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聰
數字經濟成為中國經濟加速新舊動能轉化的重要引擎。黨的二十大報告提出,“推動制造業高端化、智能化、綠色化發展”,“促進數字經濟和實體經濟深度融合”。習近平總書記在參加十四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江蘇代表團審議時強調,要“加快建設制造強省,大力發展戰略性新興產業,加快發展數字經濟”。江蘇制造業基本已經形成規模大、體系全、競爭力較強的產業體系,在工業和信息化部公布的全國首批45個先進制造業集群名單中,江蘇占據10席,數量和規模均位居全國第一。截至2023年底,江蘇兩化融合發展水平為67.9,連續九年位居全國第一。但與此同時,江蘇制造業存在缺乏領軍型數字經濟企業、數字應用場景規模化不夠、數據資源利用協同化不足等發展瓶頸。因此,應充分利用江蘇自身產業基礎雄厚的優勢,破解制約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的瓶頸與障礙,探索更具創新性、更有針對性的發展路徑。
一、我國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的
推進邏輯與發展趨勢
制造企業的數字化轉型,有利于促進企業資源整合能力提升,推動企業要素結構、產品結構、人才結構等轉型升級。系統梳理全國優秀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推進邏輯與發展趨勢,可以為江蘇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提供有益啟示。
企業供應鏈體系向柔性化協同性轉變。當前我國的外部發展環境正在發生深刻變化,國際經濟形勢日趨復雜,尤其是部分西方發達國家“小院高墻”“脫鉤斷鏈”等科技脅迫行徑,進一步凸顯產業鏈、供應鏈穩定和經濟安全的重要性。傳統線性固化的供應鏈組織模式已無法適應復雜多變的國際環境,需要構建起擁有快速響應能力、能夠有效整合上下游企業、更好應對復雜多變的國內外經濟形勢的供應鏈體系。當前,國內部分制造企業借助5G+工業互聯網、數字孿生、邊緣計算、AI等先進數字化技術,在生產過程中實現了人、設備、物料、工藝等各類要素的柔性融合,以互聯網系統打通生產數據流,以數據驅動生產過程實時感知和動態優化,促進企業生產體系由大規模制造向小批量、個性化轉型,實現工藝和制造的柔性切換。同時,通過構建工業互聯網平臺,鏈主企業可以突破時空界限在更大范圍內建立起網絡狀供應鏈體系,實現產業鏈上下游高度協同,從而提高企業供應鏈的整體效率,提高供應鏈韌性和應對風險的能力。如三一重工的18號智能工廠借助借力大數據、物聯網、2D/3D視覺傳感技術、AI算法以及5G網絡等,通過零件標準化、配件精細化、部件模塊化管理,強化了人、設備、物料、工藝等全要素的鏈接和全場景的融通,滿足了以用戶為中心的定制化生產需要。富士康集團將物與物、機器與機器的互聯作為數字化轉型的著力點,以電子科技制造領域的WEF燈塔工廠為引領,打造涵蓋生產、加工、貼裝、組裝等不同模塊的柔性化生產體系。
企業創新方式向一體化價值共創轉變。數字經濟時代,創新流程正在由以企業為主導向引導消費者共同參與并推動生產要素逆向整合的方向轉變。一方面,新一輪技術經濟范式變革正在改變大規模標準化生產的經濟合理性,范圍經濟超過規模經濟成為企業的優先競爭策略。供需雙方信息不對稱的問題得到極大改善,消費者參與度和話語權不斷增強,“用戶導向”“小規模”“個性化定制”正在取代“生產導向”“大規模”“標準化生產”成為主導方向。企業基于互聯網直接對接用戶需求,并對需求數據進行深度挖掘和實時感知,從而引導消費者深度參與產品研發、生產制造、營銷及服務等,以下游的消費需求倒逼上游的產品創新。另一方面,數字技術的廣泛應用推動了供應鏈的信息暢通,企業基于數字孿生、知識圖譜、深度學習等關鍵共性技術,建立起生產企業、運營商、用戶等多元創新主體共同參與的協同創新網絡;促進行業經驗、基礎工藝、生產流程等行業技術的數字化和價值再造,縮短了新技術產品從研發實驗到產業化的周期。如美的集團2017年設立全國首家用戶體驗創新實驗室,后又建立美的品牌和用戶戰略中心(CBS),基于用戶、社區和電商大數據,重點研究消費者生活方式、產品趨勢和用戶需求,實現了從工程師思維到用戶導向的創新轉變。徐工集團通過建立制造集團級標準件和通用件、共享產品三維模型和標準知識庫,實現了機電、液壓、傳動和整機之間的聯動設計,改變了過去不同企業和環節間反饋速度慢、反復核對工序繁瑣等問題,大大提高了產品設計效率。海爾智家構建的“10+N”全球開放創新體系,實現了用戶與全球創新資源之間的零距離交互,通過將各領域、各行業、各品類合作伙伴鏈入智家體驗云平臺,構建共創、共贏、共享的創新生態系統,實現了從單品到場景、從空間到全屋的迭代升級。
企業組織架構向扁平化自組織模式轉變。數字技術構建的信息交互方式更加及時、精準、充分,引發了產業組織在管理、流程、機制等方面的深刻變化,促使企業價值創造由線性向網絡化、平臺化模式轉變。同時,市場環境中的各種不確定性增加,也要求企業走向基于數字孿生的“模擬擇優”。數字化轉型成功的企業正在打破過去自上而下的“金字塔”式垂直管理結構,通過去中心化、管理放權和個體賦能,形成扁平化、柔性化的組織架構。這種“聯合艦隊式”的組織架構包含若干柔性動態的微型經濟體,不同模塊和節點共同組成價值網絡系統,每一個基于市場變化和任務模塊建立的工作團隊,使員工從由上而下、等級分明的被動執行者轉變為自發主動的推動者,實現了對客戶需求的實時響應。如海爾集團從1998年開始著手企業內部結構和流程再造,從實現“用戶零距離、產品零庫存、營運零資本”的“三零”目標,到積極探索“人單合一”創新模式,以“倒三角”組織創新、“端到端”自主經營體建設,完成了由強中心的直線職能型組織結構向重市場鏈的流程型網絡體系結構轉變。華為通過總結從發現市場機會到最終交付客戶所需要的“一線角色類型”,形成了包括客戶經理、產品經理和交付經理三類角色的“鐵三角”模式,用最少的人員配比快速響應客戶決策鏈不同角色的需求。
企業員工管理模式向靈活性“共享員工”轉變。數字經濟時代打破了傳統的組織邊界,企業更加關注員工工作能力和專業技能,并根據市場變化和業務需求調整勞動關系,靈活調動人力資源。同時,員工的單位屬性也在逐漸淡化,不再受制于單位、職能和崗位,而是可以超越企業及空間邊界進行自由流動,在多個職業和多重身份間切換。在企業內部,員工的自主權不斷增強,與企業的關系不再是簡單的雇傭和被雇傭關系,更多的是合作伙伴關系甚至是聯盟關系。在合伙機制中,員工和企業形成了利益共同體的新型勞動關系。人力資源數據平臺的搭建,實現了員工共享和供需雙方的快速匹配,“共享員工”“靈活用工”已成為行業跨界互助的一種新模式。這種更加柔性靈活的用工方式,不僅滿足了企業的用工需求,為企業節省了成本,也賦予了員工更大的自主權。
二、江蘇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面臨的現實困境
近年來,江蘇注重突破先進制造業數字化轉型的關鍵環節,“智改數轉”成效顯著,優勢產業集群效應凸顯,企業數字化轉型步伐不斷加快。但與發達省份比較,江蘇企業數字化轉型仍然存在一定的滯后性,并面臨諸多現實困境。
以龍頭企業為主導的鏈式生態圈有待形成。加速推動全省制造業產業體系整體數字化轉型,亟需構建以龍頭企業為主導的鏈式生態圈,以及以龍頭企業為核心、基于數字技術的開放性協同創新體系。從目前情況看,無論是龍頭企業的整體競爭力還是專精特新中小企業等高成長企業的發展,江蘇與其他發達省份還有一定的差距。2023年《財富》世界500強有142家中國企業上榜,其中北京53家,廣東19家,上海12家,浙江8家;而江蘇僅有3家(集中在蘇州),包括恒力(第123位)、盛虹(第222位)和沙鋼(第348位)。在第三批國家級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名單中,江蘇有290家,僅排在全國第四位,低于浙江(470家)、廣東(434家)、山東(366家),與江蘇制造強省的定位還有一定差距。
企業推動數字化轉型內生動力不足。數字化轉型是一項系統工程,對于企業創新能力要求較高,需要耗費大量的人力、物力和財力,而且難以在短時間收到效益。目前雖然大多數企業已經認識到數字化的重要性,但由于投入資金大且效益難以在短時間內體現,導致企業數字化轉型相對滯后,已有數字技術應用也大多分散在個別場景中,難以從發展戰略的高度運用數字技術對生產、研發、運營、管理等不同環節進行系統性謀劃,制約了企業的數字化轉型。尤其是中小企業面臨數字化轉型收益模式不明確、技術支撐條件不足等問題,出現“不想轉”“不會轉”“轉了也不長久”等問題。
數字技術供給能力有待提升。加快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需要數字技術和成熟應用場景的支撐。從江蘇整體情況看,由于數據要素市場還處于初級階段,缺乏針對公共數據的管理規范,制約了數字技術應用的廣度和深度。一方面,雖然江蘇已經集聚了徐工漢云、朗坤智慧、中天互聯等“智改數轉”服務供應商,但整體數量和質量還有待提升。2023年公布的50個國家級雙跨工業互聯網平臺中,江蘇僅有5個,低于廣東(9個)、山東(7個)、北京(6個)。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需求具有“小、散、專”的特征,而數字化轉型服務機構、共性服務設施嚴重缺乏,造成供需雙方的精準對接不充分。另一方面,囿于制造業領域設備接口不開放、應用場景復雜等問題,在場景應用上還需繼續發力。同時,不少應用場景建設存在周期長、轉化率低等問題,政府對于本地企業在數據和經驗積累方面的支持力度有待提升。
高層次數字人才比較欠缺。高層次復合型數字人才匱乏,是制約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的主要因素。一方面,從需求結構來看,數字人才需求呈現出明顯上升趨勢。《2023中國數字人才發展報告》顯示:互聯網、游戲行業的數字人才需求在逐漸減少,而電子通信、半導體、機械制造等新興制造行業的數字人才需求不斷增加。另一方面,基礎研究與應用研究相互割裂的問題突出。高校與科研院所的數字人才培養難以滿足市場需求,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所涉及的數字戰略管理、數字技術應用、數字產品研發、數字營銷推廣等不同領域的高層次人才明顯不足,核心芯片、智能算法、智能裝備等領域技術短板更為突出。
三、加快推動江蘇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的創新路徑
順應企業數字化轉型范式變革新趨勢,江蘇要結合已有的發展基礎和優勢,堅持全鏈條賦能、系統性推進,加快促進數字技術與實體經濟深度融合,賦能傳統制造產業轉型升級,探索出具有江蘇特色的制造企業數字化轉型創新路徑。
完善數字生態,加速推進數字化轉型進程。一是建立優質企業梯度培育體系。不斷壯大優質企業主體,形成一批引航企業、“單項冠軍”企業和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建立完善具有生態主導力的優質企業梯度培育體系,形成“龍頭企業引領+中小企業共生”的產業數字化轉型生態圈。二是鼓勵龍頭企業夯實數字平臺支撐。更好地發揮江蘇國家級雙跨平臺、國家級特色專業型平臺的作用,支持龍頭企業牽頭整合上下游資源建設專業領域工業互聯網,集聚綠色轉型主體、數字技術供應商、相關行業機構等優勢資源,實現協同制造、個性化定制、精細管控、生態共建等多重目標。三是助力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圍繞中小企業“不會轉”“不敢轉”等數字化轉型關鍵性問題,實施數字化轉型伙伴行動。培育推廣符合中小企業數字化轉型需求的低成本、模塊化數字化平臺、系統解決方案、產品和服務,鼓勵和支持中小企業主動上云、深度用云,加快實現數字化管理、平臺化設計、個性化定制、網絡化協同、服務化延伸,提升全省制造業產業鏈現代化水平。
明確創新主體,以數字化推動企業協同創新。一是建立以企業為主體的產業創新體系。加快實施企業自主創新升級工程,鼓勵龍頭企業與高校、科研院所、其他創新主體等共同組建相互協同的創新聯合體。支持企業建設工程技術研究中心、企業重點實驗室等技術研發機構,積極建設國家工業設計中心、服務型制造示范企業和平臺建設。二是支持數字技術開源社區等創新聯合體發展。開源技術正在成為推動企業數字化轉型的重要“底座”。要支持重點工業軟件企業構建專業化開源社區,鼓勵更多軟件企業、科研院所和開發者參與開源項目建設。組建開源生態企業聯盟,建立開源軟件企業與產業鏈上下游的協同發展機制,以開源技術平臺的技術創新和效率提升,打造數字技術迭代升級的“技術底座”。三是強化數字核心技術支撐。聚焦數字經濟“卡脖子”環節和制造業轉型技術需求,聚焦關鍵芯片、基礎零部件、基礎軟件等基礎領域,完善“專班推進+揭榜掛帥”機制,提升自主知識產權水平和替代接續能力。聚焦“卡脖子”技術,積極開展產業鏈、供應鏈韌性提升專項行動,加快產業鏈重點領域和關鍵環節的國產替代。
堅持場景驅動,激活高質量發展創新增量。一是強化“應用示范”,加大數字化應用場景的精準供給。圍繞全省“1650”產業體系重點領域設計場景應用清單,促進數字經濟與先進制造業深度融合。采取市場化機制選擇應用場景主體,提升競爭性和公平性,提高企業參與的積極性。加快形成一批示范帶動好、技術水平高、應用模式成熟的“智改數轉”典型場景和解決方案,對于較為成熟的應用場景試點項目,要及時進行應用推廣,助力企業更好地開拓市場。二是加快“強鏈補鏈”,夯實先進制造業產業鏈集群優勢。深入落實先進制造業集群國際競爭力提升計劃,聚焦電子信息、裝備制造、新型電力、新能源裝備、生物醫藥等重點產業鏈,打造一批世界級先進制造業集群。積極推動強鏈補鏈,培育和認定100個左右特色產業集群,做大做強一批龍頭骨干企業,培育一批專精特新“小巨人”企業和制造業“單項冠軍”企業,鍛造江蘇制造產業新優勢。三是聚焦“綠色低碳”,加快構建綠色安全制造體系。以綠色技術創新為抓手,全面構建綠色安全制造體系。深入推進綠色制造工程,加快實施一批綠色制造體系示范項目。對于已獲批的綠色智造企業,注重動態跟蹤和分類指導,強化榜樣引領帶動作用。
強化要素支撐,開創智能制造提檔新格局。一是集聚高水平數字創新人才。依托江蘇“雙創計劃”等重大人才項目,不斷創新資助方式,“引、育、留、用”一批戰略科學家、科技領軍人才和青年創新人才。面向制造業轉型所需的創新型、應用型、技能型人才需求,不斷完善高技能人才培養體系,培育專業特色優勢。二是創新金融服務模式。完善財政專項資金政策,引導地方財政資金加大對企業數字化轉型的投入力度,探索成立企業數字化發展基金,鼓勵各級地方政府按照市場化運作方式,與社會資本合作設立數字經濟發展相關投資子基金。推動多層次“長線”資本市場服務科技型企業,為科技企業提供全周期科技金融服務。三是高效推進優質項目建設。以“鏈長+鏈主”運行機制為基礎,建立健全招商引資“一把手”負責制,加強百億元級和百億美元級高規格項目的招商引資力度。不斷完善面向重大產業項目的“綠色通道”服務,優化從“立項”到“運營”的全流程服務。
深化制度創新,構筑產業環境優化新高地。一是完善數據要素共享和安全監管體系。創新數據要素監管機制,深入開展算法規制研究,探索制定監管“沙盒機制”,提升數據共享水平,為數據的順暢流通、交易和使用創造條件。積極推動工業設備數據接口開放和工業通信協議兼容,加快數據高效互通和高質量匯聚,構建相互貫通的高質量產業數據鏈。打造數據全生命周期安全保護機制,不斷完善數據治理體系,解除廣大中小企業數據上云的后顧之憂。二是完善園區載體建設。用好江蘇自貿試驗區等政策優勢,積極對標《區域全面經濟伙伴關系協定》(RCEP)等國際經貿規則,推動產業高端化、精細化發展。充分發揮全省制造業高質量發展示范區的示范引領作用,在空間資源配置、重大項目申報等方面集中予以支持,以點帶面引領全省制造業轉型升級。推動管理機構與運營企業分離,形成管理機構與運營企業權責明晰的管理架構。三是建立政策落實和政策兌現督促機制。全面落實省、市重要惠企政策措施,推動已出臺的各項政策兌現落實,繼續用好貼息獎補等各項獎勵政策,提高兌付效率。建立健全跨部門政策兌現落實協調和監督機制,提升企業獲得感。
〔本文系2023年江蘇省社科基金經濟專項課題“數字經濟推動江蘇省制造業企業綠色發展的路徑研究(23JZB006)”階段性成果〕
(作者系南京市社會科學院經濟發展研究所副研究員,江蘇省揚子江創新型城市研究院專家)
責任編輯:劉志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