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有很長一段時間,我們認為城市以及支撐城市不斷向上生長進化的各項資源是可以無限擴展的,這種想法甚至成了一種慣性思維。
過去30年,中國城市的經濟統計數據一路上揚,人口持續流入,大城市長久繁榮。外資企業將中國城市視作最大的潛力市場,不斷增加投入,以覆蓋更多城市的增長機會;本土企業和品牌也以更了解中國消費者的姿態出擊,充實著整個市場的商業供 給。
不同層級的城市之間發生著高頻的交往和資源流動。開辟更多的下沉市場幾乎是所有中國市場的商業經營者這些年思考的主線。低線城市則紛紛看齊頭部,尋找某一天自己也能躋身前位、成為黑馬的爆發點。
但無限市場只存在于經濟學假設中,真實世界里,我們正在進入一個新的階段—增長終將不再是必然。
不可回避的,中國消費社會的狂飆時代已經結束,熱鬧了近10年的下沉機遇和消費升級無法一直支撐城市擴容;熱錢投資退潮,一夜暴富的創業賽道減少,城市產業“騰籠換鳥”的進程到了比拼硬科技實力和產業鏈鏈主企業話語權的階段;再加上城市空間營建基本結束,土地財政效用減退,以及可預見的人口紅利消失,中國城市黃金發展期的速度和節奏難以重復。

基于過去10年的城市研究,我們對今年的榜單作了一輪較大的改版。
最大的變化是調整了一級維度的內容:將原本“生活方式多樣性”維度中年輕人對消費及文化休閑活動相關的需求,分拆融進了商業資源集聚度和城市人活躍度;同時新增了“新經濟競爭力”維度,重點關注頭部優質企業對城市經濟的拉動、新消費業態的線上線下活力,以及在產業端用數據探查產業鏈結構性優勢與可持續發展態勢。
今年榜單的數據來源包括了15家互聯網公司和數據機構,和新一線城市研究所自有的商業及產業大數據。圍繞商業資源集聚度、城市樞紐性、城市人活躍度、新經濟競爭力和未來可塑性五大一級維度,評估的對象仍然是337座地級及以上城市的綜合魅力表現。2024年的15座新一線城市依次是:成都、杭州、重慶、蘇州、武漢、西安、南京、長沙、天津、鄭州、東莞、無錫、寧波、青島和合肥。
與上一年相比,新一線城市與二線城市分界線上的競爭依然膠著。無錫時隔5年重回新一線城市之列,并以總分不到0.5分的微弱優勢連續超越了寧波、青島和合肥,名列新一線城市第12位;而昆明的表現再次振蕩,跌回二線城市。
考慮到這一版本的城市評價維度體系更綜合全面,我們決定從2024年開始將榜單更名為“新一線城市魅力排行榜”—這其實也是外界一直以來的習慣性稱呼。
除了一級維度的增刪,我們在細分指標上也作了一系列調整,包括將商業資源集聚度下的基礎商業指數升級為包含更多休閑娛樂業態的商業配套成熟度;在城市樞紐性下新增了城際流動指數和產業協同關聯指數;在人才吸引力指數中,我們新增了醫療資源服務力和數字治理能力,拓展了對城市公共服務能力的衡量維度。
“新一線城市魅力排行榜”在這一時點上作出系統性的改變,是希望在中國城市進入下半場比拼時,這套評價體系也能更貼近城市在新階段應當關切的問題。
以連鎖品牌和大型購物中心為主導的商業資源全國性擴張不過十余年,但幾乎所有城市都已暫時飽和。絕大多數四五線城市已至少擁有一個現代化的購物場所,其中或多或少容納了從頭部市場下沉而來的大品牌,滿足了當地居民日常的消費需求—從供需關系看,這已是充分且必要的供 給。
以主流連鎖品牌為代表,商業品牌多已進入維持門店規模、優化店鋪結構的階段,“下沉策略”幾乎不再是消費行業關心的核心問題。出于對看不到增量的困惑,商業市場進入了一段冷靜期。
但城市商業的進化并不會因此停滯。下一代中國城市商業的經營者正更深入地思考自己究竟面向什么樣的消費者,應當怎樣為他們提供更契合的商業服務和城市空間,不同業態和品牌之間如何聯手開辟新的可能 性。
容納了我們對美好生活持久憧憬的商業力量,也是人們理解和擁抱城市的起點。增長不再,那么就得將有限的存量空間和資源盤活成最適合當代城市人生活情趣的載體。
上一個10年,部分城市擁有的天然稟賦得到了補償性發展。
比如高鐵網絡的成型,讓曾經受困于交通基礎設施條件薄弱的城市得到了高效接入全國網絡的機會。原本具備區域中心基礎的城市,也因與周邊城市聯絡效率提升,獲得了與整個腹地更強的連接。
更綜合地看,在城市群和都市圈發展邏輯下,原本人口和經濟資源整體向東部沿海流動的狀態也在一定程度上得以糾偏。牢牢籠絡住省內和周邊城市,并肩協同向心發展,地處中西部的很多新一線城市實質性地掌握住了自己的區域中心樞紐地位。在中國城市網絡體系中,這些區域中心構成了更強勢的節點,它們與周邊城市的層級關系也愈發明晰。
城市網絡體系和層級架構基本固定下來,馬太效應也使得樞紐型城市將在未來較長一段時間內繼續擁有做大做強的勢能。
全國人口總數進入下行通道,在人口的結構性調整中,新一線城市將擁有相對最長的人口紅利期。作為資源上的區域核心,它們又兼顧與周邊城市緊密的互動交往,是頭部城市人才回流和低線城市人口向上聚集的最具性價比目的地。
與此同時,在相對穩定的城市網絡體系中,商業和產業資源的優化也會偏向那些經驗證會更有收獲的城市—新一線城市的名單連續多年在20個城市里排列組合充分說明了這個問題,中小規模城市要想突破當前的城市格局,需要更加智慧的策略,也需要運氣。
將一線城市視為職業和生活選擇的唯一目的地,是70后和80后年輕時的主流想法。倒推回到20年前的中國,最體面的社會角色和個人財富積累的起點,確實只存在于最頂尖的4座城市里。
而比他們晚一兩輩的Z世代年輕人,沒有面對過資源稀缺的局面,也就無法共情那種突破空間和階層阻隔所需要的全情付出—擠破頭皮去一個大城市不再是當代年輕人的必選項。這并不只是代際心態差異的表現,也折射出中國城市化進程中,城市對人的吸引力發生了本質性的改變。
在城市高速成長和變化的時期,城市的吸引力總是與工作機會緊扣。無論企業經營還是個人職業發展,投入—產出的回報周期很短。通過城市選擇將自己放置在最接近核心資源的位置,以換取更高的成功概率總是劃算的。
進入節奏放緩的下半場,年輕人與城市互動的訴求變化了。他們并不謀求從城市的發展中索取個體價值變現的機會,而是自然地成為城市繁榮成果的享用者。從未經歷過物資匱乏的一代,從出生起就是城市生活的體驗者,他們天生享受現代化城市帶來的便利和多元,希望自己與城市之間建立的關系屬于“氣味相投”,而不是單純的利益羈絆。
沒有了主流模式的牽引,不同人帶著不同目的奔向不同的方向,城市之于人的魅力也就真正地參差多態了。
抓住高速城市化進程的尾聲,中國城市近幾年毫不掩飾在新產業爭奪中的欲望和執著。
“搶占風口”“優先布局”,但凡有一個新興賽道出現崛起的苗頭,各個層級的園區和招商干部便蜂擁而至,使出渾身解數讓自己的城市與之發生關聯。這其中甚至還摻雜著大量短期目標導向的粗放策略,手段相當激進。
人們津津樂道于合肥政府親自下場投資新興企業從而帶動產業整體升級的故事,似乎只要抓住新賽道、新模式,城市就還有突破向上的可能性。
但產業的成長不像城市建設那樣短期內就能起效。除了硬核的科研底子、適配的人才結構、相關鏈條上的產業基礎儲備,以及長久以來營商環境的友好程度,甚至還需要城市區位稟賦的配合,新興產業才有落地生根的機會。合肥的逆襲從來不只是幾筆聰明的投資,它同樣是在上述條件齊備后等來了東風。
真正優秀的城市從不會被埋沒。
面向未來,城市能做和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只是心態上不能再依循以往急于求成的慣性思路。不再步履匆匆,我們也要同步在意城市的商業和產業是否可持續發展,這關系的是人類的根本命運,也是城市最本質的生存邏輯。
回想去年發布榜單時,我們還在和剛剛走出疫情的城市說“Hello,Again!”,短短一年之后卻意識到,城市與我們并不是簡單的重逢。更換了軌道,改變了節奏,城市發展下半場的耐力賽已經鳴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