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一個季度的中轉高峰期已經在上周結束了,秦羅港恢復了正常的貨運節奏,碼頭上那些神經緊繃了三個月的接駁工頭正在商量冬季旅行計劃。從他們張狂的笑容里,我已經看到了多態伴侶、晶髓和歡樂劑。
來自世界各地的游客擠滿了建在海灣邊上的這些酒樓,我來得比較早,在騰奧客棧二十六層的外區占到了一個陽臺上的黃金位置,從這里可以眺望整個秦羅灣。太陽已經變成了不刺眼的橙紅色,海面上飄蕩著一縷縷金光,晚霞正在醞釀。
“先生,這兒有人嗎?”
一個上了年紀的男人,衣著得體,純白的短發打理得整整齊齊。我搖了搖頭,示意他可以坐下。
男人禮貌道謝,然后喚來機械服務員點了幾道甜點。服務員離開后,他又看著我笑了笑,他的目光有意無意地落到我的左胸位置,我知道他在看那個銀藍色的徽章,它表明了我的身份——銀河系行道院的特級道彌,行道院執行者體系中級別最高的成員。
“我活了這么大年紀,還是第一次親眼見到行道院的特級道彌。那些傳言把你們說得神乎其神,是不是真的?”
“你相信,它們就是真的?!?/p>
男人看向了遠處的海面,他自信的目光多少有點故作姿態的嫌疑,他似乎把我當成了骰盅里的骰子,打開骰盅之前,猜測的過程總是充滿樂趣。
“據說你們德高望重,常年只在行道院的殿堂里修行,很少會外出活動。只有極其特殊的任務,才會交給你們來執行。恕我冒昧,先生這次到地球,是來做什么大事?”
“你已經兩次稱我為先生,你怎么能斷定我是男性?”
“你看起來,你的聲音……莫非你是女性不成?你倒是提醒了我,我從未思考過道彌的性別問題,你們都太過神秘,沒有人知道你們精致的長袍下面藏著什么樣的軀體。如此說來,我不如問得再大膽一點兒,你們到底是不是生物體?也許你們是某種……某種機器人?因為你瞧,你們的臉龐過于完美,恰到好處的曲線,細膩光潔的表面。就算是如花似玉的少女,也不見得能有這樣的肌膚?!?/p>
我輕輕地笑了笑,抬起手邊的果酒喝了一口?!拔覀兪巧竦挠鹈!?/p>
“神的羽毛?那是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p>
“你們是神的羽毛,就是說,你們是神的一部分?你所說的神,是指宙道,對吧?人人都知道宙道,但從未有人見過他——或他們?!?/p>
“宙道真實存在,行道院就是他們組織建設并直接管理的。銀河系行道院只是無數行道院中小小的一個……”
“我知道,我知道?!蹦腥诵χ驍嗔宋业脑挘澳阌X得活到我這個歲數的人,竟會連行道院背后的那套故事都不知道嗎?我好奇的不是‘因為所以,不是這種因果邏輯,我好奇的是你們的存在,你們的本質是什么?此時此刻,你就坐在我對面,我看到了如此真實的你,每一個細節都清晰可辨。但是,我同時也覺得,你虛無縹緲,就像一個幽靈,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有人說,行道院的道彌們早在四十億年前就來過地球,是他們播下了生命的種子,有這回事嗎?你們可以自由出入地球,以及銀河系的其他文明星球,但你們不屬于任何一處,你們來自何方?又將去往何處?實際情況你也清楚,地球人類文明至今有三百萬年歷史,就算我們從一開始就掌握了光速飛行的高科技,在這三百萬年里,我們也絕不可能找到所謂的行道院,它根本沒有蹤影。
“自從加入銀河系貿易聯盟以來,四個世紀過去了,一屆又一屆的地球聯合政府代表在銀河系商貿會上提出過這個問題,對這個問題的討論已經成了每年的固定壓軸節目,不止是我們,銀河系其他文明也從未在太空中尋找到你們的落腳處,他們跟蹤你們——這已經不是什么秘密了,大家都喜歡跟蹤你們,但你們每次說走就走,說消失就消失,你們到底是什么東西?這實在太奇怪了。老實說,如果你不介意的話,我倒想親眼去看一看行道院——只是看一眼行道院,我甚至不問你宙道到底是什么東西,只是看一眼你們的落腳處,可以嗎?如果你們需要錢的話,或者隨便什么,你只管開個價。
“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下個月,我將迎來一百二十二歲的生日,我想提前許個愿,在死之前,一睹道彌的真面目,看一看大名鼎鼎的銀河系行道院?!?/p>
我盯著太陽看了一會兒,空氣里飄蕩著一股清淡的花香,那是下面的海岸邊飄上來的,有人在那里辦舞會。“這就是你從內區位置改換過來的原因?白路先生,你想接近我,滿足自己的好奇心?!?/p>
男人舒開了眉頭,“你猜中了我的名字!是的,也許你根本不用猜,你無所不知,連我腳底上有幾顆痣你都一清二楚。如你所言,剛才我隔著那位漂亮的小姐注意到了你,這獨特的氣質,這優雅的穿搭……曾經我也和不少道彌交流過,身為一名商人,我有的是機會在銀河系各處溜達,我還有幾張與道彌的合影,在不同的星球上。不過,你確實是我遇到的第一個特級道彌,所以我充滿了期待。”
“我可以明確告訴你,你還能活七年四個月零三天——不包括今天。如果一切順利,三年后你將參加小玄孫的婚禮?!蔽颐鎺⑿Φ乜粗茁返难劬?,里面閃過一絲短暫卻深重的不安,“你的漢宏集團是地球上拿到晶髓開采官方許可證的九大集團之一,在這顆星球的富豪榜上,你連續十年位居前五,即便放眼整個銀河系的商界,你也是排得上名號的人物。放棄這一切,你舍得嗎?”
白路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