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 睛

徐夏蓉／文

終于，小夜燈熄滅了。耳邊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呼吸里氤氳著獨一無二的香氣，那是純凈的味道，與我們沾染了煙塵的氣息不同。

窗簾沒有完全掩住窗子，路燈微弱的亮光要擠進來，和我一起看看我熟睡的女兒。它柔和地笑著，伸手輕拂女兒的臉。圓溜溜的眼睛閉上了，現在是兩彎柔和的線。

我想到這雙眼睛睜開時候的樣子，目光一定是帶著期待的，是快活的，里面容納了對世間一切事物的好奇心。我從未想過，那一雙眼睛會溢出這樣濃濃的愛意，看向我。分別一天，她是不是在眼里醞釀了一天的蜜，等待我回家后看向她的第一秒，送給我。如果她是蜜蜂，那一定是最勤勞的那一只。那雙眼睛里收納了所有的言語和期盼，她是最懂得表達的。我看向她的眼睛，清澈透亮，如果要用事物來比喻，那必得是沿曲折山路到山的深處，藏在花香鳥鳴中的那一洼小水塘。盡管小，卻是深的，能讓人仔仔細細地看，看進去。也是明凈的，倒映著四時更替，云卷云舒。

我仔仔細細地看，她的眼睛里倒映的分明是我的眼睛。

恍惚了，她是她還是我？是我抱著我的女兒，還是我的媽媽抱著我？我的媽媽是否也喜歡用自己的臉貼著我的臉，喜歡親昵地蹭我的鼻子，喜歡聞聞我的脖子呢？我想是的，否則我怎么會自然地對我的孩子這樣做？她也一定在眼里盛滿愛意，看向我——我的眼睛里倒映著她的眼睛。

然而我卻是不懂得表達的，媽媽曾經抱怨我對下班回家的她表現得過于平淡。若我回到小時候，多好。像一洼明凈的小水塘，一眼看透，一眼就懂。用我清澈的水把一切都說給她聽，用輕快的聲音，抑或是平緩的、深沉的。像我的女兒一樣，把攢了一天的思念一股腦兒傾倒出來，用最直白簡單的方式——盛滿愛意的眼睛直直地望著她，就好。

可我終究是變了的，只能讓說不出的話化作曠野里的一縷風。風吹到天邊，化作雨，融入她腳邊的泥土，代我去訴說那永遠也說不完的話。

路燈不知何時已經退場，黑暗中漫開均勻起伏的呼吸聲，我靜靜地聽著，帶著遺憾，入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