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鄉縣衙博物館碑林文化的調研與考究

摘要：河南省內鄉縣山清水秀、鐘靈毓秀，位于南陽市西南部，處鄂、豫、陜三省交界，有“入關孔道”“扼楚咽喉”等之稱。內鄉縣衙博物館就位于內鄉縣城中心區域，其歷史源遠流長、文化沉積豐厚，現存文物古跡和文物遺址十分豐富，館內珍藏有大量的石碑、碑刻，既種類繁多、內容豐富，又制作精美，與當時的社會狀況、政治制度、文化發展、官職設置等有著極為密切的關系。以《懇恩憐恤》石碑為代表的碑林文化，不僅極大豐富了內鄉縣衙博物館博大精深的衙門廉政文化內容，而且對于研究古代地方官署具有重要的史料價值。

關鍵詞：碑林；文化；內鄉縣衙；懇恩憐恤；研究價值

一、內鄉縣衙碑刻現狀調查

內鄉縣衙博物館是一座官署衙門類博物館，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也是我國迄今為止保存最完整的古代衙署建筑群遺址。館內面積6000余平方米，加上55個展陳單體的陳列展覽，再現了古代官衙的風貌與建筑特色。展區內共有館藏文物1000多件，其中三級以上文物多達四五百件，數量眾多且價值珍貴。而在這些藏品中，筆者粗略調查發現，其中涉及石碑、碑刻類的文物就多達百余件，從總體上看這些碑碣大小不一、年代不同、內容多樣、書法不一，保存完整程度也不盡相同，從不同側面反映了古代地方衙門的特點和規制，并涉及官員辦公審案、生活起居、風俗禮儀等方面，是古代官衙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可以說每一通石碑都是碑刻精品，游客在碑刻的方寸之間閱盡了古代縣衙的滄桑歷史。而在深入研究這些碑碣的過程中，通過不斷地進行分類和發掘，我們不難發現，其中體量較大、內容豐富、文化底蘊深遠的，當屬以《懇恩憐恤》碑、《三院禁約》碑等為代表的石碑文化，它們蘊涵著豐富的文化魅力和藝術價值，承載著古代衙署厚重的歷史和燦爛的文化。現以《懇恩憐恤》碑為例進行一一說明。

二、內鄉縣衙《懇恩憐恤》碑概況

《懇恩憐恤》碑位于內鄉縣衙博物館大門之左的正東側，整個石碑整體完整，頂部為圓首，碑高約1.60、寬約0.64米。首先可以看到碑體最上面刻有“圣旨”兩個大字，下面為“懇恩憐恤”四字，故而其就被稱為《懇恩憐恤》碑（見圖）。碑文字體為楷體，計14行，共計約有300字，立于清順治二年（1645），為研究清代整飭社會腐敗之風提供了重要參考，同時對研究古代驛傳制度以及驛站管理也有重要的價值。碑刻全文如下：

南陽鄧州內鄉縣，為申明驛遞繁難，懇恩憐恤事，蒙本府貼帖文；蒙欽差驛傳道僉事成案驗。順治二年七月二十五日蒙，巡撫河南監察御史寧，批據。

本道呈詳前事備帖□□□□□□□□□□□□□，仰該縣官吏照帖備蒙批詳內事，□□□□□□勘合火牌，不許應付，俱要慎重節省，毋得輕給多填，在外騙詐刁難，必系軍情傳報緊急，□□□□。有分外妄索一錢，濫加一馬者，即指參拿。并，越馬一匹，貼銀一兩；倒馬一匹，賠馬一匹。勒石，永為遵守。

順治二年十二月吉日立

知縣：胡養素" "主簿：夏士登

同立石

根據碑文記載，可知此碑的釋義是：南陽府鄧州內鄉縣，為申明驛站繁重艱難、負擔過重，獲朝廷恩準一事，遵照南陽府的公文，承蒙欽差驛傳道僉事的考察，順治二年（1645）七月二十五日，巡撫河南監察御史對內鄉縣所訴驛站疲困之事做出以下呈文批示：據本道（河南道）呈前事蒙批，內鄉縣官吏按照貼文蒙批詳細辦理此事，凡是以后過往內鄉驛站的官員隨從，所有吃喝、坐轎、騎馬的標準等級都有明確規定。凡是經過內鄉縣境的官員，在拿著牌票來本道（河南道）驛站登記的，每一個火牌在驗對時必須相符準確，務必要慎重節省，不能有絲毫差池，不許濫于應付，凡有欺瞞、訛詐、刁難，向驛站勒索錢財、馬匹的，直接稟報本縣官究查治罪，并且經辦的人及夫役們，有越馬一匹的必須要貼銀一兩，倒馬一匹的需賠馬一匹。以上所寫的規定現在都刻在這通石碑上，所有人以此為例永遠遵守，否則一律按照國法處置。順治二年（1645）十二月內鄉知縣胡養素、主簿夏士登撰文立碑。

碑文中的“驛遞”即“驛站”，又稱“驛傳”“驛鋪”“傳舍”。明清時期各個地方都設有驛站，管理規制也日趨完備，是舊時傳遞政府文書，軍事情報的人員和過境官員，或者外派地方經過內鄉之時，途中休息、用餐或者更換馬匹的地方。每個驛站都設有一驛丞，也稱驛書，驛丞下面又設有驛卒（也稱驛皂、驛夫）、驛丁、鋪兵、伙夫和馬夫擔任差役供驅使，并配備有一定數量的驛舍、驛馬、驛驢、驛船及驛田等，并措辦廩給口糧，專事伺候上級官員往來食宿，兼管傳送郵遞往來公文書信。

《懇恩憐恤》碑的開頭提到“南陽鄧州內鄉縣”，這是因為在過去，鄧州隸屬河南布政使司南陽府管轄，府治在南陽（今宛城區），而內鄉縣又歸屬鄧州管理，是赫赫有名的大縣，而且明清時期內鄉縣地處鄂豫陜交界處，為交通要道，因此也是官員北上南下必經之地，所以轄內的驛站較多。這些驛站的首領官為驛丞，責任重大，卻是個沒有品級、未入流的小官，經常遭受上級官員的前站差役敲詐勒索，稍有不慎還會被囂張的官員鞭笞杖責，稍有一點怠慢就會受到嚴厲的處置。

驛站使用的憑證是勘合火牌等牌票。火牌是暫住驛站的一種牌票（憑證），差役赴外地傳達文件情報、執行軍務時，皆發火牌一面，沿途可憑火牌向各驛站索要口糧和馬匹等。勘合是將一塊牌票一剖為二，使用時二牌相合，驗對騎縫印信時必須嚴絲合縫才行。驛站招待產生的所有費用全部由當地州府、縣衙支付和管理，但所有這些消耗最終都會轉嫁到普通民眾身上，并且隨著乘驛對象的范圍逐漸擴大，人員增多，驛傳的規模和經費也慢慢隨之擴大，這就給承擔賦役的普通民眾造成更大的負擔。尤其是清順治二年（1645）胡養素立碑的時候，正值清軍初入中原，當時內鄉地處中原，到處兵荒馬亂、動蕩不安，百姓也飽受戰亂之苦。內鄉縣境內的驛站幾乎屢遭朝廷官員或差役們的脅迫，還時不時有人冒充上級官員到此作威作福，更有猖狂者把驛站的馬匹搶走，老百姓接連遭到壓迫，生活早已苦不堪言。在這種歷史背景下，知縣胡養素、主簿夏士登等人一起為民請命，本奏朝廷并獲得恩準，特意刻《懇恩憐恤》碑一通，并在碑首明確標明是“圣旨”，立于內鄉縣縣衙大門口東僻以及各驛站前，用以提醒不按照要求必將遭到究治嚴辦。這通石碑是內鄉縣衙博物館碑林中級別最高、最具歷史價值的一通石碑，極大地震懾了那些敲詐勒索的不法人員，對于減輕百姓負擔、減少縣衙財政支出、禁止對驛站吃拿卡要等方面都具有積極作用。

胡養素，清代北直隸（今河北）人，貢士。清順治二年（1645）擔任內鄉知縣，他在內鄉任職期間看到百姓稅糧多、耕地少，貧苦人家就是常年勞累，所獲收入都不夠交糧納稅，再加上老弱病殘多餓死，年輕力壯的人都逃往外鄉，真是哀鴻遍野、滿目凄涼，流離失所者比比皆是。為此，胡養素決然不顧自己年老體衰，冒著被罷官、殺頭的風險，據實將內鄉縣之瘠貧、百姓之艱難、驛站之困苦等實情一一向朝廷陳述，從而獲得立碑的恩準。胡養素在內鄉任職時間并不長，任職不到兩年卻被百姓永遠銘記，可以說是一位清廉為政、一心為民的好官。

除了胡養素立有《懇恩憐恤》碑一通外，關于禁止破壞驛站的碑刻，在內鄉縣衙博物館內還有明代內鄉知縣易三才立的《三院禁約》碑，其碑首刻“三院禁約”四個大字。該碑整體完整、碑文清晰，是明代萬歷三十九年（1611）秋月由知縣易三才同縣丞席講、主簿聶現、典史吳道光等人所立，對研究明代驛站的管理有重要價值。明萬歷后期，由于官場腐敗，吃喝之風泛濫，造成驛遞超標接待現象十分嚴重，驛傳制度不斷腐朽和衰落，甚至屢屢有毆打驛丞、搶走馬匹的事件發生，因此易三才等人為民請命，為減輕內鄉百姓和縣衙財政負擔，冒著被罷職的風險上書，很快就得到都察院官員的批準并嚴禁前站勒索，與《懇恩憐恤》碑一同立于縣衙大堂前東僻。

碑刻上的文字在過去就是官員與百姓最簡單、最直觀的交流形式，如今我們一字一句地研究這些石頭上的內容，仍可以深刻地感受到當時內鄉知縣反腐倡廉的決心。這些石碑的設立，使得前站差役的暴行稍有收斂，驛站遭到破壞的問題得到緩解，而且在全國范圍內像這樣把減輕百姓沉重的賦役負擔、反對超標吃喝的規定認真地刻在石頭上的碑刻，在歷史上也是很少見的，可以說意義非同一般。在大力提倡清正廉潔、勤政為民的當下，這些石碑猶如一面面可正衣冠的銅鏡熠熠生輝，成為我國廉政文化中一份生動的歷史教材。

但令人遺憾的是，像易三才、席講、聶現等這些不畏權貴、不謀私利、廉潔為民的官員，找遍史書縣志卻未有只字片語的記載，這絕不是因為史書沒有記載，只是因為歷史上的朝代更迭造成的戰火紛飛、民不聊生，加之多次的天災頻發、兵燹匪禍，從而導致檔案文獻毀滅殆盡，金、元兩代更是掛一漏萬，縣以下行政長官的資料很難搜集，擔任過內鄉縣縣令、縣長、知縣的人員數量，根本無法考知其確鑿的數字。雖然自明清開始加強官方縣志書籍的編纂，縣級官員才有機會得以在志書留名，但遺漏未載的也很多，像易三才、席講、聶現等人就未在記錄之列，所以這些石碑還有補漏志書缺失的作用。

三、內鄉縣衙碑林文化沉浮備忘錄

據記載，早期這些石碑是存放于內鄉縣衙大堂東側一帶的，那里原有一排石碑，僅這一排有記載的就有四十余通，位置大概是從大堂東側山墻角起，向南一直延伸大概100米到衙神廟前止，是縣衙最早的碑林文化園區。碑文的時間幾乎為元、明、清時期，大多記錄的是歷朝歷代內鄉知縣的功過是非。比較有名的是明成化十八年（1482），吏部右侍郎華容黎淳所撰寫的一塊記事碑《重修內鄉縣治記》，此碑主要記載了明代官員沃頖由監察御史降職內鄉縣令時，見縣衙破敝不堪，基于“民非政不治，政非官不舉，官非署不立”之識，在明成化十八年八月著手修建縣衙，以驚人的速度歷時14個月完工，使內鄉縣衙“其制始備”。沃頖，字文淵，成化十五年（1479）以監察御史左遷知內鄉，他興利除弊、嚴禁奸宄、護佑良善、招募民兵，積谷十余萬石備荒，民無饑饉，又纂修《內鄉縣志》，種種善政在內鄉縣衙歷史上留下了濃重的一筆。明崇禎四年（1631），為知縣陳嗣虞撰《減銀感恩》碑一通，陳嗣虞為官清正，敢于為民請命，減少一部分不應上交的虛浮糧銀，也是內鄉一位難得的好父母官。又有清康熙二十七年（1688），為知縣高以永所立《內鄉賢侯高公去思》碑，其在內鄉任職九年政績卓著，離任時民眾半道挽留，甚至有人追送數百里，為他立“德政”和“去思”兩通石碑，并把他載入名宦祠。還有清正廉明、愛民如子的清代知縣章炳燾，去任后人們為其立“清官碑”。其余的有勸民稼穡、使民溫飽，或創辦學校培育英才、興修水利造福百姓等石碑。這些碑刻無論從書法藝術、文物收藏上，還是從所記載的資料和文獻上都是難得的珍品，具有考古、存史、資治的價值，堪稱內鄉縣一座珍貴的文史寶庫。但是，除了如今現存的這些石碑外，其余的哪里去了呢？

據《內鄉縣志·人物》載：內鄉稟生楊輔綸，字文閣，號默溪。他看到知縣章炳燾在主持營建內鄉縣衙時，命工人將這些石碑毀掉后當作修縣衙的地基，楊輔綸用手指工頭的臉令其立即停止毀碑的行為，且痛批道：“官吏之賢否，風俗之美惡，每賴清議，以資借鑒，此而不留，后之吏，將無忌憚矣！”章炳燾聽后自覺理虧，羞愧難當，遂前往楊輔綸處賠禮道謝，并停止毀碑，至此縣衙碑林得以保留三十余通，遭到毀壞的只是一小部分。1926年，別廷芳在宛屬推行地方自治，植樹造林，興建學校，創辦工廠，治河改地。在修筑堤壩堰塘時，他把內鄉縣衙前的石碑統統拉到縣城東門外，在內鄉的湍河上面修橋筑路。以后的歲月里，經過多次大水漲落和雨水沖刷，把小橋和涵洞逐漸整為平地，并慢慢地從人們的視野中消失，又有部分石碑就此永遠沉沒于地下，湮沒于歷史長河中，令人嘆惋。

參考文獻：

[1]李茗公，王曉杰.揭秘內鄉縣衙[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2011.

[2]王曉杰.內鄉縣衙與陳列展覽[M].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19.

[3]周星鄰.內鄉清代縣衙[M].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8.

作者簡介：

劉會（1979—），女，漢族，河南南陽人。大學本科，歷史學（考古學及博物館學）專業，文博館員，研究方向：文博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