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國時期報人的職業(yè)流動及其影響

【內容提要】作為知識階層，民國報人的職業(yè)流動相對自由，渠道較寬，其流動多因收入和待遇、人際關系、個人權益、價值觀念、報館組織和他館羅致等因素而引發(fā)。報人除了在本報館、不同報館之間流動外，多流向政界、商界和文化教育界等行業(yè)，流動率高，其職業(yè)地位也不穩(wěn)定。報人的職業(yè)流動改善了個人境遇，充實了流入報館的業(yè)務技能，但對流出報館和地方新聞業(yè)造成了較大的負面影響，如骨干人員流失導致報館人才結構失衡；報人整體素質下降，滯礙本地新聞業(yè)的成長；迫于可能的人才缺失，報館被迫調整立場和編輯方針。報人的高流動率表明其較低的職業(yè)認同。

【關鍵詞】民國報人" 職業(yè)流動" 職業(yè)地位

職業(yè)流動是指勞動者在職業(yè)分層體系中層級間和類屬間的變動，與此相伴的是勞動者工作地點、工作內容、工作性質以及職業(yè)地位的變更。[1]參照相關理論，本文將報人的職業(yè)流動分為兩種：一是個人職業(yè)流動前后，職業(yè)保持不變，但是職務發(fā)生變化，如由外勤記者調任采訪主任；二是從一種職業(yè)到另一種職業(yè)的角色轉換，其職業(yè)內容、工作條件、工作地位等發(fā)生實質性變化，如由報人出任政府官員。據統計，以上海為例，1912年以前新聞從業(yè)者僅300人，到1927年 為3000人，增長10倍；至1933年已達1.5萬至1.7萬人，較前增加6倍。[2]本文著意于這些常常被忽略的、從事新聞采訪、編輯、撰述、校對等工作的報人群體，試圖探求這些報人如何看待他們的職業(yè)，他們的職業(yè)流動情況如何，職業(yè)流動對他們和新聞行業(yè)造成了什么影響。

一、報人職業(yè)流動動因的微觀考察

不同的職業(yè)擁有的工作條件、工資待遇、晉升機會等社會資源不同，從而使得不同的職業(yè)具有高低不同的職業(yè)地位或職業(yè)聲望。[3]報人的職業(yè)流動也不外乎此。撇開社會結構、社會制度等宏觀因素，從微觀層面看，報人職業(yè)流動的動因包括報人基于自身境遇、人際關系、價值觀念、個人性格和文化資本等發(fā)出的主動追求，以及報館組織構架、管理方式、政策制度對報人的制約等客觀因素。

（一）收入和待遇微薄

報人要保障每日吃穿住行的基本生活，就要通過勞動獲取相當的報酬。實際上，報人職業(yè)收入低是一個長期而普遍的現象，“報館給予記者的酬勞實在不夠個人的生活，更不要奢談仰事俯畜。因此原有的好人才多迫著改行或兼職，而新的人才卻看到這樣清苦的生涯而卻步。”[4]有人作對聯自嘲報人職業(yè)的窘迫：“三十年老記者，一輩子窮光蛋。”這一方面，是由于社會政治經濟環(huán)境落后，報館盈利能力較弱，財力有限。如1937年全國有大小報紙一千余家，經濟獨立和受黨政部門穩(wěn)定資助者不及5%。在此境況之下，“從業(yè)于各報社者……除極少數之人尚能終身其職業(yè)外，其余完全無所保障”[5]。另一方面，是一些報館即使獲得豐足的收益，但都盡量按照行業(yè)通行的工資標準的下限支薪，記者所得有限。當然，也有些記者本身收入豐厚，但平日揮霍無度，致使經濟窘迫。這些都導致不少報人因工資和待遇問題而發(fā)生流動。

（二）報館人際關系不調

地域上的靠近是血緣上親疏的一種空間投影。社會個體常常以地緣決定工作關系和人際關系的遠近。上海報界素有“無松不成報”之說，意指報人多來自附近的松江府（縣），“拔茅連茹，吸引者每多同鄉(xiāng)中人”[6]。在報館內，來自同一地域的報人容易形成內部封閉，排斥非本籍同人，造成人際關系緊張，迫使這些人避而遠走。另外，私人恩怨也影響報人流動。金雄白于1925年入《時報》，初為校對、助理編輯，后任記者、采訪部主任。“金雄白往昔服役時報館，為一干練之記者。滬京兩埠曾有報館欲網羅之，金辭焉。”1929年春節(jié)，金雄白從其叔父原《時報》總編輯金劍花處得到一封書信，“以告冷公（陳冷血）之不滿于雄白”，金雄白遂不赴館。[7]陳冷血為《申報》總編輯，在《時報》未擔任任何職務，但館主黃伯惠無論館中大小事務都向他請命，同人稱之為“太上老板”。陳冷血因不待見金雄白，決定了其去留。

（三）個人權益受到損害

每個記者和編輯都有自己的工作職責和權限，以此行使自主工作的權力；當其權力或權益受到干擾甚至侵害時，就可能不能忍受拂袖而去。1930年11月，中國公學發(fā)生風潮，學校董事會深恐事態(tài)擴大，調于右任接替馬君武擔任校長。在此當口，該校一名學生持“馬去于來”的消息送至《新聞報》教育欄編輯潘競民處，并附上《申報》記者朱應鵬的名刺，要求刊載。潘競民礙于情面，將消息刊出，并加按語說明為朱應鵬介紹。負責新聞檢查的工作人員認為新聞刊載與否其權操諸主筆，不必加按語以致引起外界誤解，因而將按語刪除，并詰責總主筆李浩然。李浩然遂對潘競民略加責問，潘競民不以為然，反唇相譏。汪伯奇以錯在潘競民，擬撤其職。潘競民次日即不蒞館。此事發(fā)生后，編輯部同人召開會議，為潘競民抱不平，“以有功若潘，乃因細故，竟遭革職”，則此后其職業(yè)亦將毫無保障可言，請求汪伯奇撤銷前議，“汪亦無表示”[8]。

（四）與報館價值理念不合

價值理念影響個體對職業(yè)流動的需要和態(tài)度，不同的價值理念引導個體追求不同的社會目標，并指導其行為。報人擁有自己的專業(yè)理念和基本的政治立場，一旦在日常工作中與報館產生沖突，或者報館的編輯方針發(fā)生轉向，一些報人寧愿離職，也不愿茍且敷衍。1937年12月，日軍以上海新聞檢查所的名義向各報發(fā)出通知，命令各報將稿件小樣送至該所檢查，凡未送檢或送檢但未獲許可的稿件一概不準登載。鑒于此，《申報》和《大公報》宣布停刊。《新聞報》同人極力主張同時休刊，但館方堅持照常出版，謂如有人辭職，館方定予挽留；挽留不獲，唯有聽其自便。編輯郭步陶見狀，憤然而起：“吾報如一日受檢查，吾即攜行李而去。”即刻整理行裝，離開上海；不久，擔任《申報》香港版總編輯。[9]當然，郭步陶的離職也與其剛正不阿、不愿降心相從的個性有很大的關系。

（五）報館組織結構變動

報館是有目的地建構的社會單位，它有明確的發(fā)展目標，館主或管理層通過掌握的權力對館員進行勞動分工和權利分配，使之以集體的形式完成個體力所不能的目標。為完成階段性目標，報館會調整組織構架，增減科室，從而牽涉人員的內部流動，有人升職，有人降職甚至解職。1928年，《新聞報》除對編輯部人員略加調整外，又成立了一個主筆團，主筆團被賦予極高的權限，統握一切編輯事務，凡各種稿件均須由它校閱。由于主筆團責任重大，其組成人員也是慎加遴選。最終，李浩然、嚴獨鶴、文公達和陳達哉四人進入主筆團，李浩然任首席主筆。

報館規(guī)模的大小也會影響記者職務的升遷。一個報館規(guī)模小、用人少，比較能干的編輯或記者容易脫穎而出，升任主筆或經理。但在一個規(guī)模較大的報館，由于用人比較嚴，工作標準高，組織層級多，除非有特殊的能力，很難升職。這樣，許多有能力的記者工作多年，仍舊是“跑新聞”，沒能實現他們期望的流動。

（六）為其他報館羅致

我國近代初為記者之人多為斗方名士或官場失意、科舉失利者，新聞知識和技能貧乏。至1930年代，報館從業(yè)人員“除了極少數曾經受到新聞教育或有新聞學素養(yǎng)的，此外大都是靠著個人的文才和經驗從業(yè)的了”[10]。及至1940年代，這一狀況并未有明顯改觀。新聞專業(yè)人才不足一直是困擾報館的問題。因此，稍有條件的報館都會競相延攬業(yè)務能力超群的編輯和記者甚至不惜“挖人”。葉如音1925年入《時事新報》，為外勤記者。葉如音的采訪能力和機警干練素為同業(yè)所推許。由于長年在外奔走，勞頓過甚，1928年初葉如音患病，9月辭職養(yǎng)疴。11月初，葉如音來滬辦事，邂逅張竹平。張竹平求賢若渴，欲聘葉如音為《申報》駐京記者。葉如音以病雖未痊愈，固辭不就。張竹平苦心相勸，葉如音已知無可推托，始允。這樣，葉如音離開《時事新報》不久便轉而投身《申報》。

二、報人的職業(yè)流動率、流向與職業(yè)地位

報人流動，期望在職業(yè)分層體系中達到理想的職業(yè)地位，其流動范圍主要是在本報館、不同報館之間以及跨行業(yè)即流向其他可以發(fā)揮知識特長的部門。當然，由于種種原因，報人又常常回流，或者再次流出。由于受過新式教育，有相當的知識文化水準，報人擁有較多的自由流動的機會。

（一）高流動率

報人傾其一生的大部分時間在同一家報館勞碌、升職直至退休，并非普通現象，這與報館的企業(yè)文化、盈利能力以及薪津福利制度等有著密切的關系。比較而言，《申報》《新聞報》和《大公報》等少數報館報人的流動率相對較低，而全國其他報館則較高。

1935年，《報學季刊》發(fā)布了一篇調查報告《全國新聞從業(yè)員調查表》，介紹南京、上海、漢口、北平、天津、青島和廣州共7市以及江蘇、浙江、安徽、江西和湖北共5省，在報館和通訊社工作的新聞從業(yè)人員的姓名、年齡、籍貫、工作地點、服務機構、所任職務、服務年期等基本情況，共計1998人，其中在報館從事新聞采編等內容生產、明確標注服務年期的人員，如總編輯、編輯主任、總主筆、主筆、撰述、編輯、編撰、譯電、采訪、校對等有645人。以此為依據進行統計，最短服務年期為0.25年，最長為30年，平均服務年期為2.9年。大多數從業(yè)人員的工作年期為1～3年；其中，1年者占20.8%，2年者占20%，3年者占21.9%，年限越長，占比越低（見表1）。雖然這個調查報告并不全面和完整，比如，并非如其所言的為全國性調查，有不少從業(yè)人員的服務年期等項目缺失，統計時間截至1935年尚在崗且還將繼續(xù)服務者大有人在，但也大體上反映了報人職業(yè)流動的特點，即：報人在本館的服務年期很短，或者說向外流動較為頻繁。

以《申報》為例，截至1947年3月，在210名職員（以編輯和記者為主體）中，服務20年以上者為30人，這在一般報館中是不多見的。假若不考慮時間因素進行粗略的比較，可以發(fā)現其各項指標都較1935年的全國水平高出許多（見表2）。

從平均服務年期來看，至1947年9月《申報》編輯部人員為4.3年，比1935年全國平均水平2.9年多出1.4年；如果將言論部人員計算在內，也要多出1.2年。可見，《申報》報人的流動率是偏低的。 究其原因，在于《申報》（《新聞報》亦同）除了制訂嚴格的工作紀律、工作標準和獎懲制度，還制訂了較為完備的薪酬制度，包括工資、獎金、津貼、升工等，為員工提供了相對豐厚穩(wěn)定的薪津待遇。也因此，“像申報館這種作風，自然職工們要認為有保障的終身職業(yè)了”[11]。《大公報》亦如是，“在生活待遇上，《大公報》并非優(yōu)厚，在上海就遠較‘申’‘新’兩報為低，但略優(yōu)于一般報紙，使工作人員少后顧之憂，而努力于工作。”[12]

（二）流向政界和商界

事實上，報業(yè)是一個苦行當，并非人們趨之若鶩的“鐵飯碗”和“金邊飯碗”。[13]在局勢不定的社會環(huán)境下，報人多以追求安適的生活環(huán)境或者實現人生目標為鵠的。因此，不少報人根據自身的學歷、能力、閱歷等條件主動尋求或因機緣巧合，廁身以知識為支撐、社會地位相對高出的政界、商界、文化教育界等行業(yè)。

1.流向政界

報人從政在民國時期是一個較為常見的現象。1927年7月，有人撰文指出，在國民政府中擔任重要職位者不少是上海的記者，如吳稚輝、邵力子等；此外，“各地方的新聞記者而升為官的，其數難以縷指計”。在作者看來，記者出任政府官員值得彈冠相慶，反映了社會和報界崇尚仕途的普遍心理。即使在許多年之后，有記者依舊為昔日的同行投身政海引以為傲：“潘公展、程滄波、嚴慎予、胡樸安、陶百川等學優(yōu)而仕，為廳長，為監(jiān)察使，騰達一時，他們更是道地的望平街出身，足為我輩煮字療饑的寒士揚眉吐氣。”[14]

個體的流動往往受個體自身擁有的社會資源及其運作這些資源的能力的制約。[15]實際上，緣于采訪的密切接觸和廣泛交際，記者也較易步入仕途：“有若干算是高明的記者，大都因為跟大人物接觸，夤緣爬了上去，做了官。”[16]近水樓臺效應也體現在前述任職于國民政府部門的記者身上。他們長期身居政治宣傳一線，因而順勢而為，實現職業(yè)轉換。而對于政府部門來說，受過教育乃是進入其政治權力圈的必要條件，重要的職位也大多留給有成就的自由職業(yè)者，如新聞記者。[17]因此，報人知識信息生產所要求的文化程度成為其跨入政界的天然優(yōu)勢。做記者可謂做官的終南捷徑。

2.流向商界

從商也是報人尋求生存和達成理想生活的一種職業(yè)選擇。這些報人依憑自己出色的商業(yè)才能和良好的社會聲望，實行職業(yè)過渡。1935年，迫于政治壓力，張竹平退出“四社”，心灰意懶的他從此告別報界，此后專心致志于商業(yè)活動，在一個新的領域釋放其經營天賦。他整頓惠民奶粉公司，到南京附近的下蜀鎮(zhèn)接辦一家煤礦公司，同時在湖南開采銻礦。有人稱“張先生的事務才是我們公認佩服的”[18]。抗戰(zhàn)時期，張竹平遠赴香港，以開酒樓和出租房屋營生。

3.在報界與其他行業(yè)之間流動

報人在報界與其他行業(yè)之間不時變換職業(yè)角色，其實是一種基于現實計算、趨利避害的行為選擇。時人解析不少報人純粹以實用主義的眼光看待報館，把報館當作晉階求進的通道和“進可攻，退可守”的靠山：“（一些人）有機會則出去做官就事，落職后則退為報人，以報人面目再作奔進之途徑。及出路已生，又將新聞界重行拋棄。若輩之立意，早非忠于職業(yè)者。質言之，吃飯問題耳！報人什九即如上述。”[19]潘公弼原為《時事新報》總主筆，與《商報》總主筆陳布雷可稱新聞界之瑜亮。國民革命軍砥定江浙，潘公弼辭去職務，就任中央銀行總務科科長。1927年8月《時事新報》易主，由張竹平主持。不久，潘公弼應張竹平之邀，回歸《時事新報》，“重返故鄉(xiāng)”。

（三）起伏的職業(yè)地位

報人在職業(yè)流動的過程中會發(fā)生地位或職務向上或向下的變動。盡管報人在流動時滿懷憧憬，但從長期來看，由于各種自身不能控制的因素，如崗位裁撤、報館財力不支、個人健康問題等，其職業(yè)生涯常常升降交錯、起伏不定，并非總是得償所愿。與一些記者在同一家報館流動不同，記者造名在幾家報館之間跳躍，最終攀升到職業(yè)的頂峰，享受職業(yè)帶來的榮耀和快慰，但晚年卻體味了職業(yè)跌宕帶來的痛楚。1926年，造名從天津一所大學畢業(yè)，到某報任校對，1928年任編輯，1931年任總編輯。僅僅5年時間，從校對升任總編輯。在造名看來，這是對其多年苦工的酬報。自此之后，他先后在漢口、南京、杭州、上海、廣州和新加坡等地報館任職，擔任總主筆、總編輯、撰述主任、社論委員和副刊主編等。然而，令他始料未及的是，晝伏夜行的工作也成為他鞏固職業(yè)地位的障礙：一是與社會不同步的夜生活制約了他的社會交往，整年困在報館里；二是長年不健康的夜生活導致他兩眼昏花，白發(fā)盈頭，而社會新陳代謝，人才輩出。為了留在這個熟悉、尚能養(yǎng)家的新聞圈，造名退而求其次，以五旬的年紀戴著老花眼鏡干起校對工作。由于通貨膨脹，月薪僅夠一家維持最低程度的生活水準。

可以說，多數報人都過著波瀾不驚的平凡的職業(yè)生活，從一種職務轉換到另一種職務，在一家報館與另一家報館之間輾轉遷徙，按部就班，有工作可做，維持基本穩(wěn)定的收入。

三、報人職業(yè)流動對個體、報館和地方新聞業(yè)的影響

對于個體而言，職業(yè)流動可以改善生活境遇和社會關系，提升社會地位，實現人生理想。這也意味著社會對自己的價值和努力的肯定，為自己未來發(fā)展創(chuàng)造條件。[20]事實上，報人擇枝而棲，大多緣于待遇問題，而流動恰又如愿以償。如1923年顧執(zhí)中從《時報》離職轉任《新聞報》采訪主任，后于1934年出國旅行，次年歸國后仍然留在《新聞報》，主要原因是工作和生活比較安定：每月約有一百六七十元的工資，年終又有三個月的分紅、一個月的雙薪和半個月的特酬，“足以養(yǎng)家活小”[21]。

客觀上，報人流動也充實了報紙的業(yè)務實力。趙超構本來在南京《朝報》任國際新聞版編輯，后來主持《小評》專欄，以“沙”為署名發(fā)表文章，針砭時弊，激濁揚清，在報刊輿論界引人注目。1938年趙超構入重慶《新民報》編輯國際新聞，旋即升任主筆。他在《新民報》晚刊主持《今日論語》專欄，仍以“沙”為筆名撰寫短評，文筆犀利，樸實無華，又不失幽默感，深得同事和讀者的贊譽。[22]

然而，對于本館來說，報人的流出不單單損失了一位不可多得的業(yè)務骨干，抑且打破了原有的組織結構，迫使報館臨時調配人員。1928年《時事新報》即遭遇此棘手問題，3月，記者張明煒離職，采訪報道政治新聞的工作就交由記者朱雨軒接任。4月，副刊《學燈》編輯潘光旦和外勤記者沈增寬辭職。報館只好安排陳中行代編《學燈》，又另聘張某繼任沈增寬之職。

報人流動也會對報館的立場和編輯方針形成壓力。報人王新命回憶，1920年代北京的報館有所不同，“編輯部主持人的意見，都和老板的意見一樣重要”；如果老板命令編輯完全按照自己意見處理新聞，編輯必然提出“散伙”，辭職他就。在人才緊缺的報業(yè)市場，一位業(yè)務扎實的編輯“找職業(yè)總比報社、通信社老板找編輯更容易十、廿倍”[23]。在此境況下，明智的老板就會主動讓步，與編輯協商，達成妥協來保持合作關系。

從宏觀上來看，報人流動到其他行業(yè)對地方新聞業(yè)會造成較大的損失。如有人批評民國初年一大批聞名遐邇、才學卓著的報人離開新聞界導致本地新聞業(yè)人才斷層：“自國民政府成立，戴季陶、葉楚傖、邵力子……，固婦孺皆知其為新聞記者出身。其余服務中央者，十九皆曾經新聞記者生活，一旦投筆從政，新聞記者之可羨可慕在此，然而新聞記者之青黃不接亦在此。”[24]

郭步陶也指出新聞界“人存政舉，人已政息”的后果：“民元以后，革命有功的新聞記者，都去做了官，報紙的精神便一天不如一天，豈不是一個顯然的證據？”[25]

報人流動產生的另一個后果是報人群體整體素質下降。如1920年代的廣州報館，由于收入很難維持個人的交際費用和家庭支出，一些優(yōu)秀記者遇有待遇優(yōu)厚的工作就中途改業(yè)。這樣，專業(yè)記者流失，無聊文人乘機滲入，魚目混珠，稀釋了新聞記者的整體水準，也拉低了其社會地位。“廣州現時差強人意的知名記者，實在是寥寥可數；如果要聘一個一般理想中的優(yōu)秀記者，無論報酬怎樣的豐厚，還是一件很難辦的事。”[26]

四、結語

民國報人出于不同的需求和動機，或經人引介，或毛遂自薦，或參加招考，進入新聞行業(yè)。職業(yè)流動是他們在職業(yè)生涯中應對個人際遇和追求人生目標的行為方式。具體言之，其流動多因收入和待遇微薄、報館人際關系不調、個人權益受損、與報館價值觀念不符、報館組織和政策變動以及為他館羅致等因素而引起。由于其知識優(yōu)勢，報人職業(yè)流動的空間相對寬余。報人除了在本報館、不同報館之間流動，多流向政界、商界和文化教育界等知識服務型行業(yè)，流動率高。起伏的職業(yè)地位和庸常的職業(yè)生涯是多數報人的生活狀態(tài)。報人的職業(yè)流動改善了個人境遇，也充實了流入報館的業(yè)務實力，但對流出報館和地方新聞業(yè)造成了較大的負面影響，如骨干人才流失導致報館人員結構失衡；報人整體素質下降，滯礙本就虛弱的本地新聞業(yè)的成長；迫于可能的人才缺失，報館被迫調整立場和政策。事實上，民國時期報人的高流動率表明其較低的職業(yè)認同。報人的經濟收入對其職業(yè)認知、職業(yè)忠誠等職業(yè)意識或者說職業(yè)認同會產生直接影響。正如有學者指出的：“新聞記者職業(yè)收入低下影響了自身對這一職業(yè)群體的認同。崇高的社會期待和卑微的經濟地位之間的非對稱性逆差，讓新聞記者群體對自身的角色認知產生無所適從的困惑。”[27]精英型新聞記者的經濟地位和社會聲望實非廣大的普通的新聞記者所能比，其職業(yè)認同存在較大的差異。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中國民營報館的階層與社會流動研究（1898－1949）”（項目編號：17BXW020）的階段性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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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李時新，廣西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徐婷，廣西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研究生

編輯：王洪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