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迪里阿尼人物頭像中非洲原始面具之模因

摘 要：非洲原始藝術風格對莫迪里阿尼的藝術創作產生了極大的影響。本文將他油畫作品中的人物頭像和非洲原始面具從構成學科和造型藝術層面進行分析，進而從線、面的構成元素和眼睛、鼻子、臉型的造型特征作出模因解讀，并探究莫迪里阿尼的作品特有的非洲面具藝術形式語言。

關鍵詞：莫迪里阿尼頭像非洲面具模因

非洲藝術獨特的魅力特征，為20世紀初歐洲藝術家莫迪里阿尼的繪畫創作帶來了靈感，非洲原始面具的元素對這一時期的繪畫表現形式上起著舉足輕重的影響，非洲面具中臉形和五官的夸張變形，這種特有形式美感成為一種模因，在莫迪里阿尼的繪畫中留下的痕跡清晰可見，透過模因論的同化、記憶、表達、傳播四個階段對莫迪里阿尼的人物頭像與非洲原始面具進行模因探究。

一、面具與莫迪里阿尼

非洲作為人類發祥地和最早進入文明的地區之一，非洲黑人的裝飾藝術即撒哈拉沙漠以南的黑人族群裝飾藝術，其信奉傳統宗教，信仰圖騰、崇拜祖先，迷信王權神獸，裝飾藝術主要集中在木雕藝術上，“面具”既指它的佩戴者所體現的形象，也指遮掩面龐和改變人外貌的單獨佩戴的東西① ， 按照佩戴部位可以分為面具、面具頂飾、盔形面具、肩荷面具以及其他各種起到裝飾作用的面具②。

20世紀初，西方繪畫如立體主義畫派的創作靈感與非洲面具的幾何化造型有密切關系，譬如阿曼迪奧·莫迪里阿尼（1884—1920）繪畫中對非洲藝術的養分吸收，其畫面構成元素和人物形態存在高度的契合。他的藝術打破西方傳統繪畫模式、開創與非洲原始藝術相結合的新方向，在西方畫家和雕刻家中獨樹一幟。莫迪里阿尼家境落魄加上體弱多病，自身又處于酒精、暴力等自我毀滅的狀態，但他作品中的人物以冷靜形象為主，線條和色彩堅實讓后人感嘆。他的作品自成一格，對生活中的造型和色彩的表現時而強烈，時而夾雜畫家的自發性，人物形象看似無精打采，杏仁型的眼睛、被扭歪的鼻子、微微噘起的嘴唇，這些臉部器官都擠在一起③。他從后印象主義中汲取了繪畫空間的限定規則，從立體主義中吸收了對色彩限制的原則進行藝術創作。作品中人物與畫面空間相協調，將原始藝術家刻畫形象的語言特征運用其中，如臉部拉長，用線條表現臉部五官，形成了人物畫中一種特殊的藝術風格。

二、模因的概說

“模因”出自理查德·道金斯的《自私的基因》，定位為文化進化的最基本單位，闡述模因這個概念可用于表達某種事物的進化及其發展規律。模因定義的形成包括兩個階段：第一階段是模因被看作文化遺傳單位或者模仿單位，有曲調旋律、想法思潮、時髦用語、時尚服飾、搭屋建房、器具制造等模式?！耙蛔烫玫慕ㄖ?、儀式、規則、音樂、藝術、書寫方式都是相互協作傳播的模因集合”。第二階段是模因以最基本的信息單位存于大腦中，即大腦中的一個復制因子，而在現實世界里，模因的表現型是詞語、音樂、圖像、服飾格調，甚至手勢或臉部表情④。模仿是模因的核心，對事物的模仿過程中賦予創新并得到傳播。正如蘇珊·布萊克摩爾所言“任何一個信息，只要它能夠通過廣義上稱為‘模仿’的過程而被‘復制’，它就可以稱為模因了?！雹菀虼?，任何事物都有可能形成模因。在藝術領域中，模因現象幾乎無處不在，經典的藝術在文化傳承模因的基礎上創作而成的例子數不勝數。

三、莫迪里阿尼人物頭像中的面具模因解讀

非洲藝術來源于宗教，對造物神的崇拜讓藝術家不敢粗制濫造面具，源于面具承載著非洲特有的原始信仰和社團象征。首先，在宗教儀式上，頭戴面具的舞者利用各種肢體語言表現舞蹈，與尖銳的叫喊聲相結合，營造一種神靈附體的場景，震撼人的心靈。其次，面具是一種社團的象征，面具作為社團形象標志，受社團內部成員的保護。再有，社團成員在宗教儀式上，如果少了面具，舞者便缺乏神力與惡魔相抗衡，戴著面具來驅除魔鬼，緣由為“死人妒忌活人，時刻想報復”的理念，故面具既是神秘感的體現也是一種自我保護的工具。當視野轉移至歐洲，梳理莫迪里阿尼人物頭像的繪畫形式語言，對其畫面構成和臉部五官造型進行分析，發現諸多的模因現象，透過模因解讀他的作品，還原莫迪里阿尼的創作靈感，也是從另一個理論角度對其作品的別樣分析。

（一）構成元素的模因

非洲的面具藝術以簡練的線條、夸張的造型，將原始的形態元素，按照非洲原始先民的視覺規律和審美法則進行創造性的組合給人神圣和敬畏的視覺感受。在線條和幾何面的構成元素上，線條的干練挺拔，幾何面的簡潔完整，這種構成模因賦予了面具應有的威嚴和神秘。在莫迪里阿尼的人物頭像中，通過對構成元素的提取，非洲面具中線條和幾何面的模因再現清晰可見。

1.線條的模因

點的移動產生了線條，線條包括直線、曲線、折線等，存在粗細、形狀、色彩和肌理等形態，日常生活中人們約定俗成地為形態各異的線條賦予了不同的“性格特征”。非洲科特迪瓦鮑勒族的木雕面具（表1）中眼睛由扁長弧線組成，鼻梁線條直挺且長而有力，鼻翼與鼻尖形成銳角，弧形線概括而成的雙唇，整體硬朗的線條形式語言中夾著莊嚴，遒勁中流露著神秘。莫迪里阿尼的作品從鮑勒族的木雕面具中得到了借鑒，產生了線條的模因，莫迪里阿尼通過對非洲面具線條形態的理解并接受這種表現形式，在大腦中形成自我的繪畫語言，再將這種線條記憶模式通過自我繪畫表現技法運用到自己的作品中，借助不同的作品傳播非洲面具藝術的整個過程便是其模因的形成過程。莫迪里阿尼線條的形式語言，弧線中蘊含著寧靜，從模因的分析圖可以直觀地呈現他的人物畫創新在于對非洲面具的借鑒，有別于寫實主義的繪畫形式語言。

2.幾何面的模因

面具藝術家在自然構造基礎上運用橢圓形、弧角面、不規則形等構成要素來塑造形體，讓面具在自然光下產生明顯的塊面關系，抽象地表現超世俗力量，尤其在眉毛、眼瞼、鼻子、臉頰上進行塊面分解，呈現出棱角分明的效果。在構成中，面的量感和體積感在藝術表現上有其獨特的構成語言，可用各種組合來表現二維空間中的立體形態，形成三維空間。莫迪里阿尼把剛果瑪洪圭族的舞蹈面具（表2）中的三維抽象五官轉化為幾何面的語言，如立體的鼻子由兩個以上拼在一起的幾何面組成，略施明暗，這與寫實主義繪畫大相徑庭，將非洲面具的幾何形五官作為模因，透過自己的繪畫語言在表現人物頭像時將其融入其中。面與面之間的自然結合，突顯幾何美感的畫面讓人物形象的五官棱角分明，這與構成中幾何面的模因存在必然的因果關系。

（二）臉部造型的模因

莫迪里阿尼的人物畫作數量極多，這與其短暫的人生旅途看似相矛盾，其實并不然，縱觀他人物畫的眾多人物形象，通過大量造型提取并合成分析，研究其作品臉部造型的眼睛、鼻子、臉型等形態特征可以找出眾多相似的元素，將其匯總分析與非洲面具進行對比得出典型的眼睛、鼻子、臉型等模因。

1.眼睛的模因

眼睛作為人的視覺器官，由眼球和附屬器官組成。眼球是最重要的部分，時常通過眼神能反映個體的內心世界。但是眼珠的轉動以及眼神的捕捉如此重要的繪畫元素在莫迪里阿尼的作品中，似乎并沒有放在首位，取而代之的是小眼睛中若隱若現的小眼珠，或只是眼珠線甚至是沒有刻畫眼珠的空眼睛。表面上看，莫迪里阿尼并沒有刻意地描繪眼睛，尤其是在1914年以后，眼睛的刻畫與雕塑手法接近，成為一種樣式化的表達。在顏色上，他的多數作品中的眼睛著墨最重。莫迪里阿尼曾就眼睛的表現說過這樣一段話：“就像古代最好的雕像那樣，塞尚的人物是視而不見的，而我的人物正好相反，他們看得見。即使我不給他們畫上瞳孔，他們也看得見，不像塞尚的人物除去默默地承擔生活的擔子之外，并不想表達什么。⑥”但從藝術家本身對非洲原始藝術的熱愛這條主線來分析，非洲原始面具藝術中，面具的使用方式和面具的眼珠描繪與否確實有相聯系，一般面具直接戴于臉上，雙眼可以透過面具的眼孔看到前方的，眼珠是沒有刻畫的，這與基本使用功能相吻合，當然也有大量的面飾是眼睛沒有留空的，但也不代表對眼珠的精細刻畫。莫迪里阿尼從面具中注意到這一點，轉化成繪畫語言將面具的眼睛模因傳播到畫作中。從表3眼睛的模因分析所提取出來的眼睛非常小，形似杏仁，這與莫桑比克馬孔德族為代表的非洲原始面具如出一轍，莫迪里阿尼吸收了小眼睛的模因表現在畫作中，運用在自己的大量作品中。對眼睛的模因分析得出相對于正常人物臉部的比例，莫迪里阿尼畫作中眼睛偏小，而且呈現扁狀，眼珠不作為主要的表現對象甚至被忽略，對眼睛的刻畫不是對現實的照搬照抄，是他的內心與客觀世界的交流，是和藝術傳統的對話。尤其到后來，他的眼睛表現更加個性化，左右不對稱的表達，時而若隱若失，時而明亮或一亮一暗，賦予了精神內涵，亮的眼睛是向外似靜觀世界，暗的眼睛則是向內審視自我⑦。因此，莫迪里阿尼對非洲面具的理解，杏仁眼睛作為模仿因子存儲于他的大腦思維中，通過自己的繪畫形式語言表達出來，呈現于畫面使其成為典型的眼睛模因。

2.鼻子的模因

鼻子是五官的組成部分之一，常識上鼻子的高、低、扁、平、寬等造型取決于個體遺傳基因。從莫迪里阿尼的繪畫中歸類出鼻子的模因與其繪畫靈感的根源密不可分，大多修長的鼻梁與拉長了的臉部相稱。除此之外，在作品中表現的大部分寬臉和小部分甲字臉出現了大量的“歪鼻子”，鼻子的模因是其“歪鼻”模因，并非藝術家連鼻子畫不直，而恰恰是其對非洲面具的模因呈現。例如剛果西彭德族就出現了典型的歪鼻面具。在莫迪里阿尼的作品中，提取分析其鼻子模因，可見歪鼻面具模仿因子的傳播。鼻子是五官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形態反映個性，也是對他人形象特征的辨別途徑之一。如果缺乏對莫迪里阿尼作品的靈感來源進行追溯研究，或許難以理解這樣的造型作為一個模因來源于非洲原始面具，從表4可以看出歪鼻子的造型牽涉著眼睛的錯位、眉毛的不對稱、嘴巴的偏移。畫家恰恰就抓住了非洲面具的不對稱、滑稽的形象特征，當成是一種五官形態的模因在自己的作品中進行表現，用傾斜的腦袋、夸張的鼻子角度變化（左歪和右歪），配以譏諷而乖戾或敏感的嘴，歪鼻模因的運用使其成為藝術家作品的獨特風格呈現出來。

3.臉型的模因

莫迪里阿尼的人物臉型有大長臉、鵝蛋臉、甲字臉、圓臉等，都有相應的數量和明顯的特征。臉型形成一定樣式模因，以大長臉為居多。長臉面具在非洲原始面具中較為常見，莫迪里阿尼的長臉人物靈感來自加蓬龐圭族為代表的長臉面具（表5）：臉部被夸張拉長，有小弧度的細長眉毛，精致小眼位于臉部偏上部位，鼻梁細長，雙唇精致占有空間小，表情冷靜，左右面頰空間較大。將莫迪里阿尼的作品通過臉型輪廓的提取，以鼻梁為中軸線，透疊在一起后發現長臉形的模因特征明顯，高額上部微縮，眼眶左右兩側的顴骨微寬，拉長的線直抵下顎，形成大長臉。他將長臉模因表現在繪畫作品中，且占了其一生作品中的多數。他對不同人的表現時常套用了非洲面具的原始面孔，修長且嚴肅。盡管模特存在不同個性與外表特征，但在畫家筆下模因的滲透，非洲面具所同化的大長臉、長鼻、小嘴、小眼睛等元素的模仿因子在莫迪里阿尼的大腦中形成記憶并表達于人物頭像上，在畫作中達到了高度的統一模因。

四、結語

非洲面具的創作者，把心中的神靈和奇異的造型聯系起來。面具形式的相傳基于精雕細琢所形成的樸素而莊嚴的藝術內涵。當面具的形式被接受及認可，被認為與神靈有某種聯系，便可融于宗教儀式中被沿用下去。莫迪里阿尼的繪畫作品中，像杏仁形狀的眼睛，朝向一邊的程式化鼻子，常用褐色的輪廓鑲邊畫嘴唇等等，在畫面色塊的襯托下，這些小細節與整體清晰的線條相對比也凸顯而出⑧。面具的創作者沒有想到在20世紀初有不少的繪畫大師如莫迪里阿尼在他們的藝術中尋找靈感，并且作為一種模因在傳播著。然而，對莫迪里阿尼的作品進行收集和剖析其中的模因來源，重要的意義不只是在尋求他的作品與非洲原始面具的相似之處，也是尋找模仿的因子是如何得來，怎樣傳播，進而如何在藝術家思想中同化，轉而記憶并迸發靈感，再而通過自己的藝術語言表達出來，最后傳播在藝術的長河中。這既是模因的傳播過程，也是我們了解藝術，以及指導藝術實踐的正確之路。

注釋：

①繆迅，南風.非洲雕塑［M］.南昌：江西美術出版社，1999：2.

②張夫也.世界裝飾藝術·非洲卷［M］.廣州：嶺南美術出版社，2006：5-6.

③［美］阿爾費雷得·威爾納.莫迪里阿尼［M］.吳達志，譯.北京：人民美術出版社，1986：28-32.

④ Richard Dawkins. The Selfish Gene ［M］. Oxford： OUP，2006：169-179.

⑤"Blackmore，"S. The Meme Machine ［M］. Oxford："Oxford Paper?backs，2000：84.

⑥⑦外文出版社編輯部（北京），光復書局編輯部（臺北）.莫迪里阿尼［M］.北京：外文出版社，1997：94-95.

⑧［英］ De Agostini 出版公司.莫迪里阿尼［M］.周異夫，譯.長春：吉林美術出版社，2001：15.

注：本文系廣東省教育廳普通高校創新團隊項目（編號：2021WCX TD027）的研究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