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前的山楂花

蔣靜波

學校后面的塑料制品廠著火了！老師讓我們提前放學回家，并警告：“千萬不準去看熱鬧！”

那家工廠是我們的樂園。工廠門前常年堆放著一些雜物，大都是一些不合格的肥皂盒、衣架等。孩子們喜歡撿著玩，大人們也喜歡去撿，所以村里每戶人家的肥皂盒、衣架，幾乎都一模一樣。好多大人還把它們當作禮物送人呢。

第二天，我來到工廠門口。卸下的大門、熔化的塑料和一些搶救出來的產品，亂七八糟地躺在地上。廠房燒成了焦炭屋。廠長阿龍蹲在門前的花壇邊，陰著臉。花壇里的那些名貴花木，如今都垂頭喪氣，葉子發黃。

阿龍的妻子小女一會兒將這個拖出來，一會兒將那個提出來，進進出出，忙著清理。看到小女從廠房里搬出一件黑乎乎的東西，阿龍喝道：“搬什么搬？還有屁用！”

小女在廠里負責做飯、燒水、倒茶、打掃等工作，從早到晚，整天系著圍裙忙個不停。裝卸貨物時，她也會上前幫忙。許多客戶當著阿龍的面夸她：“你這個勤雜工真勤快！”阿龍只是笑笑，從不說明小女的身份。

小女什么都聽阿龍的，阿龍叫她干啥她就干啥，唯獨有一件事例外——

一年多前，小女發現廠門前長了一棵細小的野樹，樹皮暗灰、粗糙。阿龍嫌它丑，讓小女拔掉。小女說：“花壇里的花是你種的，這棵野樹就算是我養的吧。”阿龍說：“如果它長高影響了花壇里的植物，就得清除。”后來，小女跟我媽媽談起這件事時，說：“那個時候，我好怕野樹長高。”

有一次，一位客戶告訴小女，野樹叫山楂樹，成長得很慢，而且它的種子不易繁殖。終于知道野樹的名字了，小女十分開心。小女望著只及她身高一半的山楂樹說：“我相信，總有一天，它會長高的。”

可如今這棵樹也在火災中遭了殃。小女撫著山楂樹，說：“不知它還能成活不？”

阿龍白了她一眼，說：“你這個笨女人，被煙火熏過，還能活？”

幾天后，是立夏，媽媽端著一盆熱氣騰騰的立夏蛋給小女送去，回來時，帶回了一個比火災還令人震驚的消息：阿龍與小女離婚了——而且，還是小女主動提出來的！

原來，阿龍想關閉工廠，小女勸他不要放棄。阿龍說：“說得倒輕巧！有本事你自己去開！”

“開就開，不妨試試！”

“哈哈，笨女人也想開廠？天大的笑話。到時候連家都被你虧沒了。”

“那我不拖你的后腿，離婚吧。”

他們剛辦過手續。小女將房子留給了阿龍，自己只要這家工廠。

媽媽說：“廠房還是租來的。小女的腦子大概也被火燒壞了。”

很快，小女用貸款和理賠的錢將廠房修繕一新，又購置了機器設備，工廠重新開張了。

小女請媽媽暫時幫忙，去工廠做飯、打雜。那段日子，我也在工廠吃飯。小女吃飯總是落在最后。好多次，飯菜涼了，她還不來吃。小女總有那么多的事情要做，要么在打電話，要么在向別人請教，要么比對著不同的塑料粒子。

一天，我發現次品堆里出現了許多新面孔——杯子、小水桶、便當盒、鉛筆盒等，我歡喜地淘起寶來，偶一抬頭，發現小女正站在山楂樹前，似乎在比量山楂樹的高度。原本被熏烤成焦黑色的山楂樹已抽出了好多枝條，嫩綠的葉子在風中沙沙作響。

我說：“山楂樹長到你肩膀高了。”

“它還會繼續長高。”

“它會開花嗎？”

“當然，還會結果呢。”

這時來了兩個客戶，小女攏攏頭發，整整衣服，挺起胸，微笑著迎上去。她與客戶親切大方地交談，不時傳來朗朗的笑聲。我看著小女的身影，感覺有些陌生——從什么時候開始，她變得這樣自信、美麗？

一天晚上，阿龍來我家，對媽媽說：“聽說工廠的業務比原先增長了好幾倍，奇怪，笨女人怎么也會經營工廠？”

“小女以前做的雜活兒，也與經營有關呀。”媽媽從口袋里拿出一張銀行卡，遞給阿龍，“她說不想復婚了，這些錢讓你還債，密碼是離婚日。”

“替我謝謝笨——不，小女，”阿龍揣起銀行卡，“告訴她，她很棒。”

“這是我第一次聽到你對小女的肯定。”媽媽哈哈笑了。

我從家里飛奔而出，急著將這個消息告訴小女。遠遠地，我看見小女正站在山楂樹前。走近了，我看見山楂樹紫灰的樹干、濃綠的葉片間綻放著朵朵白花。咦，什么時候山楂樹長得跟小女一般高了？

[責任編輯 王彥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