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劍警官最近正被一樁交通事故折磨得焦頭爛額,按理說交通事故應該由當地交警全權負責,并不在他這個負責兇殺案的刑警管轄范疇,可現在車禍中那個幸存者偏偏要來找他們自首。
肖劍看向坐在面前的男人,男人表現得很緊張,像是第一次進警局,右手不斷變換著姿勢掐左手,紅白凹痕在左手掌上處處可見。
“周富貴是吧?”
“嗯。”
“您一個周之前才出院,現在好些了嗎?”肖劍翻看著從交警那邊銜接來的資料。
“腿部骨折在醫院就已經好了,頭上的傷只是擦傷,我現在很清醒。”
肖劍若有所思地盯著周富貴,他頭皮上光禿禿的部位,有一道兩指寬的疤痕,顯得觸目驚心。“醫療報告里說您還有輕微腦震蕩,可能導致思維混亂,您……”
“我好了我早就好了!我沒有病!我的腦子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清醒!”他激動地拍桌而起。
“請您冷靜一點!”坐在肖劍旁邊的審訊人員立刻起身,正欲動手壓制周富貴,卻被肖劍伸手攔下。肖劍不緊不慢地整理桌上的資料,說:“既然醫院已經同意您出院,那就說明您已經恢復了健康,我會相信您說的話。”
他頹然倒在座椅上,像泄了氣的氣球。
“資料上說您上周多次去公安交通管理局自首。”肖劍拿起一摞資料,一會看看他,一會又低頭翻找資料。
“是的,上周我去了九次,開始的幾次他們很耐心,后面就都不愿意理我了。”
“那能說一下具體的原因嗎?我是指您自首的原因。”
“那個里應該有的吧,你也應該早就看過了。”他指著肖劍手里的文件。
“我們會相信您,但前提是您得親口告訴我們到底發生了什么。”閱讀紙面資料和面對面的交流是兩種截然不同的方式,作用效果上也大相徑庭。相較前者,后者有顯而易見的巨大優勢——觀察。對講述者動作、表情、樣貌變化的細節的觀察,這些是從紙面資料中很難獲到的。
“好吧,那我就再說一遍,我可以發誓我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
肖劍點頭,從胸前的口袋里拿出筆,打開筆蓋。
“每個周周五我都會坐25路公交去市醫院接受檢查,醫生叫徐萍,你可以去人民醫院查,那真的有這個人。我一直都喜歡坐在公交車靠窗的位置,從來都是,不信你可以去問唐鵬,他是25路公交的師傅,好幾年都是他。上周五,不對,是好久以前的一個周五,好像是四月份的事,反正就是一個周五!我像以前一樣上了車,原本還是找了一個靠窗的位置坐下,但看見那個位置時我猶豫了,當時我也不知道為什么,但最后還是選擇了坐在靠過道的位置。公交車在經過揚光小學時接上來一批學生,他們都是蹦上車的,眼睛活靈活靈的,不像我們這些幾十歲的人,眼睛就跟死魚一樣。有個扎著馬尾的小妹妹背著藍色書包探頭探腦地找位置,她真的特別機靈,一眼就看見了我旁邊的空位置,幾下就竄過人群坐在我旁邊的位置。她一直抱著書包轉頭看車窗外,過了會突然問我可不可以和她換個位置。我當時實在想不出拒絕她的理由,什么也沒說就和她換了位置。可就是從個時候開始在我心里莫名地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那種心情搞得我很焦慮,毛躁躁的。她在旁邊給父母給打電話時總是笑嘻嘻的,說她遇到了一個好心的怪叔叔,抓耳撓腮跟猴子一樣。可我瞬間就被這孩子的話逗樂了,我轉向她,她也天真地看著我,眼睛水靈水靈的,真的特別可愛!但就是在和她對視的瞬間,一種奇怪的熟悉感嚇壞了我,我好像見過她!我聽她說過那個比喻,像猴子一樣,抓耳撓腮!我當時只覺得頭痛,抱著頭努力想回憶起更多,但還沒等我想明白,刺耳的剎車聲就鉆進了我的耳朵,緊接著就是巨大的爆炸聲和叫喊聲,所有的人都昏了過去……后面的事你們應該都知道:25路公交剎車失靈,與超載運輸鋼筋的貨車相撞,63根冰冷的鋼筋扎進司機和乘客胸膛。包括那個小女孩!是我,是我害死了她!我不應該和她換位置!我才是殺人兇手!”
“請您冷靜一點!”旁邊的審訊員迅速起身,之后索性不再坐下。
肖劍的眉頭像被螺絲刀擰過,兩道眉毛已經接壤,左手食指撐在人中,手肘支在把手。
“我相信您說的,但是您說在那時沒有想起的,到底是什么?”
“我最后想起來了的!在看見那個小女孩眼睛的時候就想起來了!就是那個靠窗的位置!那是會死人的啊!”周富貴的手在把手上不停摳動。
“您的意思是您提前知道靠窗的位置會死人,而過道的位置不會嗎?”
“嗯。”
“從什么時候?”
“前一天夢里。”
“靠—”肖劍在心里無力吐槽,原本緊繃的心臟也在這一刻得到緩解,在迅速記錄下幾個關鍵信息后又抬起頭,“可以和我說一說你做的那個夢嗎?”
“嗯……可以吧,但其實大部分內容都是一樣的。夢里的景象和車禍那天的場景一模一樣,唯一不同的就是位置,夢里是我一直坐在靠窗的位置,我也沒有同意和她交換位置,最后那根鋼筋最后是扎在我的身上!我以為那只是個噩夢,被它驚醒就沒事了,可那個噩夢竟然誘惑我把她推向死亡,是我殺死了她!”
“您能確定是車禍發生前一天晚上的夢?”
他的眼神有點躲閃,“可我當時真的出現了那種熟悉感!我肯定在哪里見過!”
肖劍瞇起眼,“在車禍之后,您是否做過同樣的夢?”
周富貴雙手扣緊,兩個大拇指不停打架,“做過,但都是一樣的!那個該死的人是我!我才是坐在那個位置上人,活下來的人是她!不是我!”
肖劍起身,“明白了,我相信您說的話,您暫時還不能離開這里。”
他好像松了一口氣。
“我們需要再做些調查才能放您回去。”
一聽見還要放他回去,他的兩只眼睛就瞪得老大,起身就要朝肖劍沖來,卻被站著的審訊員控制住。
“你不相信我!?”
肖劍沒有抬頭,任他在身后繼續怒吼。
“你們都是騙子,沒有良心的騙子!你不會明白的,那種感覺無比真實,我絕對做過那個夢,那是發自骨子里的恐懼。我當時還有點意識,我親眼看著她,就是那個天真的小女孩,一根黑色的鋼筋從她嬌小的身軀里長了出來,鮮紅的血花盛開在她藍色的校服上,她那雙水靈的眼睛再也睜不開了!再也睜不開了!是我殺了她!我才是兇手!”
肖劍的手顫抖了一下,隨后緩緩地把桌上的資料裝進文件袋,旁邊的周富貴還在掙扎,他已經走出了審訊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