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職引發他人損害，醫生應否擔責

楊子

聘用醫生為患者做手術后，患者不幸去世，醫院認為該醫生應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遂每月扣發其80%工資。醫院該作法有法律依據嗎？醫生應否承擔相應的賠償責任？今年1月，某市兩級人民法院對此案作出判決。

患者術后死因不明，醫生被扣發工資

劉艷鴻于2020年10月入職某民營醫院，擔任耳鼻喉科主任。雙方未簽訂書面勞動合同，醫院也未給劉艷鴻繳納社會保險。雙方口頭約定劉艷鴻工資為35000元/月。2022年8月至11月，醫院連續扣減劉艷鴻工資，共計減發工資98000元。劉艷鴻通過微信向院長（醫院法定代表人）齊鳳催要工資的聊天記錄顯示：齊鳳給劉艷鴻微信轉賬28000元，并備注“補8月份工資”。而對其他月份所欠工資，齊鳳表示“我給你補”，但事后未補。2022年11月16日，劉艷鴻離職，并向醫院索要自己的執業醫師證。醫院以需要辦理相應的離職手續為由，說辦理完畢后才可以返還醫師證。劉艷鴻遂以醫院作為被申請人申請仲裁，仲裁委作出不予受理通知書。后來，劉艷鴻訴訟至某區人民法院，請求如下：一、判決醫院返還執業醫師證；二、判決醫院支付拖欠工資差額70000元（扣除補發工資28000元）。

法院開庭審理時，醫院為證明其扣劉艷鴻工資有事實與協議約定依據，提交了三份證據。2022年9月2日，醫院作出《關于預扣劉艷鴻主任工資的處理決定》載明：“耳鼻喉科劉艷鴻主任在2021年1月3日為患者穆玉奎行鼻內鏡下多個鼻竇開窗術、鼻中粘膜下矯正術后，患者死亡。具體賠償數額暫時沒有結論。根據醫院相關制度規定，劉艷鴻作為科室負責人及責任人應承擔相應的經濟賠償責任。故醫院決定：從2022年8月15日起，暫時每月從劉艷鴻工資中扣除工資總額的80%，直至賠償金付清為止。”

2021年9月10日，醫院與患者家屬牟銘新就牟經輝醫療糾紛簽訂的協議書復印件一份，協議載明：“醫院一次性給付患者家屬經濟補償200萬元整，于2021年9月14日付清。后醫院于2022年10月12日轉賬給患者家屬200萬元。”

2022年4月26日，醫院與耳鼻喉科（室）簽訂的協議書復印件一份，劉艷鴻作為耳鼻喉科的負責人在該協議上簽字。該協議書載明：“一、雙方執行醫院規章制度（161章）《關于處理醫療事故和醫療爭議的有關規定》第二項第六條規定：所有醫療事故、醫療爭議的處理結果，凡涉及經濟賠償的……經濟賠償大于30000元者，責任者承擔30%，科室承擔30%，醫院承擔40%。”

扣發缺乏合法性，法律當然不支持

法院審理認為，劉艷鴻入職后將其本人的執業醫師證交給醫院保管，現劉艷鴻于2022年11月16日向醫院提出離職，醫院因劉艷鴻未辦理離職手續扣押其執業醫師證，無法律依據，故法院不予支持。

關于劉艷鴻主張醫院支付拖欠工資差額70000元的訴訟請求，醫院稱扣發劉艷鴻工資的原因是因劉艷鴻在2021年1月3日為患者穆玉奎做手術后，患者不幸離世。但是，劉艷鴻給患者穆玉奎的手術并未經過醫療事故鑒定，醫院提供的《關于預扣劉艷鴻主任工資的處理決定》僅記載“根據醫院相關制度規定”，并未說明是依據什么制度規定扣發工資。醫院提交的2022年4月26日由耳鼻喉科室與醫院簽訂的協議書復印件的簽訂時間，晚于劉艷鴻給患者穆玉奎的手術時間以及與患者家屬達成賠償200萬元協議書的簽訂時間。綜上，醫院未提供充分證據證明扣發劉艷鴻工資的合法性，醫院無故扣發她的工資應予以返還。據此，法院判決如下：一、某醫院于本判決發生法律效力之日起10日內返還劉艷鴻執業醫師證；二、某醫院于本判決發生法律效力之日起10日內返還劉艷鴻工資7萬元。

上訴理由不充分，工資須足額支付

醫院不服，提出上訴，理由如下：“我院不應支付劉艷鴻工資7萬元。她在做醫療手術時出現失誤，造成患者不幸離世。我院賠償患者家屬200萬元，鑒于劉艷鴻在入職時被明確告知出現醫療糾紛醫院承擔40%，科室承擔30%責任，直接相關人承擔30%責任。所以，本次醫療事故中，劉艷鴻應當承擔60萬元，該金額已超過我方應當支付其的工資金額，故不應再次支付其工資。”

劉艷鴻答辯認為：“我在診治患者的過程中并不存在因工作失誤造成患者身亡等情況，該事件未經過醫療鑒定，患者家屬也拒絕醫療鑒定，醫院與患者家屬兩方達成的補償合意與我無關，后果也不應由我承擔。醫院上訴狀中稱已經明確告知我醫療糾紛責任承擔比例，并不屬實。醫院依據的關于處理醫療事故和醫療爭議的有關規定，從未公示，從未向我送達，該規定對我不發生效力。《中華人民共和國民法典》第一千二百二十一條規定，患者在診療活動中受到損害，醫療機構或者其醫務人員有過錯的由醫療機構承擔賠償責任。法律并沒有賦予醫療機構向醫務人員追償的權利，醫院向患者家屬支付的200萬元不清楚具體包含什么項目，也不清楚是按照什么標準計算。在協商時，我也沒有參與其中。在簽訂補償協議之后，醫院卻要求我承擔這筆費用，沒有法律依據。”

二審法院審理認為，關于醫院提出的其不應支付劉艷鴻工資7萬元的主張，《中華人民共和國勞動法》第五十條規定：“工資應當以貨幣形式按月支付給勞動者本人。不得克扣或者無故拖欠勞動者的工資。”本案中，醫院扣發了劉艷鴻工資7萬元。醫院主張理由為劉艷鴻在做醫療手術時出現失誤，從而導致了醫院賠償患者的損失。但不幸身亡的患者并未經過鑒定，無法證明死亡原因。同時，根據齊鳳同劉艷鴻2022年9月28日及后續微信聊天記錄顯示，齊鳳明確表示不扣劉艷鴻的工資并實際向其補發過工資。結合本案情況，醫院不支付劉艷鴻工資的主張不能成立。今年1月9日，二審法院作出終審生效判決如下：駁回上訴，維持原判。

【評析】《工資支付暫行規定》第十六條規定：“因勞動者本人原因給用人單位造成經濟損失的，用人單位可按照勞動合同的約定要求其賠償經濟損失。經濟損失的賠償，可從勞動者本人的工資中扣除。但每月扣除的部分不得超過勞動者當月工資的20%。若扣除后的剩余工資部分低于當地月最低工資標準，則按最低工資標準支付。”該規定的前提是“勞動者本人原因給用人單位造成經濟損失”，但本案劉艷鴻為患者做手術后，患者離世。患者離世原因未經過鑒定，無法證明原因。假如存在過錯，劉艷鴻作為醫生是在履行職務行為，應由醫院承擔過錯賠償責任，除非有證據證明劉艷鴻在診療過程中存在故意或重大過失，方可承擔相應的責任。而本案未經依法確認劉艷鴻存在過錯、過錯與死亡之間存在因果關系。醫院隨意扣發其工資的行為，當然不會得到法律的支持。（本文人物系化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