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質念珠
摸摸看。我左腕上盤踞的木質念珠
摸到我祖先發燙的額頭了嗎?
你或許不知道:我也是木質的
能從我身體里擠出來的,也只有火
我佩戴我的祖先。佩戴他們的榮耀
佩戴他們的屈辱
我佩戴一粒粒火焰的心
佩戴枯木眼里,欣欣向榮的春天
你摸到了嗎?我這木質的一生
只適合做一串念珠,在佛經里行走
可是,你一定要記住:我還有火
我一直想燃燒自己
守靈人的夜晚
他是一堆孩子的父親
在今晚,他是丟失父親的孩子
他被淹沒在一群守靈人之中
默不作聲
他給來家里幫忙的人,分發著
體面的香煙
夜晚如此漫長。他掏出
一包廉價的煙
深深吸了一口
羊卓雍措
這是高原的海。我在它的鏡子里
放下心底的深淵
并貢上剔除干凈的心臟
弓下身子,我更要
解讀這份充滿玄機的信
一定要找到它前世和今生的真相
我還得在我長好的心臟上
種下它的一滴淚
腳是系在我身上的路
我須帶這滴淚
上路
寫給勒阿的四行詩
容許我只寫四行。這是屬于我一個人的空間
鳥兒飛倦了,把天空騰出來讓我虛構
緊緊攥住被勒阿漫過的語言
我的一生,都在自己布下的牢里
致勒阿
不止雨水,雷聲和閃電都住進你的身體
天空早被淋濕
倉皇出逃的云朵會遇見彩虹嗎?
被黃金賄賂過的太陽
它要烤焦你
你再看看。那自斟自酌的河流
它就沒有打算為你解渴
聽我說,趁我現在還有點聲音
就讓我喊一喊吧——
不寫詩的時候
不寫詩的時候,我有可能一個人出去跑步了
我會低下頭一直走,走得很遠很遠
不寫詩的時候,我有可能在家帶孩子
孩子的吵鬧聲,孩子的哭聲,詩里是沒有的
不寫詩的時候,我偶爾也洗衣,偶爾也做飯
我會把衣服洗得比詩還要干干凈凈
不寫詩的時候,我就回鄉下老家種一些果樹
多年以后,我一樣能吃到可口的果子
屋外的花照樣開。頭頂的雨照樣下
不寫詩的時候,我等太陽出來,把自己曬曬
他們來過勒阿
他們一到勒阿,就挨家挨戶地搜
聽說搜走了一大批村里人用過的土槍
他們一到勒阿,就開始四下打聽
聽說低價收走了好些老瑪瑙和舊銀盤
他們一到勒阿,就忙著準備斧頭
聽說砍掉了護林里護了幾百年的古樹
莊子上的牛病死了,他們又來到勒阿
聽說把死牛販給附近的館子,賺了一筆錢
無詩
我對嘴說過的話早就不感興趣了
你非要跟我搭訕。就請你多用用你的心
眼睛也是一樣。你看到的未必都是真的
我總是閉著眼睛,看這個世界
時間一長,腿慢慢也不好使了
那些走得很遠的人,他們從來就不用腳
語言顯得越來越多余
那口牙伶俐的人面對生活,也指手畫腳
七日
等我七日。七日內我必定歸來
攜一片汪洋,從天而降
那時候,我們就可以種稻種米
無人餓死,也不鬧饑荒
還沒過三天,你卻哭著嚷著
為我舉行火葬
我化身大鵬鳥,前來救火
可熊熊烈火已經焚盡了我的肉身
勒阿:第3首即興詩
把雪寫得再白一點,不融化
落在我的屋頂。儲藏一生的冷與熱
把月光寫得再暗一點
不要驚擾酣睡者和他們的夢
把山的海拔繼續壓低
直到看見遠方
看見山霧里丟失的那幾只羊羔
再把溪水流動的速度調快一點
讓它及早觸摸海洋
沒取名的詩
告訴你:生銹的詞語
總是威脅沉甸甸的思想
告訴你:語言正是
人與人之間最大的障礙物
告訴你:錯誤的發聲
也要有正確的試聽方式
告訴你:詩人已經交出了
詞語的生殺大權
告訴你:詩海茫茫
你所有隱私,全部已曝光
吃蘋果的老人
他的臼齒又掉了三顆。時間的利刃
削蘋果一樣,削他
他嚼蘋果,好像嚼著鐵
即便這樣,他仍嚼著。跟一顆咬碎的蘋果較
勁
或者,他并不想咀嚼一顆紅彤彤的蘋果
他只是嚼著,生活的鐵
青海絕句
還能說什么。天太藍
容易暴露出鷹
草太青,會撐高牛羊
朝圣的人太多
就可以磕出好幾個青海湖
責任編輯:包成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