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恨綿綿無絕期

王霞

清晨醒來，5點。屋里燈亮著微微的光。窗外，我看見的仍是黑色。感覺頭有些痛。昨天晚上12點多才睡著，現在，卻再無睡意。

躺著，醒著，卻依然感覺是在夢中。老公，我的戶主，已經永遠離開了我和孩子。46天了，仿佛過了半個世紀。我寧愿老去，寧愿忘記，寧愿長睡不醒……可是，那時的情景、當時的片斷，烙印般在我腦海，無法抹去，永難抹去。

2023年9月15日上午，我正在縣里開會，嫂子打來電話，我不方便接，便回復：正在開會，再聯系。沒了下文。后來，斌斌發起語音，無法接聽。我回復：正在開會，請發信息。他回復我：會后，回個電話。本以為是正常的聯系，他們也沒有詳說聯系我什么事。

我想著不著急，就會后聯系了他們。“我叔身體不舒服，在醫院，現在穩定了?！北蟊笤陔娫捘穷^說。我說：“啊？你說什么？！我現在就回去……”后來的我已經聽不見了，怎么會這樣？老公身體一直很好，高高大大的，從來沒有住過院，除了血壓有點兒高，一直在吃藥，也穩定，沒啥大毛病。我即刻趕回了家。怕影響他休息，下高速了，我給老公發了信息：下高速了。老公打來了電話，問我：“你在哪？”我說：“周五，我回來了，下高速了，等會兒見?！?/p>

進了病房，老公在床上躺著，看見我，他說：“我沒事。你們不是下周觀摩嗎？你怎么回來了？”我說：“周五了，回來看看。你感覺怎么樣？”他說：“身體沒勁兒?！蔽椅兆∷淖笫郑挠沂謸嵩谖业氖稚?。我的淚不爭氣地掉了下來。他說：“沒事，沒事。剛才醫生說休息休息就好了。”我伏下身子，在他耳邊說：“你肯定沒事的。我主要是沒見過你這樣，有點兒不能接受。你聽醫生的，好好休息。”醫生來了，說：“他穩定了，歇兩天就沒事了。讓他多休息，你先出去吧?！?/p>

我聯系了院長，去了他辦公室，請他安排醫生去會診一下。我又擔心老公害怕，建議院長就說醫生例行公事去看看，正常的程序走走，別讓他緊張。醫生去會診了。我在焦急地等待。大約過了20分鐘左右，醫生反饋說情況不太好，建議轉院，讓院長安排醫護車送。我大腦一片空白，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嚴重了，厲害了？讓轉院。來不及思考，我給院長聯系安排車，讓小妹先去市里醫院，提前掛急診……

一切都來不及了……這邊又告知，病人病情厲害了，病重了，不能轉院了，在搶救。猶如五雷轟頂，我渾身無力，我不敢哭，強忍著抱著頭伏在桌前落淚?！拔胰タ纯窗?，你們在搶救，讓我去看看吧?！薄澳悴荒苋ィ闳チ藭Э??！薄拔胰?，我控制，我控制。”我去了，我撫著老公的胳膊，他的手溫度是正常的。可是，他剛才還在拉著我的手已經沒了知覺。期盼一輩子都能牽著我的手——老公的手，再也不能牽著我的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忙碌后的醫生告訴我，已經基本無望了，是否還繼續？我擔心他的胸骨會被搶救的設備壓斷，就流著淚說：“不用了，別再讓他受罪了?！?/p>

我的兒子一直在哭，可他怕我受不了，也一直在強忍著。親友來了，說給老公穿上衣服。兒子拿來了他剛給爸爸從外地買回來的新衣服，一次還沒穿過的衣服。這是兒子給老爸第一次穿衣服。我們陪老公最后一次回家，看了看，在家里停了停。然后，我們一起去了殯儀館。一路上，我嚎啕大哭，再也無法控制……

我無法相信，難以相信。一剎時，陰陽兩隔。老公，你怎么舍得離開我們，你怎能放心地走？！

老公，你離開以后，我坐在家里，看著遺像上的你，面帶微笑，眼里都是溫暖。我打開手機，存的都是你，我還有兒子生日、我們結婚紀念日的合影?？粗鞘煜さ貌荒茉偈煜さ氖謾C號和微信頭像，我給你打電話，給你發信息，再也不會有人接聽、回復……

老公，我們多少次在一起暢想，未來我們都退休了，你讓兒子給我們買個車，你開著，我坐著，走一路，看一路風景。好讓你這個“活地圖”展示才華，能讓我這個年輕時沒時間去看風景的人飽覽祖國美景；多少次我們在一起盼望，等我們有孫子或孫女了，你負責送他們上學、放學，我負責買菜做飯。幼兒園就在我們家對面，你說，我站在陽臺上，就能看到你這位偉大的爺爺接送孫子的背影；好多次，我讓你承諾我們結婚五十周年的時候，你要補我一套婚紗照，因為結婚時沒拍，讓我一直心心念念。好多次，你說，等老了、退了，我們和兒子分開住，我們有自由空間，我們好種花、種菜……你精心打造的樓頂花園、菜園，花正開放，菜正茂盛，它們都在等你回來……

老公，之前你在的時候，生活中、工作上，我都是精神飽滿、斗志昂揚，好像沒有什么可以感到畏懼、退縮。我是那么的信心十足，那樣的充滿活力，笑聲不斷，幸福感爆棚。可是，現在我的主心骨沒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是支撐我存在的力量了，一切好像沒了顏色，淡然無光。走在路上，感覺腳仿佛是棉花；回到屋里，孤單緊緊圍繞……

老公，與你相識30年，我們從偶然相識，到你的執著追求，到牽手步入婚姻；經歷了囊中羞澀、青澀的青年二人世界，到略有盈余、成熟的中年三口之家，有你的寬容、支持和大智慧，才讓我在愛的小家庭快樂、幸福。我常說你“小事不清醒，大事不糊涂”，說你“說狗話，辦人事”（因你屬狗）。

還記得1994年，老爸生病，你聯系你在北京的同學提供方便，去醫院親自陪同老爸檢查身體；還記得我老弟的事，你跑前跑后，比我這個親姐還處理得得體、得當；還記得老媽在駐馬店做康復，你幾乎每周都來，推著輪椅去康復大廳，和老媽聊天、說笑話，讓老媽開心；還記得我的生日，你嘴上說我圖形式、愛虛榮，卻每次都送我玫瑰，請好友一聚；還記得多少次，你為了兒子的學業、工作默默付出。你總是對兒子說：“你要努力工作，先做好人，再做正事，要好好學習，給我們老代家爭先。”兒子常常說長大有工資，不找你要錢。你卻不想讓兒子太辛苦，擔心兒子還不上車貸，找各種理由給兒子錢。我常說你“對兒子的原則，就是沒有原則”。

老公，家里還有我的辦公桌上都放著我們在滇池邊牽手喂紅嘴鷗的合影。當拍照時，朋友讓我們擺個姿勢，你還不好意思。我拉著你，你才配合。照片上，我們笑意盈盈，滿臉幸福，微微抬起頭，你的右手舉過頭頂，你手上握著喂紅嘴鷗的香腸，我的左手在握著你的手，有一對海鷗飛來啄食，你的左手在牽著我的右手，我們目光一致，都在看對方，看飛來的紅嘴鷗。我們穿的都是紅色的外套，在藍天、白云、碧水前，看著那一群飛來飛去快樂的海鷗……

老公，我如此勸自己，就當你出去旅游了，不過是去的地方遠一些，出去的時間長一些。不管多久多遠，我和兒子知道：你一直在，一直沒有真的離開，一直在愛著我們，永遠深愛！

老公，最后把你最喜歡的一首詩《見，或者不見》送給我們：

你見，或者不見我，我就在那里，不悲不喜。

你念，或者不念我，情就在那里，不來不去。

你愛，或者不愛我，愛就在那里，不增不減。

你跟，或者不跟我，我的手就在你手里，不舍不棄。

來我的懷里，或者，讓我住進你的心里，默然相愛，寂靜歡喜。

責任編輯/張美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