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偉銘
林墉是我懷有敬意的一位藝術家,在繪畫和文學寫作兩個領域,他都以超常的毅力和非凡的天賦,取得了異乎尋常的成就;他的藝術家的立場和文化使命感,還延伸到美術歷史研究領域。
毫無疑問,林墉是一位“有話題”的藝術家。我說“有話題”,意思是說,“林墉”不僅僅是林墉,圍繞林墉,還可以涉及到當代藝術史中的許多問題。此外,我覺得,我們要談論一個人物——特別是像林墉這樣的一位名家,最好不要就事論事,最好能夠與他置身其中的情境和各種關系聯系起來,追溯前因,叩問后果,尋求理解“何以如此”,而不是急切陳詞“必須如此”。譬如,繪畫與文學,在林墉這里就不是兩個絕緣的領域,討論必須在可能發生影響的邊際之間展開;另外,在泛意識形態化時代,當藝術成為政治的奴仆的時候,藝術家的自我意識和個人選擇的空間究竟有多大,它對藝術的純潔性有多大影響?林墉某種題材、風格的繪畫在市場上大受歡迎,而另一些則并非如此,決定這種反差的因素是什么,這與特定時期的社會文化心理是否存在直接的關系?
在中國文化的現代發展中,“傳統與變革”是一個跨世紀的命題,守常與求變的矛盾幾乎在所有藝術家那里都存在,林墉對此有何反應?……一種個人選擇不管“個人”的“成數”有多大,它總是與個人所處的特定情境和歷史、現實文化問題存在千絲萬縷的關系。
按照某種說法,林墉是新中國培養出來的第二代中國畫家。他的老師如其中的楊之光先生,算第一代,這第二代畫家學成于20 世紀60 年代前期的美術院校,踏出校門即經歷了“文革”,70 年代末期躬逢思想解放運動,隨后是國門敞開,西方文化洶涌而來,商品經濟浪潮洶涌澎湃……從旁觀者的角度來看,在以上各種“運動”中,林墉不算叱咤風云的晁蓋,至少也是游刃有余的浪里白條。近年大病,劫后余生,林墉又經歷了別人無法想象的人生歷練,畫題、畫風,亦隨之發生了微妙的變化。
先說20 世紀60 年代前期中國大陸美術院校中的中國畫教育模式,那可是經過半個多世紀的反復折騰、變更,不斷磨合才臻于成熟運轉的時期。傳統的筆墨線條,加上西畫的素描色彩,以及臨摹、默寫、速寫、寫生的綜合訓練,成就了整整一代人的寫實技巧。且慢急于斷定,這件事于中國畫藝術的發展是福是禍,有一點應該蓋棺論定,開始醞釀于20 世紀初葉的中國畫語言變革,至此才算真正進入其脫胎換骨的境界,而在中國畫的各種畫科中,最直接的受惠者應算人物畫。林墉這一代畫家,著稱于世者,居多為人物畫,也就不奇怪了。
必須承認,林墉是上述教育模式追求的理想“產品”之一。勤奮、扎實,加上天賦,林墉迅速掌握了學校教育要求的所有知識技能,并在延續其后的寫生、創作中,將其發展到了得心應手的境界。記得黃永玉以前好像說過:這個家伙在技巧上的揮灑已經達到了“奢侈”的程度。換言之,在黃永玉看來,在另一些人那里苦苦追求而不可多得的東西,在林墉那里,已經流于“鋪張浪費”了。我完全同意黃的說法。
而真正為林墉贏得了作為一個藝術家的聲譽的精心之作,首先應該是他在20 世紀70 年代末期開始的思想解放運動中,完成于“寸寸居”的文學插圖和人物寫生。林墉嫻熟流麗的寫實技巧,和源自從維熙等作家所敘述的悲劇性故事的情感沖動,既忠實地還原了文學形象的視覺形態,也成功地賦予了插圖以凄美感人的力量。可以這樣說,來自文學界的這種信賴,成功地促成了林墉的藝術趣味的轉化;林墉敏銳的文學領悟力和出類拔萃的繪畫才能,也通過一時“洛陽紙貴”的《花城》而得到了更為廣泛的傳播。(節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