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傲骨花中君子

明代黃鳳池編寫的《梅竹蘭菊四譜》小引有言：“文房清供，獨取梅、蘭、竹、菊四君者，無他，則以其幽芳逸致，偏能滌人之穢腸而澄瑩其神骨。”爾后，梅、蘭、竹、菊便被稱為“四君子”，成為古人感物喻志的象征。它們常被文人雅士用來表現高尚的情趣、正直的氣節、虛心的品質和純潔的感情。也正是由于對這種精神的追求，“四君子”成為詠物言志詩和文人字畫的常見題材。在新鄉市博物館眾多的藏品中，以梅蘭竹菊為主題的繪畫作品亦有不少，本文將精選部分佳品以作賞析。

一、凌寒傲雪 君子之梅

梅花被譽為花中“四君子”之首，也是“歲寒三友”之一。其因堅強、高潔、謙虛的品格為世人所敬重，無數詩人和畫家在文學藝術史上留下眾多愛梅、贊梅的詩歌與畫作。畫史記載，南北朝時已有人畫梅花，到北宋，畫梅成了一種風氣。元至明清，畫梅者不可勝數，如劉世儒、石濤、金農、汪士慎等。從風格來看，他們大體繼承了宋人的疏冷和元人的繁密兩種畫風。

周宗濂（生卒年不詳），字蓮亭，江蘇沭陽人，清代畫家，以山水見長。周宗濂性孤僻，寡交友，能詩文，善書畫，南北皆有佳作流傳。《沭陽縣志》曾記其“博學，詩書畫無不工”。

《墨梅圖》（圖1）軸左上角題詩一首：“坐對溪山酒一卮，醉來乘興寫南枝。疏花冷蕊皆春色，浪蝶狂蜂杏不知。”落款：“漸堂周宗濂潑墨于津門別業。”下有鈐印兩方，一方姓名印“周宗濂印”，另一方不識。此作構圖中正，“S”形線支撐畫面，使畫面有一種流動感。畫面疏密得當，枝條茂密，穿插有序，下重上輕，虛實處理得當。潔白的花朵與鐵骨錚錚的枝干相映照，勾瓣點蕊，清氣襲人。長枝處疏，短枝處密，枝干相交處花蕊累累。在此畫作中，畫家凸顯了梅花冷峻高潔、不畏嚴寒的品格，反映了畫家對超凡脫俗的品格的追求。

吳俊（1744—1815），字奕千，晚號曇繡居士，又號竹圃、蠡濤，室名榮性堂。江蘇吳縣（今屬蘇州）人。乾隆二十七年（1762）舉人，乾隆三十七年（1772）二甲二十四名進士，乾隆三十八年（1773）入四庫全書館任編校。歷任湖北、云南主考，云南學政，山東布政使，廣東惠潮嘉道按察使。歸里后，教授于紫陽書院，博聞強識，通達事務，詩文皆深入古人堂奧。受揚州畫派的熏染，吳俊詩書畫皆有所造詣，尤擅長指畫。其畫以指潑墨寫山水，頗有米氏風。

指畫《墨梅圖》（圖2）軸左上方款識云：“……竹圃吳俊指畫。”下有朱文鈐印兩枚，一圓形印“吳俊”，一方形印“竹圃”。圖中繪老梅一株，其枝干從左下方斜出，主干盤曲，小枝縱橫交錯。俏麗的枝頭上散布繁花，疏密有致。主干上方一橫枝從右側斜出，呈倒垂狀。淡墨描繪的梅枝筆直向前伸展，與主干上下呼應，別出新意。畫家以濃墨勾勒枝干，以淡墨點染嫩枝。在構圖上，畫家截取部分畫面，用上與下、疏與密、繁與簡、直與曲等對比手法，營造出幽雅淡逸的意境，給人以疏影搖動、冷香四溢之感。

郭淲（1738—1815），字靈波，號百川，別號小癡，晚號河上老人，新鄉定國村人，清代書畫家。郭淲山水畫宗河陽畫派，畫風雅潔蕭疏。其花鳥畫取法徐渭水墨花鳥，講究意境，具有隨性而發、隨情而動的藝術特點。

《喜上梅梢圖》（圖3）軸右下方款署：“己卯夏寫于小有天園，蘇門郭淲。”畫家以淡墨繪枝干，用色極簡而層次豐富；以圈花點蕊繪梅花，繁而不雜。左上方兩只喜鵲相對立于枝頭，似在嚶嚶對語。整幅畫作構思巧妙，墨色濃淡相宜，枝干疏密有致。花與鳥，一靜一動，生動逼真，使畫面更添生機與靈氣。

劉海粟（1896—1994），名槃，字季芳，江蘇武進（今常州）人。中國近現代畫家、美術教育家、學者，中國新美術運動的拓荒者，中國現代藝術教育的奠基人。劉海粟自幼學習中國傳統美術，尤其推崇常州惲南田，并學習惲南田的沒骨花鳥畫法。

《梅花喜鵲圖》（圖4）軸左下方題款云：“冷艷，蔭亭吾兄正，海粟。”款下鈐白文方印“劉海粟”。經查，“蔭亭”應為顧樹森（1886—1967），又名顧蔭亭，上海嘉定人，中華職業教育社發起人。顧樹森活躍于教育界，擅翰墨，交游甚廣，結識蔡元培、黃炎培、劉海粟、潘公展諸君。畫面中，主干從左下向右上生長，一只喜鵲獨立于枝上，回望天空，逸趣橫生。畫家以沒骨法繪梅花與喜鵲，以淺赭色著枝干，以淡墨勾枝干輪廓，圈花點蕊，疏密有致。畫中的喜鵲以濃墨勾勒輪廓，以青彩繪翎毛，靈動形象。這幅作品構圖疏密有致，運筆遒勁有力，為劉海粟沒骨花鳥代表之作。

二、清幽高潔 君子之蘭

蘭生長在深山野谷，不因無人而不芳，有一種“人不知而不慍”的君子之風。因此，畫家筆下的蘭花雖沒有嬌艷的姿態，但簡單幾筆墨色就能把其淡雅高潔的氣質表現得淋漓盡致。繪畫界素有“半生竹，一生蘭”之說。畫蘭草講究筆力，尤其是蘭葉描繪要筆筆到位，穿插中要筆斷意連，虛處若有若無而能見骨，這樣才能彰顯出蘭花的精氣神。

蔣予檢，字矩亭，河南睢州（今睢縣）人，清道光二年（1822）舉人，與何紹基友善。書學顏柳，擅畫蘭花。蔣予檢作蘭，縱橫偃仰，高雅飄逸，盡得“六法”，被譽為“畫蘭圣手”。其代表作為《蘭草》中堂。

其水墨《蘭草圖》（圖5）軸中部題詩云：“翠袖沖寒暮倚樓，高山流水思悠悠。玉人何處空遺佩，日落滄江一笛秋。”出自宋代張浚《題畫蘭》。落款：“矩亭檢。”款下有一朱文印“矩亭”。這幅作品構圖居中，蘭葉向兩邊伸展，蘭花則聚集于中間。作者以淡墨繪花葉，以濃墨點寫花蕊、雜草，墨色有枯濕濃淡之變化。繪出的蘭葉瘦勁有力，蘭花似發幽香，充滿生機。整幅畫作構圖簡潔，用墨濃淡相宜，行筆自然流暢，給人以清幽典雅之美。

王世锳，字彤生，河南人（一說天津人），曾官陜西安康縣令，以墨蘭名世。從其傳世不多的畫作中，我們可以看出他的作品取法高古，格調清雅至極，具有很深的造詣。

其一幅《墨蘭》（圖6）條軸左側款署：“騷人筆底饒春色，何用東風細剪裁。”款下鈐一朱文印“升峒”、一白文印“王世锳印”。另一幅《墨蘭》（圖7）條軸款署：“芳菲菲兮襲予，世锳。”款下一姓名印“王世锳印”。“芳菲菲兮襲予”出自先秦屈原的《九歌》“綠葉兮素華，芳菲菲兮襲予”句，描述蘭花香氣撲鼻，沁人心脾。

圖6中，蘭花盛開，蘭葉柔美舒放，若斷若連，如蝶翩翩起舞；圖7中的蘭草則生于山石之側，蘭葉蔥蔥，雖被遮擋，但依然挺拔。畫家以淡墨繪花瓣、石面，濃墨點寫花蕊、葉條。行筆多轉折，以中、側筆鋒互換，有挺有轉，有斷有續，生動展現了蘭草的質感和生氣。

松年（1837—1906），晚清書畫家，字小夢，號頤園，姓鄂覺特氏，蒙古鑲藍旗人。工詩文，擅畫竹子、蘭草。他整日沉浸于書畫，無意仕途，晚年生活于濟南，以書畫自娛。自光緒二年（1876）始，著《頤園論畫》，光緒二十三年（1897）成書。

其水墨《竹蘭》（圖8）四條屏中有兩條屏描繪的是蘭草，各鈐一方白文印“小夢松年之印”。作者以枯筆勾石，加橫皴豎苔，筆法寫意凝重。蘭花用淡墨繪花瓣，以濃墨點蕊填枝，勾線細膩精致。蘭草二條屏構圖巧妙，墨色秀潤含蓄，幽蘭清雅秀逸，渾然天成，為松年的代表作。

三、堅忍不拔 君子之竹

竹與梅、蘭、菊并稱為“四君子”，與梅、松并稱為“歲寒三友”。竹挺拔俊秀，凌寒傲雪，備受人們喜愛。中國歷代國畫愛好者都喜歡畫竹，竹畫也成為中國繪畫特有的專科。在國畫中，竹畫有兩種形式：一為設色竹子，屬花鳥畫；一為墨竹，即墨竹畫。“四君子”畫中的竹常為墨竹，也是典型的文人畫題材。蘇軾云“可使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古往今來，無數文人墨客詠竹畫竹。他們不僅愛竹子的清雅淡泊，更勉勵自己像竹子一樣有傲然風骨。

鄭板橋（1693—1766），字克柔，號板橋，人稱板橋先生，江蘇興化人。清代著名書畫家、文學家。康熙年間秀才，雍正十年（1732）舉人，乾隆元年（1736）進士。曾任山東范縣、濰縣縣令，政績顯著。后客居揚州，以賣畫為生，為“揚州八怪”重要代表人物。鄭板橋一生只畫蘭、竹、石，曾題畫云：“四時不謝之蘭，百節長青之竹，萬古不移之石，千秋不變之人。”其詩書畫，世稱“三絕”，是清代比較有代表性的文人畫家。

水墨《竹石蘭圖》（圖9）軸左上方有題詩一首：“君是蘭花我竹枝，山中相對免相思。世人只作紅塵夢，那曉清風皓月時。”署名“板橋，鄭燮”，下有兩方白文印“鄭燮之印”“淮夷長”。鄭板橋以淡墨簡單勾勒出堅硬的坡石，坡石氣勢雄偉，好似深山危崖的一角直沖云端。坡石中間三株修竹錯落有致，以淡墨描繪的竹干雖細，但挺拔有力。竹葉聚散有度，灑脫秀逸。畫面下方坡石夾縫處生出的數叢蘭蕙，多而不亂。鄭板橋這幅《竹石蘭圖》筆致靈動簡潔，竹濃石淡，下有蘭蕙映襯，妙趣橫生，可謂是鄭板橋的代表作之一。

史春荃（1825—1898），字馨吾，號移邨。河南輝縣人，光緒九年（1883）進士。其長于詩文，兼擅書法，工墨竹、人物，是一位有影響力的文人畫家。

指畫《風篁圖》（圖10）左上方款識云：“仿石濤道人風篁圖，移邨指頭寫。”下鈐印兩方，上為朱文印“春荃之印”，下為白文印“指頭游戲”。畫中竹干挺拔，竹葉隨風搖曳。清王蓍在《芥子園畫傳·青在堂畫竹淺說》中說：“畫竹之訣，惟葉最難，出于筆底，發之指端，老嫩須別，陰陽宜參，……竹之法度，全在乎葉。”可見葉之布勢最難。而史春荃指下的墨竹，竹干屈曲而挺勁，枝頭微微上挑。在用墨方面，枝干墨色偏淡，竹葉正面以濃墨畫之，竹葉的背面以淡墨表現，成熟的枝葉以濃墨描繪，新枝嫩葉以淡墨表現，充分展現出作者純熟的繪畫技法。從總體來看，這幅《風篁圖》布局疏密得當，畫面層次分明，墨色濃淡適宜，實屬指畫作品中的佳作。

石庚，清末民初書畫家，字麗齋，號負廬老人，原籍浙江，民國元年（1912）任河南彰衛懷道尹。其擅丹青，以墨竹見長。

《墨竹圖》（圖11）右側款署：“敏修仁兄大人督正，弟石庚。”下鈐印兩方，一朱文印“麗齋”，一白文印“石庚之印”。此圖墨竹用筆蒼勁，除主干用墨稍淡外，枝葉皆以濃墨為之。竹節以墨皴擦，結構清楚；竹葉以細筆勾描，精準細膩。以濃淡墨表現葉之向背、干之盤曲，可謂用筆精到。此圖整體畫面靜雅清秀，枝枝著意，葉葉含情，給人以美的享受，可謂佳作。

吳佩孚（1874—1939），字子玉，清末秀才，山東蓬萊人，民國時期直系軍閥首領。在戎馬生涯中，吳佩孚常以詩書畫抒懷。至其晚年，其詩書畫造詣已達到相當高的境界。

《墨竹圖》（圖12）軸右上方題詩一首：“霖雨滂沱會有時，塵氛滌盡乃能為。無邊光景添新綠，何問南枝與北枝。”落款：“少溪仁兄雅屬，己未冬，子玉，吳佩孚。”下鈐印兩枚，上為白文印“子玉吳佩孚”，下為朱文印“義守春秋”。此圖繪兩竿修竹，枝干粗壯蒼勁，頂天立地，竹葉高低錯落、疏密得當。作者以淡墨描畫山石，以濃墨繪竹葉，筆勢縱橫，墨色淋漓。畫家自題七言律詩，形式對仗工整，筆法清勁秀逸，字里行間展現了作者的氣節。

四、遺世獨立 君子之菊

菊花因高風亮節而深受人們贊賞。愛國詩人屈原以“朝飲木蘭之墜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名句，歌頌菊花的高貴品質。晉代詩人陶淵明贊美菊花：“芳菊開林耀，青松冠巖列。懷此貞秀姿，卓為霜下杰。”菊是隱士的最愛，但入畫稍晚，大概始于五代。菊花象征一種君子的情懷，深受文人士大夫喜愛，千百年來屢屢入畫。

李石君（ 1 8 6 7 —1933），“津派”書畫名家，指畫大師，清末民初四川雅州（今雅安）人，字以行，因排行老三，鄉鄰多呼為三郎、李三。

指畫《墨菊圖》（圖13）軸左上方款識云：“菊生老兄雅正，乙卯春三月。石君。弟李明知指畫。”下有白文印“石君”，右下方有白文印“指痕脫盡見天機”。畫面中，野草隨風搖擺，五朵盛開的菊花迎風搖曳；山石上，一只貓立于中心，以傲然的姿態向大家展現自己不拘的態度，十分可愛。這幅《墨菊圖》在構思上也非常巧妙：下方布野草、菊花，中間立山石，上方繪一只貓。作者以靜態的巨石襯托周圍的野草、菊花以及貓，生動表現了微風吹拂的場景。畫面中輕重大小、上下俯仰的平衡對比，亦展現出畫家嫻熟老辣的繪畫技巧。而在墨的運用上，濃淡不一的墨色不僅展現出菊花盛開的姿態、巨石綠苔的滄桑感，而且使貓的毛色頗具質感，活靈活現。這幅創作于1915年的《墨菊圖》刻畫細膩，形神兼備，動靜得宜，應為李石君中年指畫中的佳者。

惲南田（1633—1690），原名格，字壽平，號南田，江蘇武進（今常州）人，明末清初著名的書畫家，常州畫派的開山祖師，與王時敏、王鑒、王翚、王原祁、吳歷合稱為“清六家”。其以沒骨法畫花卉、禽鳥、草蟲，自謂承徐崇嗣沒骨法。惲南田創作態度嚴謹，“點染粉筆帶脂，點后復以染筆足之”，創造了一種筆法秀逸、設色明凈、格調清雅的“惲體”花卉畫風，對明末清初的花卉畫有“起衰之功”，被尊為“寫生正派”。

《菊花》（圖14）八條屏以峭石襯秀菊，以圓潤的筆法勾勒花瓣，敷彩以加深其層次，花形立體飽滿；以淡綠色繪出枝葉，脈絡分明；下方的山石則以赭褐暈染，以濃墨點出棱角，顯得古樸堅實。整套作品構圖簡潔高雅，設色明快，花枝造型優美，充分展現出菊花盛開時的生動情態。

策劃、組稿、責編：史春霖、金前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