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業杰
北朝時期是中國古代民族大融合的重要階段,在中華民族發展史上具有深遠的影響。這一時期東北地區諸民族經過重組、發展與交融,其分布格局以及民族構成發生重大變化,并且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大發展。目前學界關于北朝時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研究已取得一些成果。陳芳芝認為,魏晉南北朝時期東北地區大小各族在經濟生活上的相互依存以及在文化上的密切聯系,必然以民族融合為歸宿。(1)陳芳芝:《魏晉南北朝時期的東北地區》,《北京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88年第3期。張景明認為,在草原絲綢之路的視角下,魏晉南北朝時期的北方民族對延續和深化中華文明多元一體格局、構建統一的多民族國家作出了重要貢獻。(2)張景明:《草原絲綢之路視域下北方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歷史書寫》,《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22年第5期。王文光團隊認為,北魏轄境內的諸多民族通過貢賜貿易、互市交換、政治和親,促進了多民族國家的發展(3)王文光、孫雨蒙:《北魏時期民族交往交流交融與中華民族共同體發展》,《學術探索》2023第11期。;北朝、南朝與相關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亦具有明顯的方向性特征,其中北朝以北方及東北諸族為主,南朝以轄境內的山越、僚人以及海外民族為主(4)王文光、馬宜果:《北齊、陳兩政權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22年第2期。。由此可見,目前學界多以中原王朝為主體,研究其與周邊民族的交往交流交融問題,鮮有對東北地區少數民族之間交往交流交融問題的探究。本文擬在前賢研究基礎之上,對北朝時期東北地區諸民族間交往交流交融的內在邏輯問題略書一家之言,祈請方家批評指正。
勿吉是肅慎族系發展到南北朝時期的稱謂,也是肅慎族系發展歷史進程中承上啟下的重要階段?!拔鸺币辉~從通古斯語意來看為“叢林”之意(5)佟冬主編:《中國東北史》,吉林文史出版社2006年版,第519頁。,說明勿吉人來自山林。勿吉人分布的核心區域即肅慎、挹婁傳統的活動區域,根據學者考證,其范圍南到牡丹江中游,北至黑龍江中下游,東抵日本海,西達小興安嶺、張廣才嶺(6)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35頁。。隨著勿吉的不斷發展,其內部逐漸形成七個較大的部落。其中,居黑龍江中下游流域者為黑水部,居松花江流域者為伯咄部,居第二松花江上游者為粟末部,居牡丹江流域者為拂涅部,居阿什河流域者為安車骨部,居烏蘇里江中下游及其以東者為號室部,居長白山地區者為白山部。由此可以看出,北朝時期勿吉的活動范圍不斷南擴,其南部已至長白山地區與高句麗相接。
庫莫奚人與契丹人源出東胡一脈,“兩國常遞為表里,號曰‘兩蕃’”(7)[五代]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下《北狄傳·奚國》,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354頁。。東晉建元二年(344)二月,“慕容皝及鮮卑帥宇文歸戰于昌黎,歸眾大敗,奔于漠北”(8)[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七《康帝紀》,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186頁。。其中遁逃于松漠之間的宇文部遺種逐漸分化成庫莫奚與契丹。松漠,“其地在今柳城郡之北”(9)[唐]杜佑:《通典》卷二百《邊防·庫莫奚》,中華書局1988 年版,第 5484 頁。,柳城郡即今遼寧省朝陽市,所以松漠地理位置位于遼寧省朝陽市以北。景愛認為,其范圍大致西以大興安嶺為限,東抵老哈河,南起圍場縣、喀喇沁旗、寧城縣,北抵巴林左旗、巴林右旗北部,方圓在千里以上。(10)景愛:《平地松林的變遷與西拉木倫河上游的沙漠化》,《中國歷史地理論叢》1988年第4期。故,北朝時期庫莫奚人分布于老哈河流域;契丹人“在庫莫奚東,異種同類,俱竄于松漠之間”(11)[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契丹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8頁。,分布于西拉木倫河流域。北魏太和三年(479),高句麗私下與柔然密謀,意欲侵染地豆于之地。契丹人懼其侵軼,莫弗賀勿于“率其部落車三千乘、眾萬余口,驅徙雜畜,求入內附,止于白狼水東”(12)[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契丹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8頁。。白狼水即大凌河,所以北魏孝文帝以后,契丹人南遷至大凌河流域。地豆于始見于《魏書》,根據日本學者白鳥庫吉的考證,該部分布于西拉木倫河以北、大興安嶺以南地區。(13)[日]白鳥庫吉:《東胡民族考》下冊,方壯猷譯,山西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1頁。烏洛侯國,“在地豆于之北,去代都四千五百余里”(14)[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烏洛侯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9頁。,大致分布于嫩江中游以西、大興安嶺以東、淖爾河及甘河之間區域。
夫余國、高句麗、豆莫婁均出自穢貊族系,其部族官制、生產方式以及民族傳統文化相近。夫余國是東北地區發展較早的地方民族政權,三國以來占據松花江流域廣闊的地區,“地方二千里,戶八萬”(15)[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九十七《夫余國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532頁。,南與高句麗相接,東與勿吉、西與鮮卑相鄰。高句麗政權建立伊始,其人便居于鴨綠江、富爾江以及渾江流域。廣開土王至長壽王時期是高句麗政權的鼎盛階段,也是高句麗政權疆域最終定型階段。其疆域北抵第二松花江流域,西達遼河流域,南至今朝鮮半島牙山灣經烏嶺至迎日郡一線。(16)姜維公主編:《中國東北民族關系史》,吉林文史出版社2014年版,第253—257頁。豆莫婁最初居于黑龍江、松花江交匯區域。程妮娜認為,北朝時期豆莫婁疆域有所擴大,南進至呼嫩平原。北齊末年由于室韋東擴,豆莫婁又退回到原來的區域。(17)程妮娜主編:《東北史》,吉林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85頁。
綜上,北朝時期東北諸族分布區域具有鮮明的特點,勿吉處于東北地區最北部,庫莫奚以及契丹居于遼西地區西拉木倫河以及大凌河之間,穢貊共同體則居于東北地區中間平原地帶。從地域空間上看,隨著東北諸族的發展,其大致發展趨勢是向南、向中原地區靠攏,呈現出向心發展趨勢,東北各族所屬之轄境逐漸形成犬牙交錯的態勢,更有甚者還相互重疊,推動了東北諸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從北朝時期的氣候特征來看,1世紀初至6世紀是中國的寒冷期,其中3世紀中葉氣候溫度達到最低點。(18)竺可楨主編:《中國近五千年來氣候變遷的初步研究》,《考古學報》1972年第1期。東晉咸康二年(336),慕容皝欲渡海討伐慕容仁。群臣諫言海路危險,宜從陸路追擊,慕容皝則言“舊海水無凌,自仁反已來,凍合者三矣”(19)[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一百零九《慕容皝載記》,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816—2817頁。。由此可以看出,4世紀中葉渤海海域多次出現封凍現象,而且數量龐大的軍隊可以在渤海海面封凍冰層行軍,“率三軍從昌黎踐凌而進”(20)[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一百零九《慕容皝載記》,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817頁。,這足以說明兩晉時期中國東北地區氣候之寒冷。張家誠認為,在中國傳統農業中,年均氣溫每下降一攝氏度,冷害發生的頻率便會顯著提高,糧食的產量將大幅度降低。(21)張家誠:《氣候變化對中國農業生產的影響初探》,《地理研究》1982年第2期。要之,嚴寒氣候對北朝時期東北地區少數民族的生存與發展產生了巨大的影響。
北朝時期,東北諸部族、政權發展程度存在差異,故抵御嚴寒氣候的能力亦存在差異。以夫余、高句麗為代表的穢貊族系在東北地區發展較早,已經形成具有一定規模的地方民族政權,其生產力、發展水平在東北諸部族中處于領先地位,具有一定的抵御嚴寒氣候的能力。夫余國“以員柵為城,有宮室、倉庫、牢獄”(22)[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五《夫余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11頁。,倉庫的出現說明夫余國糧食已經有剩余,亦可說明夫余人通過儲存糧食以備災年。契丹、庫莫奚、地豆于以及烏洛侯處于部族聯盟階段,沒有形成民族政權,以游獵放牧為主,受自然環境因素影響較大,在氣候轉寒的條件下無法獲得充足的生存物資。從對鳳林古城與炮臺山古城的發掘、考證看,勿吉已經出現早期軍政中心以及早期祭祀中心(23)殷德明:《從“北斗七星”祭壇的發現到“亙古荒原第一都”的提出》,載潘春良、艾書琴主編:《多維視野中的黑龍江流域文明》,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247—248頁。,說明勿吉人已建立起早期酋邦社會。但是由于“邑落各自有長,不相總一”,所以勿吉不可能發展到類似于夫余、高句麗這種高度統一的民族共同體階段。在嚴寒氣候下,生產力水平較低、規模較小的部族通過與周邊生產力水平較高的部族加強聯系,以解決獲取生存資料困難的問題。這為進一步推動東北地區諸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契機,客觀上推動了東北地區的民族融合進程。
北朝時期東北諸族通過促進多種生產方式發展、推動商業經濟、構筑交通網絡等,持續推動各自社會經濟發展與轉變,為東北地區各族交融發展奠定了牢固的物質基礎。東北諸族傳統生產方式與其所處的地理環境有密切聯系:東胡族系分布于東北西部地區,其傳統生產方式以游牧經濟為主;穢貊族系多分布于東北東部、中部地區,傳統生產方式為農業經濟;肅慎族系多分布于東北北部及東部臨海地區,其傳統生產方式以漁獵采集為主。北朝以降,東北諸民族在堅持傳統生產方式的前提下,逐漸走出單一經濟模式并向多元模式發展。
北朝時期,勿吉諸部因所處的自然環境不同,所以其生產方式、發展程度也存在差異。濱海部族多以漁獵為生,兼事農牧;處于平原地區的部族多以農業生產為主,兼營畜牧業;處于山林地區的部族多以采集為主,輔以山地農業。從整體上看,農業生產部門已經成為勿吉人的主要生產部門,成為勿吉經濟的主體。(24)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第133頁。北朝以來農業生產逐漸成為勿吉人的主要生產方式,但是采集漁獵依然在勿吉人的生活中占據重要地位,作為獲取生存資料的輔助方式繼續存在。勿吉的農業發展水平與中原地區以及周邊部族相比較為落后,但是與其先代肅慎、挹婁相比則有了非常顯著的提高,這也與勿吉人進入夫余地區后受夫余農業文化影響有關。梁玉多甚至認為,在勿吉完全吞并夫余國以及占據北沃沮以后,其農業發展水平與夫余等部族不相上下。(25)梁玉多、辛巍:《勿吉的農業及相關問題研究》,《黑龍江社會科學》2012年第2期。由此可以看出,北朝時期勿吉在穢貊族系的影響下,其生產方式逐漸向多元化方向發展。
烏洛侯人作為東胡族系后裔,“其土下濕,多霧氣而寒,民冬則穿地為室,夏則隨原阜畜牧”(26)[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烏洛侯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9頁。,說明其主要生產方式為東胡族系傳統的游牧經濟。除了游牧經濟,烏洛侯人還會飼養家豬、種植五谷,故而“多豕,有谷麥”(27)[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烏洛侯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9頁。。豬是人類較早馴化的家養牲畜之一,在早期諸多民族的食物構成中占有重要地位。在鶯歌嶺肅慎早期文化遺存中便出土有陶豬(28)張太湘、朱國忱、楊虎:《黑龍江寧安縣鶯歌嶺遺址》,《考古》1981年第6期。,說明東北地區肅慎族系擁有悠久的養豬歷史。挹婁人“好養豕,食其肉,衣其皮。冬以豕膏涂身,厚數分,以御風寒”(29)[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五《挹婁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12頁。,北朝以來勿吉人“多豬無羊”(30)[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勿吉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4頁。,說明勿吉人擅長養豬,還會將豬皮制作成衣物,將豬油涂滿全身用以抵御嚴寒,對豬的各個部分進行充分利用。烏洛侯人“多豕”,表明在北朝時期烏洛侯人與勿吉人相互聯系、相互交融,將勿吉人擅長養豬的生產方式融入烏洛侯人的生活當中,作為補充生存與發展資料的重要方式。
綜上,東北地區諸部族通過經濟發展模式的相互交流,不斷拓展東北諸部族獲取生存與發展資料的新方式,推動社會經濟多元化發展。故,東北各部族間的經濟交往也促進了東北地區部族經濟的穩定,為不同部族之間經濟互補、民族之間交往交流創造了穩定的發展環境。
東北古代交通的開發與拓展經歷了漫長的歷史時期,并形成了獨特的規律。(31)王綿厚、李健才:《東北古代交通》,沈陽出版社1990年版,第1頁。北朝時期,東北西部諸部族以和龍為中心建構起系統的交通網絡,推動了各部族之間的經濟聯系以及與中原王朝之間朝貢貿易的發展。《魏書》載:“太和初,(勿吉)又貢馬五百匹。乙力支稱:‘初發其國,乘船溯難河西上,至太魯河,沉船于水,南出陸行,渡洛孤水,從契丹西界達和龍?!?32)[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勿吉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5頁。勿吉人從第一松花江流域出發,乘船溯難河西上至太魯河(洮兒河),舍船南行渡過洛孤水(顧洞河),經由契丹西部地區抵達和龍,再由和龍通往中原之古道抵達北魏首都平城。豆莫婁在勿吉東北千余里,且“去洛六千里”(33)[北齊]魏收:《魏書》卷一百《豆莫婁傳》,中華書局2017年版,第2406頁。,其朝貢路線當由黑龍江中下游出發,西行至勿吉部,而后渡難水至和龍,基本上與勿吉朝貢路線相同。烏洛侯地處嫩江流域,其朝貢道始發于嫩江流域,過洮兒河,南行至和龍,再過石門關,途經居庸關進幽州。高句麗、夫余國等政權地處東北中部以及南部,遂以襄平為中心,建立起東北行的交通路線。學界認為此條線路以遼東新城為節點可分為前后兩段,前段由襄平東北經蓋牟至新城,后段由新城出發,沿渾河東行至木底城,溯蘇子河經蒼巖至丸都之道。(34)王綿厚、李健才:《東北古代交通》,沈陽出版社1990年版,第100頁。東北諸部族通過這兩條交通要道,不斷發展商業經濟。所以,北朝時期東北地區交通路線的開發,使東北地區的勿吉、豆莫婁、烏洛侯、契丹及庫莫奚等部族的聯系更加緊密,同時各部族與中原王朝的政治、經濟聯系也越發密切。正如王綿厚所說,南北朝時期雖然中原王朝政權更迭頻繁,但是東北各族與中原王朝的聯系并沒有間斷。東北各族開辟的朝貢道不僅加強了東部諸部與中原政權的政治、經濟聯系,還將東北地區諸部族連接成一個整體,推動了東北地區各民族間的經濟文化交流,也推動了東北地區的經濟社會發展。(35)王綿厚、樸文英:《中國東北與東北亞古代交通史》,遼寧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79—180頁。
要之,隨著東北地區古代交通網絡的不斷完善,朝貢貿易和東北諸族內部的以物易物這兩種新型商業經濟模式逐漸興起。所以北朝時期東北地區諸部族的經濟模式不斷發展,多種生產方式并存,使得各族不再拘泥于本民族傳統生產方式,游牧經濟、漁獵經濟以及農業經濟相互交融、相互補充,為東北地區諸部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創造了穩定的社會經濟條件。
馬克思認為,戰爭本身還是一種經常的交往形式; 在傳統的、對該民族來說唯一可能的原始生產方式下,人口的增長需要有愈來愈多的生產資料,因而這種形式也被愈來愈廣泛地利用著。(36)《馬克思恩格斯選集》第1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06頁。中國古代邊疆少數民族政權社會發展程度較低,生產力水平較低,所以其獲取生存與發展資料的途徑有限。當古代少數民族政權無法用常規手段獲取充足的生存與發展資料時,征討、掠奪等軍事行動便會出現。在軍事征討的作用下,實力較弱的部族逐漸開始依附于實力較強的部族,民族之間也開始進行頻繁的交往與交流。
在東北諸部族政權中,夫余國與高句麗一直以來都是中原王朝重視的政治勢力。漢魏時期,中原王朝與夫余國形成了封貢關系,借由夫余國達成對東北諸部族的間接管理,達到牽制東北少數民族政權的目的。北朝時期,高句麗長壽王、文咨明王、安藏王、安原王均被北魏政權封為護東夷校尉。護東夷校尉是北魏時期總領東北少數民族事務的邊疆要員(37)程妮娜:《護東夷校尉考》,《北方文物》2004年第4期。,說明高句麗王逐漸成為遼河以東廣大區域的行政長官,成為北魏執掌東北地區諸部族民族事務的“代理人”。夫余國、高句麗政權周邊部族以東胡族系與肅慎族系為主,這也使得東胡、肅慎族系后裔長期被夫余國、高句麗政權奴役,他們既依賴夫余、高句麗的軍事庇護,又時刻警惕為夫余、高句麗所吞并。
東胡族系與夫余國、高句麗政權的征討和依附關系,主要體現在高句麗與契丹兩部族之間。北朝初期,高句麗與契丹之間曾進行多次戰爭。北魏登國六年(391),“契丹犯北邊,陷八部落”(38)[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八《高句麗本紀·小獸林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22頁。,契丹人入侵高句麗北部地區,攻陷高句麗八個部落,致使高句麗損失慘重。同年九月,廣開土王“北伐契丹,虜男女五百口,又招諭本國陷沒人口一萬而歸”(39)[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八《高句麗本紀·廣開土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23頁。,廣開土王北伐契丹,俘獲契丹民眾五百口,又將于小獸林王時期被契丹擄走的一萬余人帶回本國。好太王碑又載“永樂五年,歲在乙未,王以碑麗不歸□人,躬率往討,過富山負山至鹽水上,破其三部落六七百營,牛馬群羊,不可稱數”(40)王健群:《好太王碑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1984年版,第208頁。。根據學者考證,“碑麗”為契丹古八部中的“匹黎部”(41)樸真奭:《高句麗好太王碑研究》,延邊大學出版社1999年版,第105頁。。高句麗此次征討契丹,對契丹社會造成嚴重破壞。所以好太王以后,契丹再無實力抵抗高句麗,成為高句麗政權的依附部族。(42)孫煒冉、李樂營:《契丹與高句麗關系考述》,《通化師范學院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1期。
契丹人依附高句麗以后,雙方關系愈發密切,《北史·契丹傳》載:“天保四年九月,契丹犯塞,文宣帝親戎北討……奮擊大破之,虜十余萬口、雜畜數十萬頭。相樂又于青山大破契丹別部。所虜生口,皆分置諸州。其后復為突厥所逼,又以萬家寄于高麗?!?43)[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契丹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8頁。北齊天保四年(553)九月,契丹襲擾北齊,為北齊文宣帝高洋大敗,其后又受迫于突厥之威脅,將萬余戶契丹人寄養于高句麗轄境之內。根據學者考證,契丹寄養于高句麗轄境之“萬家”,其人數當在五萬左右(44)劉偉:《高句麗與東北亞諸國關系研究》,東北師范大學出版社2016年版,第161頁。,進一步說明北朝后期契丹對高句麗的依附性逐漸加強,眾多契丹人逐漸融入高句麗民族政權之中。
要之,契丹與高句麗政權的戰與和使得雙方轄境內的民族結構與民族分布均發生了變化,雙方通過俘獲對方人口將不同的文化在本部族轄境內傳播,進而推動了不同民族政權間交往交流交融進程的發展。
肅慎族系與夫余國、高句麗政權的征討和依附關系,主要體現在夫余國、高句麗與勿吉國之間。西漢時期,勿吉人的先世挹婁人便與夫余人產生聯系,夫余國出兵征討挹婁,挹婁人遂臣服于夫余國,即所謂“自漢興已后,臣屬夫余”(45)[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卷八十五《挹婁傳》,中華書局1965年版,第2812頁。。三國時期,夫余國對挹婁人征收沉重的賦稅,挹婁人遂于魏文帝黃初年間叛離夫余,“夫余責其租賦重,以黃初中叛之”(46)[西晉]陳壽:《三國志》卷三十《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48頁。。夫余數次攻伐挹婁,因挹婁人所居之地多山險要,夫余國“卒不能服也”(47)[西晉]陳壽:《三國志》卷三十《魏書·烏丸鮮卑東夷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848頁。,挹婁遂與夫余在老爺嶺到大青山一線形成對峙狀態(48)魏國忠:《肅慎—女真族系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99頁。。北朝以降,在夫余國國力衰弱的同時,挹婁人已經進入到勿吉階段,逐漸由早期軍事民主制的部落聯盟向酋邦政權轉變,勿吉人開始逐步吞并夫余國的土地。《資治通鑒》載:“初,夫余居于鹿山,為百濟所侵,部落衰敗,西徙近燕,而不設備?!?49)[北宋]司馬光:《資治通鑒》卷九十七《晉紀十九》,中華書局1956年版,第3069頁。學界認為,史料中所記載之百濟實為勿吉的百咄之誤(50)參見孫進己、馮永謙:《東北歷史地理》,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版;魏國忠:《肅慎—女真族系研究》,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梁玉多:《勿吉—靺鞨民族史論》,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版。,故《資治通鑒》所記之事為勿吉通過入侵夫余,占據夫余國原有的吉林中部地區,夫余遂“西徙近燕”,西遷至吉林農安地區。北魏太和十七年(493),“夫余為勿吉所逐”(51)[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高麗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14頁。,勿吉大舉進攻夫余國。夫余王率眾東奔高句麗,“夫余王及妻孥以國來降”(52)[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九《高句麗本紀·文咨明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32頁。,夫余國在勿吉的武力打擊下就此滅亡,消失在中國的歷史長河中。夫余國滅亡以后,勿吉與高句麗政權平分夫余國土地,大量夫余人逐漸融入勿吉,成為勿吉國下的新部民。
在夫余式微的同時,高句麗政權逐漸崛起,成為與勿吉關系密切的東北民族政權。勿吉國與高句麗政權關系并不穩定,雙方一直以來保持著時戰時和的關系。高句麗東明圣王朱蒙建國以后便因“其地連靺鞨部落,恐侵盜為害”(53)[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三《高句麗本紀·始祖東明圣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176頁。,不斷征討挹婁諸部,挹婁諸部遂不敢進犯。曹魏正始五年(244),幽州刺史毌丘儉以高句麗頻繁叛亂為由兩征高句麗,挹婁人趁高句麗陷入戰火與其斷交。(54)白翠琴:《魏晉南北朝民族史》,四川民族出版社1996年版,第305頁。公元280年,勿吉人襲擾高句麗邊境,屠害高句麗居民,“肅慎來侵,屠害邊民”(55)[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七《高句麗本紀·西川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13頁。。西川王遣達賈討伐勿吉,“達賈出奇掩擊,拔檀盧城,殺酋長,遷六百余家于扶余南烏川,降部落六七所,以為附庸”(56)[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七《高句麗本紀·西川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13頁。。通過達賈的征討,高句麗占據檀盧城,殺其酋長,迫使部分勿吉人成為高句麗的附庸。北魏始光四年(427),高句麗長壽王遷都平壤,與百濟、新羅爭奪朝鮮半島中部廣大區域,對東北地區的注意力減少。北朝政權與南朝政權之間相互攻伐,北朝政權亦無暇東顧。勿吉借此時機,大舉蠶食高句麗北部地區。北魏延興五年(475),勿吉派遣乙力支朝貢北魏,“自云其國先破高句麗十落”(57)[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勿吉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5頁。。根據學者考證,“十落”大概位于今琿春市和延吉市一帶(58)楊保隆:《勿吉地域西南部邊至考》,《北方文物》1985年第4期。。由此可以看出,北朝以來勿吉國與高句麗之間戰爭頻發,《隋書》亦云“靺鞨……與高麗相接,勝兵數千,多驍武,每寇高麗中”(59)[唐]魏征:《隋書》卷八十一《靺鞨傳》,中華書局2019年版,第2047頁。。隨著實力的不斷增長,勿吉甚至企圖聯合百濟共占高句麗轄境,“密共百濟謀,從水道并力取高麗”(60)[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勿吉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5頁。。雖然此謀劃被北魏孝文帝以“三國同是籓附,宜共和順,勿相侵擾”(61)[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勿吉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5頁。為由阻止,但是從側面也反映出勿吉不再懼怕高句麗政權,也體現出勿吉逐漸產生稱霸東北地區的雄心。
雖然北朝時期勿吉與高句麗頻發戰爭,但是由于勿吉還沒有形成統一的地方民族政權,其早期酋邦性質的部族聯盟還較為松散,所以部分勿吉人與高句麗政權還保持著依附關系,甚至曾多次出兵幫助高句麗征討其他政權。例如,北魏皇興二年(468)春二月,高句麗長壽王“以靺鞨兵一萬攻取新羅悉直州城”(62)[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八《高句麗本紀·長壽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27頁。;永平元年(508)冬十月,文咨明王“遣將高老與靺鞨謀,欲攻百濟漢城?!?63)[高麗]金富軾:《三國史記》卷十九《高句麗本紀·文咨明王》,吉林大學出版社2015年版,第233頁。勿吉與夫余國、高句麗通過軍事征討與政治依附,加強了兩族之間的交流與聯系。
綜上所述,北朝時期東北地區諸部族為獲取有利于本民族生存與發展的利益,彼此之間既相互攻伐,也相互合作。通過軍事戰爭與政治依附,不同民族之間相互雜處,逐漸推動各部族轄境內民族結構以及民族成分發生變化。雖然各部族之間戰爭頻繁,但是各部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與政治聯系也空前活躍,開啟了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東北地區社會經濟走向進一步發展的局面。從這個角度上考量,軍事征討與政治依附中對利益的追求是促成北朝東北地區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重要內在邏輯。
北朝時期,東北地區陸續出現夫余文化、高句麗文化、勿吉文化、契丹文化、豆莫婁文化等具有特性的多元民族文化。這些文化相互融合,逐漸形成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文化格局。漢魏時期,漢文化便傳入東北地區。北朝以來,漢文化與其他民族文化雙向發展,進一步增強了東北諸部族的文化向心力,為東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奠定了思想文化基礎。
東漢末年起,由于中原地區戰亂頻發,大量中原世家大族以及百姓視東北地區為樂土,不斷遷往東北地區,并形成了兩個人口遷移高潮。第一個高潮發生在東漢末年至公孫氏政權時期,第二個高潮發生在西晉末年至十六國時期。隨著中原漢人不斷向東北遷移,漢文化在東北地區得到進一步傳播。
東漢末年軍閥混戰,中原地區飽受戰爭的摧殘,公孫度趁機割據一方。中原地區漢人為躲避禍亂,紛紛去危邦而適樂土,投奔遼東公孫氏政權,其中以邴原、管寧、國淵最負盛名。三人均因黃巾軍禍亂中原,又聽聞公孫度令行于海外,遂“避亂遼東”(64)[西晉]陳壽:《三國志》卷十一《魏書·國淵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39頁。。邴原在遼東,“一年中往歸原居者數百家,游學之士,教授之聲,不絕”(65)[西晉]陳壽:《三國志》卷十一《魏書·邴原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50頁。;管寧越海避難遼東后,“講《詩》《書》,陳俎、豆,飾威儀,明禮讓,非學者無見也。由是度安其賢,民化其德”(66)趙光勇、王建成:《〈傅子〉〈傅玄集〉輯注》,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4年版,第87頁。;國淵在遼東,“常講學于山巖,士人多推慕之”(67)[西晉]陳壽:《三國志》卷十一《魏書·國淵傳》,中華書局1959年版,第339頁。。由此可以看出,中原遷移至東北的漢人通過興學教授,將先進的漢文化推廣到東北地區,為后期中原文化對少數民族政權持續產生影響奠定了基礎。
西晉末期發生八王之亂,匈奴、羯、氐、羌等民族相繼南遷,中原地區陷入新的戰亂之中。中原地區的世家大族為躲避戰亂,紛紛逃往東北地區,大部分中原士人被歸入慕容鮮卑所建立的前燕政權。慕容廆“知四海英賢并為其用”(68)[唐]房玄齡等:《晉書》卷一百零八《慕容廆載記》,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2812頁。,進一步推動前燕政權的漢化進程,也推動了遼西地區漢文化的發展。通過前燕政權對漢文化在東北地區的傳播,漢文化迅速滲透到遼西地區各民族生活當中,也對東北地區其他民族產生影響,加速了各民族之間的融合。綜上,漢文化通過東漢末年以及西晉至十六國初期兩個階段,逐漸滲透至東北地區,并對東北地區諸民族產生一定的影響。
北朝時期,在漢文化的滋養下,分布于東北東南部地區的部族民族文化中逐漸融進漢族文化因素。高句麗壁畫是反映高句麗民族日常生活狀態的重要載體,通過對出土的高句麗壁畫進行考察可以發現,漢文化對高句麗壁畫具有深遠的影響。趙東艷認為,就高句麗壁畫內容來說,無論是早期的現實生活題材,還是中期的現實生活與四神結合題材,抑或后期以四神為主的題材,都是在漢族壁畫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69)趙東艷:《高句麗文化中的漢文化因素》,《遼寧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1996年第3期。,充分說明漢文化在高句麗日常生活中占據重要的地位。誠如上文所述,東北地區交通道路日益完善,漢文化也隨之向東北地區諸族傳播,東北各族開始接觸漢文化,通過漢文化不斷提高本民族的教化程度,逐漸在東北諸部族群體中形成“慕華”觀念。
北朝時期東北地區民族眾多,其文化也呈現出豐富多彩、相互交融的特點。李治亭認為,北部地區諸民族雖然一定程度上吸收了漢族文化,但是其漢化程度有限,民族文化中土著色彩依舊較為濃厚(70)李治亭:《東北通史》,中州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第152頁。,這些土著色彩較濃的民族文化具有一定的相近性,也為東北地區諸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提供了便利。
榆樹老河深遺址是反映勿吉在北朝時期生存與發展狀況的重要文化遺存,此遺址發現了諸多西團山文化時期至隋唐時期的墓葬,出土了諸多陶器,其中以勿吉時期的墓葬與陶器最為重要。根據學者考證,該遺址出土的陶罐形制多為深腹微鼓、矮假圈足、雙橫橋狀耳。(71)何明:《榆樹老河深出土的陶器》,《東北師大學報》1985年第1期。榆樹老河深遺址中發現的諸多勿吉墓葬,其墓葬形式體現出勿吉與夫余、高句麗之間傳統民俗的交融。榆樹老河深遺址的墓葬類型分為三個時期,早期為土坑墓,中期為木棺墓,晚期為石棺墓。(72)劉景文、龐志國:《吉林榆樹老河深墓葬群族屬探討》,《北方文物》1986年第1期。木棺槨是夫余人的傳統葬具,而榆樹老河深遺址的中期墓葬多為木棺,說明勿吉人深受夫余墓葬文化的影響,亦開始采用木棺葬具。該遺址晚期墓葬以石棺墓為主,鄭永振認為這種石棺墓的出現是勿吉人在占據夫余人的轄境以后,與北上的高句麗人發生接觸,并逐漸在高句麗石室墓的影響下而發展起來的。(73)鄭永振:《高句麗渤海靺鞨墓葬比較研究》,延邊大學出版社2003年版,第258—261頁。綜上,夫余、高句麗作為東北地區擁有較高文明之部族,在與勿吉的頻繁接觸中,夫余、高句麗的文化逐漸滲透到勿吉人的日常生活當中。
從東北諸部族的文化習俗發展歷程中,也可以看出東北地區諸部族間習俗的交融。烏洛侯人“入冬則穿地為室,夏則隨原阜畜牧”(74)[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烏洛侯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32頁。。從中可以看出,烏洛侯人冬天以地穴為室,夏天因在草原放牧,故隨水草而居。史載勿吉“地卑濕,筑土如堤,鑿穴以居,開口向上,以梯出入”(75)[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勿吉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4頁。,“契丹,逐寒暑,隨水草畜牧”(76)[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契丹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8頁。,烏洛侯人的居住方式冬天近似勿吉人,夏天則與契丹人相近?!杜f唐書》又載“烏羅渾國,蓋后魏之烏洛侯也”,“風俗與靺鞨同”(77)[五代]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下《烏洛渾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364頁。,說明烏洛侯的生活習俗與勿吉人略同,也說明身為東胡族系后裔的烏洛侯人在發展過程中吸收了肅慎族系的部分文化傳統?!侗笔贰て醯鳌份d,“契丹國……其俗與靺鞨同”(78)[唐]李延壽:《北史》卷九十四《契丹傳》,中華書局1974年版,第3128頁。,靺鞨即勿吉,“靺鞨,蓋肅慎之地,后魏謂之勿吉”(79)[五代]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下《靺鞨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358頁。。從中可以看出,北朝時期契丹族與勿吉風俗相近,兩者之間也產生了民族文化的交融。在帽兒山夫余文化遺存中出土有諸多動物紋牌飾、樺樹皮器物以及用以殉葬的馬匹殘骸(80)李東:《夫余國研究》,吉林人民出版社2006年版,第65—68頁。,這種殉馬習俗是北方草原文化中常見的葬俗,在吉林西部嫩江下游地區的平洋墓葬、大安漁場墓葬、挑兒河沿岸的興隆山墓葬等墓地中均有發現動物殉葬習俗。但是在夫余墓葬中發現的殉葬動物僅有馬,而北方草原文化墓葬中則有馬、牛、羊等與游牧經濟相關的動物,說明夫余在融合北方游牧民族的文化習俗時,還保留有本民族文化習俗的特點。
從宗教文化角度考量,高句麗人的宗教信仰中也體現出與其他民族之間的交流與融合?!杜f唐書》載“其俗多淫祀,事靈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81)[五代]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九十九上《高麗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5320頁。,在高句麗集安四神墓、長川二號墓以及朝鮮德興里古墓中亦發現有繪制四靈神以及可汗神的墓葬壁畫(82)平山郁夫:『高句麗壁畫古墳』、共同通信社、2005年、第66—265頁。,說明高句麗人的宗教習俗是以靈星神、日神、可汗神、箕子神為事奉主神。其中“可汗神”是契丹人對其始祖神的稱呼,是契丹人早期薩滿信仰中祖先崇拜重要的表現形式。王德朋認為,契丹人祖先崇拜的特點是更加強調祖先的神格色彩,這在契丹民族起源傳說中表現得極為明顯(83)王德朋:《從薩滿到佛陀:契丹建國前后的政治變局與信仰轉向》,《貴州社會科學》2023年第8期。,所以可汗神在契丹人早期宗教觀念中占據重要的地位,是契丹人早期祖先崇拜中的主神。高句麗人事奉可汗神則說明在契丹人融入高句麗族以后,將薩滿信仰以及可汗崇拜帶入高句麗政權,進而被高句麗人吸收,逐漸融合到高句麗族的宗教信仰之中,推動高句麗宗教信仰多樣化發展,也體現出在宗教文化角度東北諸民族之間的相互交融。
綜上所述,不同民族擁有不同特點的文化,所以文化具有民族性。文化的民族性是該民族生產方式、自然條件、生活方式等綜合作用的結果,并會伴隨環境的變化而變化。隨著漢文化不斷傳入東北地區,逐漸滲透進東北地區諸部族,慕華觀念逐漸在東北諸族中發展起來,東北各族開始向往并學習漢文化。由于各族之間的風俗也相互濡染、相互滲透,東北諸民族文化間的同質性逐漸增強,進而推動了各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
習近平總書記指出:“交往交流交融,是增進民族團結、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推進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的必由之路?!?84)習近平:《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 推進新時代黨的民族工作高質量發展》,《求是》2024年第3期。北朝時期東北地區各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客觀上促進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的發展壯大。從地理環境與氣候特征來看,隨著東北諸族向南、向中原地區靠攏,呈現出向心發展趨勢,為推動東北諸民族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的內在動因。經濟模式的轉變以及東北交通網絡的發展使得北朝以來東北地區諸部的經濟不斷發展,多種生產方式并存,為東北地區諸部之間的交往交流交融創造了穩定的社會經濟條件。從戰爭與合作的角度看,由于東北地區各部族之間戰爭頻繁,各部族之間的文化交流與政治聯系也空前加強,為北朝時期東北民族交往交流交融、東北地區社會經濟走向進一步發展的催化劑。從多元文化發展角度來看,漢文化與民族傳統習俗二元發展,共同構造出北朝時期東北地區獨特的地域文化,對于增進各民族之間交流交往交融及東北地區社會發展起到重要作用。
回溯歷史,民族間的交往交流交融是社會歷史發展的必然現象,是推動民族發展的必要途徑。唐太宗李世民云“以古為鏡,可以知興替”(85)[五代]劉昫等:《舊唐書》卷七十一《魏征傳》,中華書局1975年版,第2561頁。,推進新時代中華民族共同體建設,需要從歷史上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中汲取智慧、總結經驗,以中華民族大團結促進中華民族偉大復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