督管理總局等八部門聯合印發《關于加強快遞綠色包裝標準化工作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指導意見》),要求我國在2022年底建成快遞綠色包裝標準體系,要求企業在進行物流活動時循環利用和回收包裝物[4]。
然而,在前述實踐中,政策要求生產者承擔包裝回收責任和綠色包裝責任折射出了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不足的缺憾。在工業社會,產品行為會為人居環境帶來不確定、非容忍性危害。如一次性包裝、過度包裝等均會造成生態環境污染。然而,歸根結底,生產者承擔責任之依據是法律而非政策,即使政策不斷細化生態責任,也很難成為生產者生態責任之依據。檢視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對包裝回收和綠色包裝,民事、行政和刑事責任均“綠化”不足,導致傳統產品責任中生態責任被忽略、生態損害救濟失靈和產品行為評價失真等問題。
1. 2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之不足
生態社會追求人與生態的重新共同體化,而非“重新部落化”[5],這使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中生態責任不足的缺陷愈發明顯。
第一,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理念保守,無法囊括產品生態責任。以生產者使用再生原料為例,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理念強調以“人”為本,重人之利益維護,輕生態利益保護,對產品責任中之生態責任關注不足。具體來說,民事產品責任以意思自治為基礎,在理念上強調對平等主體的人身和財產損害進行填補。行政產品責任以“法無授權即禁止”為理念,突出對公權的控制,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保證合法行政。刑事產品責任理念則以個體、企業行為為規制對象,重國家、個體和社會法益保護。顯然,生產者使用再生原料是以生態利益保護為核心的責任,在理念上超越了傳統產品責任范疇,很難被傳統產品責任理念涵括。這會導致傳統產品責任中生態責任缺失,難以促進產品行為生態化。
第二,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目的偏狹,難以兼顧生態利益。《民法典》第1條規定,民事產品責任之目的是保護民事主體權益,維護社會和經濟秩序。《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以下簡稱《刑法》)第2條規定,刑事產品責任之目的是保護國家、人民和社會利益,維護合法法益。《中華人民共和國產品質量法》(以下簡稱《產品質量法》)第1條規定,行政產品責任目的在產品質量監管、產品質量提高、明確產品質量責任。從上述規范文本目的顯見,傳統產品責任重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輕生態利益維護。相反的是,隨著生態社會發展,生態責任出現并超越了傳統產品責任目的范疇。這不僅使生產者行為邏輯與生態保護邏輯背馳,而且可能使產品行為忽視生態利益,放縱逐利行為。
第三,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內容窄化,難以涵括生產生活中的生態責任。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多停滯在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難為產品生態責任承擔提供依據。即使生產者承擔包裝物回收責任確系國家通過法律課予之強制責任,這種強制責任在傳統產品責任規范內也難以解釋:其一,行政責任。《產品質量法》第26—32條雖然規定生產者產品質量責任和義務,卻無法為回收類生態責任提供解釋力。其二,刑事責任。《刑法》分則第3章以約11個條文規定生產者的國家、個體和社會責任,卻無涉生態責任。其三,民事責任。《民法典》第1202—1207條規定,非因產品自身缺陷致害,生產者無須承擔任何責任。回收責任是非因產品缺陷導致的人身或財產損害,無法適用該規定。《民法典》第558條規定,當事人應履行債權債務終止后的通知、協助、保密和舊物回收等義務。然而,后合同義務以合同成立為前提,旨在維護給付效果或妥善處理合同終止事務。可見,傳統產品責任內容窄化無法涵蓋生態責任。
綜上,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不能替代生態利益保護。生態責任也并非傳統民事、行政和刑事責任之延伸,而是新責任內容,難為傳統產品責任涵蓋。此情勢下,若延續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將責任限定在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范圍則必然會造成嚴重后果:其一,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中生態責任缺失;其二,傳統生產者產品行為評價失真,影響法律正確反映社會現實;其三,生態利益在日常生活邏輯內被忽視,助長生產者逐利行為。
2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的正當性
隨著生態社會發展,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不僅具有理念生態化和目標生態化的學理正當性,而且具有法律理論生態化之正當性。
2. 1 產品責任理念生態化轉向的正當性
首先,產品責任理念從“人類中心主義”轉向“生態整體主義”要求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人類中心主義”強調以人為中心,生態的內在價值必須服從或服務于客觀人的存在。它使以人為中心的產品責任在應對生態問題時難以周延[6]。這可從《民法典》的第1202—1207條圍繞人身和財產損害展開得到佐證,也可從《產品質量法》第46條獲得驗證。然而,隨著生態問題凸顯和社會矛盾轉變,人類應尊重自然、順應自然、保護自然的理念深入人心[7],產品責任理念開始從“人類中心主義”轉向“生態整體主義”。例如,《民法典》第558條規定債權債務終止后,當事人應履行……舊物回收等義務即為實證。這種理念轉向要求傳統產品責任生態化,突破以人為中心的責任桎梏,適度關照生態利益,避免傳統產品責任理念、內容和目的理解狹隘化,進而將人與自然的持續發展導向歧途[8],阻礙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
其次,產品責任理念從“人-社會”二元構造轉向“人-社會-生態”多元關懷。承襲大陸法系的主客二元邏輯表明,傳統產品責任以人及行為關系為建構基礎,公法或私法均帶有濃厚的主客二分色彩。它關注人的行為和社會秩序,強調責任的主體性和社會性,責任追究以人和社會利益損害為前提,并預設“當代人”這個大前提。例如,《產品質量法》以產品質量引發的人身、財產和社會利益損害救濟為中心;《民法典》第1202—1207條規定的產品責任圍繞產品缺陷導致的人身或財產損害展開。然而,隨著生命共同體理念法律化,傳統以個體和社會為軸心的產品責任理念難以滿足生態社會發展需要,亟待轉向“人-社會-生態”一體保護責任觀,發展產品責任的生態化向度。換句話說,產品責任理念應當關注生態利益,擺脫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枷鎖,將生態利益保護納入責任范圍,使利用較多資源和制造較多污染的生產者成為責任人,承擔與其獲取資源的權利相一致的義務,避免權利義務不對等或不均衡。
最后,產品責任理念從當代人的利益維護轉向當代人與世代人的利益關懷。傳統產品責任理念以當代人利益保護為主,缺乏對后代人的利益關懷。然而,隨著生態利益理論主張自然資源屬人類共有,不局限于當代人之理論興起[9],產品責任理念開始從當代人之利益保護轉向當代人及后代人的整體利益關懷,要求當代人的生存與發展以不損害后代人之正常需求為前提[10]。反映到保障人類利益公平分配的理性規范上,即要求其在調整人與自然關系時應兼顧當代人與后代人之利益。而后代人利益保護的前提是當代人承擔責任,以責任承擔的方式警示和規范當代人行為。由此而言,企業作為組織型社會主體[11],在生態保護中責任重大,其責任范圍應適度生態化,通過約束產品行為以保障后代人之生存需求。如《民法典》第625條規定標的物的有效使用年限屆滿后,出賣人或委托第三人對標的物的回收負有義務。簡單來講,生產者產品責任既包括當代人之經濟和社會利益保護,也包括當代人與后代人的生態利益維護,此為法之道德性要求。
2. 2 產品責任目標生態化嬗變的正當性
產品責任目標從“團體利益維護→個體權利保護→社會秩序維持→生態整體利益保護”的生態化嬗變規律要求產品責任生態化。
首先,封建社會之產品責任目標是維護統治集團利益。中國自秦以來2000年之政治、學術,莫不與其社會形態相協應[12]。中國自西漢以降,采重農抑商政策,傳統社會建立在農業上,社會結構系以農業為基礎[13],商品經濟缺乏成長空間,商業活動較少出現于市民社會。也就是說,產品活動主要出現在統治階級內部,產品責任主要是對統治階級的責任。例如,《唐律疏議·雜律》中提到,“凡造器用之物,謂供公私用,及絹布綾綺之屬”。確切地講,中國古代的產品責任主要是統治集團的質量監管責任。如秦朝《禮記·月令》記載,“物勒工名,以考其誠”。物勒工名指把制造者的名字鐫刻在器物上,以便追究產品責任。從制度的深層邏輯分析,中國古代產品責任主要以刑事或行政責任方式呈現,具有顯著的政治性。這種政治性體現為商人調劑余缺的天然屬性違背了統治者的政治愿望,常被以立法或禁令的方式禁止。如古代官商勾結是統治者深惡痛絕的事例。由此而言,中國封建社會的產品責任目標是集團利益維護。
其次,清末以后,中國社會大轉型,社會從單一的農業經濟發展為農業經濟與近代工業經濟并存的社會,商品經濟發展要求等價交換,要求保障交換雙方的權利義務[14]。在此背景下,繼受域外技術、制度和思想的時代性顯現,“技術→制度→思想”由淺入深的西學東漸運動孕育了產品責任的個體權利觀。它迫使中國法制“不得不放棄以家族、倫理、義務為主的傳統法律意識,接受個人、自由、權利為本位的西方法律思想”[13]。“個體權利”保護反映在產品責任目標中,表現為注重個體權利,觀照個體之人身與財產。如王澤鑒[15]所言,“產品責任在今日所以成為舉世關切之大問題,推究其故,計有二端:一為科學之進步;另一為消費者保護之思想”。由此推之,在封建社會向近代社會轉型之際,產品責任目標也從“團體利益”維護轉向“個體權利”保護。
再次,產品責任目標從“個體權利”保護延伸出“社會秩序”維護維度。在現代工業消費社會,產品生產現代化既為人民生活水平提高助力,又為國家、社會和生態治理帶來困難。如“三鹿奶粉”“指鼠為鴨”等事件屢見不鮮。于是人們開始反思旨在保護“個體權利”的產品責任目標能否適用于復雜的社會風險。如有學者提出,人的自然屬性需要社會屬性制衡,自然人的私利性、理性需要轉變為社會人的公利性、公共理性[16]。而且,無論喜歡與否,人類都已進入一個不確定的社會,科技風險無處不在。反映到產品責任規范中,即在國家社會化和社會國家化這一互動中……公共利益的公共因素與契約的私法因素糅合在了一起……不再是純粹的私人或公共領域[17],而是“第三領域”[18],產品責任出現了社會利益保護向度。如《產品質量法》第3章以“生產者、銷售者的產品質量責任和義務”為標題,第26—32條圍繞產品摻雜、摻假等內容進行規制。
最后,產品責任目標演變為對整體利益的保護。依循“法律結構決定論”[19],規范構造遵循社會經濟結構變動規律。當前人類社會發展至生態文明階段,法律必須重新制定,以使人類行為與自然法保持協調一致[20]。在此背景下,學者們積極推進法律生態化。環境法學者極力倡導《民法典》生態化[21],民法學者也主張《民法典》應反映時代特征,體現“綠色”元素[22]。法律生態化成為必然,亦引起責任目標生態化,尤其產品責任目標。如《民法典》第619條規定,“出賣人……,應采取足以保護標的物且有利于節約資源、保護生態環境的包裝方式。”事實上,隨著經濟社會發展,產品責任目標不再局限于傳統利益保護,而是轉向整體責任,將生態利益納入保護,與經濟社會發展目標相協應。
綜上,產品責任目標從“團體利益維護→個體權利保護→社會秩序維持→生態整體利益保護”的生態化趨勢表明,進入生態社會,生態保護成為應然需求。法律應正確反映經濟社會發展規律,推進傳統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
2. 3 產品責任法律理論生態化的正當性
首先,權利義務的來源與作用要求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權利義務的來源是時勢和潮流,權利義務的作用是在時勢和潮流所要求和所容許范圍之內盡量地發展人生的理想——真善美”[23]。權利義務源于時勢和潮流,權利義務的作用是在時勢和潮流所要求和所容許的范圍內追求真善美。中國現階段的主要矛盾是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展之間的矛盾。生產者享有可以在何時、何地、雇傭何人、購買何種原料生產產品實現財富的權利,亦應承擔不妨礙人民追求美好生活的不作為義務和在損害人民美好生活后賠償損害的作為義務。根據聯合國人權理事會48/13號決議,擁有清潔、健康和可持續環境是一項人權。美好生活是人權的題中之義,生產者保障人權就是保障美好生活。生產者履行不妨礙人民美好生活的義務和承擔損害人民美好生活的救濟義務之最佳方式是產品責任生態化,責任生態化可將預防責任與現實責任統合。因此,在生產者產品行為給人類造成的非容忍性損害不可避免,而科學技術進步引發的產品環境問題又充斥于產品生產全流程時[24],生產者順應時勢和潮流將產品行為規范化以保障人民美好生活具有應然性。
其次,環境正義要求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進入工業社會,正義的內涵與外延持續豐富,環境正義構成正義的一種類型,為環境行為約束與生態秩序建構提供指引。從目的上看,環境正義所要解決的是社會強勢群體的環境責任承擔問題,只有社會強勢群體履行了自己的環境義務,承擔了與其享受的環境權利相稱的環境責任,才能實現社會弱勢群體的環境權,實現環境正義[25]。因此,生產者作為社會強勢群體,承擔環境責任和履行環境義務具有應然性。因為生產者不僅是自然資源的主要使用人,也是環境污染或生態破壞的主要原因力。更重要的是,環境義務的履行是弱勢群體享有環境權的前提,也是保證多數人正義和避免少數人之不正義的基礎。再者,環境正義的本質是分配正義。即“資本主義的生產方式決定了人們的現代性生活方式和社會的現代性,而這種生產方式本身則是由資本主導的各種資源的配置”[26]。而且在資源獲取和負外部性生成中,生產者始終占據主導地位。因此,生產者應在享有權利的同時履行相應義務以保證自然資源和治理成本在不同主體間公平分配。反映到生產者產品責任上,即要求生產者在產品全生命周期內盡可能避免環境污染或生態破壞,公平地分擔治理成本,履行環境義務以保障弱勢群體之環境權利。
最后,生產負外部性內部化要求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生產負外部性問題體現為各經濟主體在各自決策中,很難實現完整考慮產品全生命周期的生態責任問題[2]。基于此,生產者在產品制造、銷售、廢舊產品回收等環節均可能造成生態損害。生產負外部性內部化要求生產者對污染源的管理由后期處理轉向全生產鏈控制,把污染控制內化于生產過程,這為生產者承擔生態責任提供正當化理由。因為生產者將負外部性依靠外部力量或理性制度內化為生產者對產品生產流程的監管也是生產者經濟理性的體現。如《中華人民共和國固體廢物污染環境防治法》(以下簡稱《固廢法》)第66條規定的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當交易成本為正,則產權初始配置有利于實現資源的帕累托最優[27],即在生產成本不可避免的情況下,污染控制本質上是成本-收益的平衡。生產者成本縮減的需求足以激勵生產者積極承擔生態責任,而成本縮減又會對生產者產生行為激勵[28],形成良好的行為經濟效益。因此,從負外部性內部化原理看,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是將可能的生態損害內部化,有其正當性。
3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的可行性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是法律生態化的具體表現。生態法律責任、產品政策生態化和法律生態化使傳統產品責任生態化成為可能。
3. 1 生態法律責任為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理論保障
生態法律責任指以生態整體利益為出發點,運用公權力對生態權利予以保護,對確保生態整體利益的法律義務給予強制,違反旨在實現生態利益的法律義務的主體,將承擔以具體制裁與懲罰為表象的法律責任。如包裝物回收責任即為典型實證。解構其含義,內容大致如下:①以生態整體觀為基礎,以人與自然和諧共生為邏輯起點;②調整手段為公權力,以公權力保護生態利益符合公權力設置的政治邏輯;③保護對象不限于國家、個體和社會,也包括生態;④生態利益保護具有強制性;⑤責任承擔無須法律上之利害關系,也可以是間接關系或法律強制。如前所述,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彼此之間是并行關系,生態責任應與之偕行。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是生態法律責任的具體表現,生態法律責任與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呈包含關系(圖1)。
如圖1所示,生態法律責任與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是包含關系,生態法律責任包含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傳統產品責任與生態責任同屬生態法律責任,是并行責任,應協同發展,協調一致。這意味著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應適度生態化,將生態利益保護納入法律責任范疇,形塑生態法律責任。即立法應從理念、目的和內容上確立“大”生態責任觀,突破以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為目的的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桎梏,將生態利益納入法律責任范圍。
首先,在法律責任理念上應將傳統產品責任理念拓展為“國家-個體-社會-生態”整體責任觀。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是基于“主客二分”法哲學建構的人類中心主義責任體系,理念上延續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邏輯。生態法律責任則是適應生態社會發展需要的新責任形態,在理念上強調“國家-個體-社會-生態”整體利益協同保護,以整體觀為基點建構產品責任制度。整體觀強調“國家-個體-社會-生態”整體協調,非單純“生態中心主義”,更非重蹈“人類中心主義”之覆轍,系以一種“大”生態觀來統合傳統產品責任與生態責任。
其次,在法律責任目的上應突破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維護國家、個體與社會利益之目的,將生態利益納入法治視野,實現“國家-個體-社會-生態”一體保護的責任目的。從前述法律責任目標演變規律看,生產者產品責任目的是動態發展的:封建社會生產者產品責任目的在維護統治集團利益;及至資本主義興起,目的蛻變為個體權利保護;社會主義階段,生產者產品責任目的拓展為對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生態法律責任強調以生態整體為邏輯起點創設責任體系,目的既在維護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又在生態整體利益保護。這與生態法律責任契合,可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助力,促進其生態化。
最后,在法律責任內容上引入綠色要素,拓展傳統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責任范疇,將潛在的環境污染或生態破壞預防責任納入法律責任范圍。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內容限于個體、社會和國家利益維護,而生態法律責任除關注個體和社會利益外,還推及生態利益保護,是一種“大”責任觀。也就是說,它不再僅僅關注“人-人”“人-社會”責任,而是強調“人-人”“人-國家”“人-社會”“人-生態”責任的協同,凸顯“國家-個體-社會-生態”整體和諧的責任內容。生態法律責任可在責任內容上對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
3. 2 政策生態化為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經驗借鑒
首先,政策生態化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政策指引。新時代人民對美好生活的需求是黨和國家努力的方向,而產品責任政策生態化是回應美好生活的重要體現。本研究將部分內容歸納,結果見表1。
從表1可見,從環境保護“十五”規劃到“十三五”規劃,生產者產品責任在政策層面不斷生態化。從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的“建立-推行-完善”過程看,生產者產品責任在政策層面的生態化趨勢明顯。與此相反,傳統部門法在理念、目的和內容上旨在保護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極少關注生態利益,致使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往往落入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的窠臼,生態責任追究又退回傳統法律責任承擔不能的困境。此情景下,現行生態化產品政策可為傳統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指引。
其次,中國具備將政策轉化為法律的豐富經驗。新中國成立以來,政策在國家和社會治理中發揮著重要作用,尤其在全面依法治國進程中,為實現政權穩固、社會經濟發展,國家不斷嘗試將成熟、穩定的政策轉化為法律[29]。例如,2015年《中華人民共和國大氣污染防治法》第二次修訂,《大氣污染防治行動計劃》的部分內容被轉化為法律;2018年“和諧美麗”“生態文明”等政策性表述被納入《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以下簡稱《憲法》)。而且隨著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不斷推進,黨的政策和國家法律的規范轉化和邏輯交融成為國家治理的時代主題[29]。尤其,新時代中國生態文明法治建設依據主要源于當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建設的豐富實踐和偉大探索,這些實踐和探索包含黨和國家政策[30]。由此可見,中國生態文明建設具有黨和國家政策規范性轉化之經驗,可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經驗。
最后,生態化產品政策可轉化為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規范。前已述及,中國生產者產品責任政策生態化趨勢明朗,且存在政策轉化為規范的成功實踐。這表明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形塑“國家-個體-社會-生態”整體責任觀是可行的。如此可避免生產者產品污染環境或破壞生態后責任承擔不力、生產者產品行為評價失真和人民健康宜居環境權保護失靈等問題。此外,生產者產品政策生態化不僅表現為生產者應對其產品行為所致之非容忍性生態損害承擔預防和治理責任,而且表現為對保障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美好生活義務的承擔。以此對照基本正義法律轉化規則[31],生態化產品責任政策具有轉化為生態化產品法律責任的條件。如《固廢法》第66條之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即為責任政策規范化和定型化之實例。總而言之,生態化產品責任政策已開始轉化為法律并且具備轉化為法律的條件,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具有現實可行性。
3. 3 法律生態化為產品責任生態化奠定規范與制度基礎
首先,法律生態化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奠定綠色規范基礎。第一,《民法典》總則第9條規定綠色原則;物權編第286、294、326條將綠色要素保護融入物的歸屬確定和促進物的利用當中;債權編558條規定債權債務終止后當事人的舊物回收義務;合同編第509條規定當事人應全面履行義務,避免生態環境破壞;侵權責任編第1229—1235條規定環境污染和生態破壞責任。第二,《刑法》分則第338條規定污染環境罪、《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修正案(十一)》(以下簡稱《刑法修正案(十一)》)第342條規定破壞自然保護地罪、第338條列明污染環境具體情形等均佐證了刑法的生態化。第三,《中華人民共和國行政訴訟法》(以下簡稱《行政訴訟法》)第25條第4款規定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制度也表明其生態化態度。足見,法律生態化已基本成形,且為產品責任生態化營造了氛圍。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已具備較好的生態化語境。
其次,法律制度生態化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制度保障。《固廢法》第66條規定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第1款規定,國家建立特殊產品的生產者責任延伸制度。第2款規定,生產者應當按照規定以自建或者委托等方式建立與產品銷售量相匹配的廢舊產品回收體系,并向社會公開,實現有效回收和利用。第3款規定,國家鼓勵產品的生產者開展生態設計,促進資源回收利用。《民法典》第509條基于當事人合意規定全面履行合同義務制度,防止合同履行過程中浪費資源、污染環境和破壞生態。第558條規定,債權債務人在債權債務終止后,應當承擔舊物回收責任。以此為基礎,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適度生態化已具有較成熟的法律制度保障。
最后,法律責任生態化為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參照指引。《民法典》作為中國首部“綠色法典”[32],第9條規定民事主體進行民事活動應恪守“資源節約,環境保護”原則。物權編要求物權人在確權或行使物權時應節約資源、保護環境、尊重他人環境權。合同編第509條規定,合同當事人應全面履行義務,避免污染環境和生態破壞。侵權責任編專門設立“環境污染與生態破壞責任”章以7個條款規定侵權人責任。《刑法修正案(十一)》規定,自然保護地破壞人應承擔刑事責任,并細化《刑法》第338條污染環境罪情形,明確具體責任承擔。《行政訴訟法》第25條規定環境行政公益訴訟制度使環境行政公益損害責任承擔成為可能。由此而言,法律責任生態化是法律生態化的必然結果,而法律責任生態化為傳統產品責任生態化提供參照指引。
4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的規范路徑
新時代美好生活是人民的最大需要,生產者作為生態社會的“主角”,理應成為保障美好生活的主要責任人。而生產者責任以產品的形式體現,產品責任生態化正是回應人民美好生活需要的重要舉措。
4. 1 邏輯起點:生態整體觀在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中的確立
新時代的生產者產品責任需要以生態整體觀為邏輯起點,協調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與傳統責任,形塑生態法律責任體系。凱爾森[33]認為,“道德的和政治的價值判斷,尤其是正義的價值判斷,都是以意識形態為基礎的,而這些意識形態,并不是像法律上的價值判斷那樣,是與一個確定的社會現實并行的”。生態文明時代,人與自然是生命共同體,國家、個體、社會及生態利益一體保護是規范構造的共同意識,也是人們進行規范設置和價值判斷的基礎。這意味著新時代生產者產品責任應擺脫以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為中心的價值理念,發展“大”生態責任觀。與此同時,預設生態理性經濟人,為生產者經濟行為注入綠色要素,以實現生產者從“經濟人”向“生態理性經濟人”的轉變[34]。
具體來講,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應確立以整體利益為出發點的價值理念,在傳統規范中構建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作為預防責任,與民事、行政與刑事責任協作,形成有機統一的生態法律責任體系。進一步講,生態社會的生產者產品責任應以生態責任為預防責任,以生態整體觀為理論工具協調生態責任與傳統責任,保證各法律責任之間協作互補。因此,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應從理念上引導生產者將生態利益保護融入產品全生命周期,關注產品與國家、個體、社會和生態的聯系性,使產品的經濟效益、社會效益和生態效益融為一體,實現“產品-人-社會-生態”的和諧共生。如此才能保證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與傳統責任理念協調,為環境規范設立與良好生態秩序賡續提供根本保障[35]。
4. 2 實體構造: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的表達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圍繞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救濟的范圍存在局限性,其應適度生態化,明晰產品生態責任,為生產者生態責任承擔提供規范依據。
4. 2. 1 產品責任目的生態化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的目的是實現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無暇為生態利益保護提供理論支撐[36],亟待立法從目的上拓展生產者產品責任范圍。也就是說,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應在生態整體理念指引下,擺脫傳統產品責任之桎梏,適度拓展其責任目的,建構預防性生產者產品責任制度。具體而言,《民法典》可在維護民事主體權益、維護社會和經濟秩序基礎上,增加生態利益維護目的。《民法典》總則、物權編、合同編、侵權責任編已不同程度實現生態化,應將之推廣至生產者產品責任。《刑法》第140—150條生產者產品責任雖明確對個體權利、社會秩序和國家利益維護,但仍不足為生產者承擔生態責任提供依據。《刑法》需要將立法目的適度拓展,或者對第2條中“其他權利”作法教義學解釋,使之將生態利益保護納入規制范圍。實際上,無論是《刑法》第338條規定的污染環境罪,還是《刑法修正案(十一)》第341條規定的違法捕獵野生動物罪以及第342條新增破壞自然保護地罪等均已呈現生態化趨勢。當然,這種趨勢并非要扭轉傳統部門法對國家、個體和社會關系調整的基本功能,而是希望從目的上對生態利益予以觀照。此外,作為生產者產品責任的主要規范,《產品質量法》亦應適度生態化。雖然其明確了質量監督、提升和保證等責任目的,但尚未涉及生態責任,仍需在責任目的上將生態利益保護貫徹到具體產品責任,避免法律適用困難時生態責任在傳統產品責任中被遺忘。
4. 2. 2 產品責任內容生態化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內容為個體損害填補,國家和社會利益維護,限縮了生產者產品責任范圍。新時代生產者產品責任內容應突破傳統法律責任范圍局限,將產品的可能性生態責任納入生產者產品責任范疇,防止生產者行為失范。具體來說,《產品質量法》整部法律內容僅圍繞生產者產品質量責任展開,限縮了生產者產品責任范圍。事實上,新時代的生產者產品責任遠不止質量責任,還應有生態責任,而且生態責任也未必不是質量責任的內容。因此,《產品質量法》可根據《國家危險廢物名錄》細化生產者廢舊物品回收責任范圍,將產品責任內容適度生態化。其次,《民法典》生產者產品責任主要集中于個體和社會責任,應在《民法典》第9條“綠色原則”指引下增設生產者產品的舊物回收、生態設計、信息公開等生態責任,回收責任包括廢舊物品和包裝物回收。如此便可與《民法典》第509條附隨義務和558條后合同義務相銜接,也可與產品召回責任協調 ,形成生態民事產品責任體系。當然,若因此違反行政法規定,則可依行政法采取諸如罰款、查封、扣押、沒收等行政手段予以處罰。例如,包裝物不符合國家環保規定,或存在危害環境可能的,則可進行罰款、查封和沒收等處罰。若構成刑事犯罪,則可依生產者刑事責任予以規制,這便又需要《刑法》適度在生產者產品犯罪中對生態責任進行規定,或通過解釋方法將傳統產品刑事責任生態化。
4. 3 必要限度: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的邊界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不是無限度的生態化,而是符合法定比例原則的生態化,在“必要”限度內的生態化。
首先,生態化不能改變傳統法的基本屬性與功能,僅在必要條件下生態化。“必要”是指生產者產品造成或可能造成的環境污染或生態破壞超出法律允許或人類可容忍限度,絕對禁止產品責任無條件生態化。具體來說,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必須堅持如下原則:其一,堅持必要性原則。生產者之生產經營權乃由法律賦予,具有合法性與正當性。若生產者行為未損害或未嚴重損害國家、社會或他人生態利益,生產生活行為仍在環境可承載能力范圍內,強制課以其生態責任既違背法之精神,也缺乏必要性。其二,堅持利益權衡原則。生產者是市場經濟之細胞,法律要求其承擔責任須秉持利益權衡原則,尊重生產者及其他市場主體之合法權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避免過松或過嚴影響市場活力,妨礙合法權利行使,影響經濟社會發展。總之,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不宜盲目無度,而應在必要限度內進行生態化,合情、合理、合法地促進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避免規范在環境治理中失靈。
其次,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應注意“度”。“度”是指生態化應把握產品責任界限,不能妨礙傳統產品責任在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保護方面的作用與功能。前已述及,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與生產者產品傳統責任是并行責任,生產者需要在承擔產品傳統責任的同時關注生態責任,不能顧此失彼,應以生態整體觀為理論基礎建構整體責任體系,實現傳統責任與生態責任的平衡與協調。例如,若生產者產品既造成民事損害,又造成生態損害,法律則既應考慮民事責任填補,也應兼顧生態責任承擔,不能“厚此薄彼”,更不能避重就輕、舍難擇易,應注意不同責任的溝通協調與互補協作。
最后,時間、空間和事實限制。時間限制是指承擔生態責任的主體必須是現存或將來可能出現的生產者,而不能是已經被注銷、破產或不存在的生產者。空間條件限制是指在中國境內從事生產經營活動的生產者應當承擔相應產品責任,不能假借外資之名或其他名目逃避生態責任。尤其,在經濟全球化背景下,國外生產者“禍水東引”或“損人利己”的情形時有發生,不容忽視。事實限制是指承擔的生態責任必須是現有科學技術水平能夠證明或預測的現實或可能責任,而不能是臆測、隨機和主觀責任。
4. 4 程序適用:生產者產品責任競合的救濟策略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是以主客二分理論為基礎建立的公私二元分立體系,在應對公私法融合或具有行業法[37]屬性的產品責任問題時,多停滯在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維護層面,難以顧及生態利益。這對既損害傳統利益,又損害生態利益的情況極為不利。當事人基于利益本位可能顧此失彼,即使提起公益訴訟,也多圍繞個體損害填補展開,容易造成生態損害被忽略。因而針對傳統責任與生態責任競合的情形,救濟路徑選擇需十分謹慎。本研究分兩種情形進行探討。
第一,公私合并救濟。從生態社會生產者產品責任的特殊性看,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不能全面保護生態利益的關鍵癥結是產品責任在責任理念、責任目的和責任內容上限定了責任范圍,導致公私益交織訴訟難以解決。為解決此問題,有學者主張環境民事公私益訴訟競合時宜合并審理[38]。當然,合并審理有其獨到之處。其一,公益與私益訴訟合并審理可以節約司法成本;其二,公益與私益訴訟合并審理可以提高司法效益,保證結案率;其三,公益與私益訴訟合并審理可以避免同案不同判的情況出現。然而,公益與私益訴訟合并審理雖有益處,但其劣勢也不容忽略。《中華人民共和國民事訴訟法》(以下簡稱《民訴法》)第55條規定,合并審理的核心要件為訴訟標的是共同的或訴訟標的是同一種類的。據此規范意涵,公益與私益合并審理必須是基于訴訟標的的共同性或同一性,而環境損害往往具有潛伏性和持續性,公益與私益損害存在時差,訴訟標的紛爭有先后之別,案結事未了的情況不可避免。其次,按照現行司法制度,民事、行政、刑事案件實施不同審判程序,針對環境案件,還有專門的司法程序。案件合并審理除了對現行規范體系和司法能力要求極高外,對司法人員水平要求也極高,很難具體施行。最后,合并審理程序存在被利用的風險。若合并審理程序被濫用,則可能導致惡意訴訟或拖延訴訟,甚至產生不良社會影響。
第二,公私分離救濟。傳統訴訟類型中存在刑附民或行附民的訴訟類型,其實質是遵循各自規則體系化解糾紛,具有科學性與合理性。鄒雄[39]認為公私交織案件可分如下情形救濟:①若造成環境權益中私益直接損害,則依據《民法典》一般侵權責任予以救濟。②若造成環境權益中人身或財產間接損害,即環境侵權,亦按一般侵權責任救濟。③若造成純粹生態損害,即造成生態服務功能損害,則通過公益訴訟救濟,依公法規范裁判。④若造成其他權益損害,則可依人格權規范進行救濟。這種公私分離救濟是穩妥可行之有效程序選擇。如前所述,合并審理需滿足訴訟標的之共同性或同一性,這對具有不確定性和潛伏性的環境公益而言難以實現。與其選擇現行制度難以實現或無法完成的宏偉目標,不如充分發揮現有制度之優勢,在現有法理和法律體系內構建公私益交織案件分別審理的路徑。如此,既可避免前述合并審理可能出現的困局,也可充分發揮現有司法制度之優勢。更重要的是,公私分離審理思路符合經濟社會發展水平與需要。當然,若糾紛同時違反行政法或構成犯罪不影響其他法律責任的追究。
5 結語
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是生態社會發展和法律生態化的必然結果。產品責任理念、責任目標以及法律理論生態化要求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理性制度宜適應生態化發展趨勢,推進并落實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當前,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雖確立了國家、個體和社會利益調整機制,但生態責任體現不足,或可說生態責任追究主要依賴自治規范或管制規范的制度自覺,難以滿足生態社會發展需要。而且隨著工業消費社會發展,物流、餐飲、電子、電器、化學等行業的產品普及化、生活化也給生態文明建設實踐帶來一定影響。在此背景下,傳統生產者產品責任應以生態整體觀為邏輯起點,將生產者開展生態設計、規范回收利用、使用再生原料和強化信息公開等生態責任納入傳統產品責任范圍,從實體與程序上促進生產者產品責任生態化,形塑生態法律責任體系以回應生態社會發展需要。當然,生產者產品生態責任并非無限的,而是必要限度內的生態化。
(責任編輯:王愛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