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崢杰 鄧可卉
摘要:元朝是中國歷史上紡織文明多元特征十分顯著的歷史時期。采用“曲史互證”的方法,對元曲中的典型例證加以釋讀,結合史籍對元曲所展現的紡織文明傳承與文化傳播特征展開分析。該研究表明,元曲紡織史料通過戲劇文學藝術的形式,很好地詮釋了在元代游牧文化沖擊下,農耕文明及其傳統紡織文化如何成功地繼續保持原有的文化并獲得統治政權的認同。研究認為,元曲蘊含的紡織文化反映著元代社會物質生產和文明延續的過程,其中含有多元廣義的包容觀念和大同理想,與華夏民族的傳統思維模式和心理特征相吻合。因而漢族紡織文化可以看作是繼承華夏紡織文明的正統,并且提示文化自覺是其在元代游牧政權統治下得以堅守和延續的重要原因。
關鍵詞:紡織文明;紡織文化;紡織史料;元曲;元代;曲史互證
中圖分類號:K247;TS13? ? ? ?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 ? ? ?文章編號:2096-4110(2024)05(a)-0064-06
Characteristics of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Cultural Dissemination for Textiles in Yuan Dynasty Based on Analysis of Yuan Qu
JIN Zhengjie, DENG Kehui
(College of Humanities, Donghua University, Shanghai, 200051, China)
Abstract: The Yuan Dynasty is a historical period in Chinese history with significant characteristics of textile civilization. By adopting the methodology of "mutual verification of opera and history", the typical examples in the Yuan Qu are interpreted, and the characteristics of textile civilization inheritance and cultural dissemination displayed by the Yuan Qu are analyzed in combination with historical texts. Studies have shown that the textile culture contained in? historical materials for textiles from Yuan Qu, through the form of opera literature and art, well explains how the agricultural civilization and its traditional textile culture successfully continued to maintain the original culture and obtained the recognition of the ruling regime under the impact of the nomadic culture in the Yuan Dynasty. The textile culture embodied in Yuan Qu reflects the process of social material production and civilization continuation, and contains the concept of tolerance and the ideal harmony in a pluralistic and broad sense, which can be consistent with the traditional thinking mode and psychological characteristics of the Chinese nation. Therefore, textile culture of Han can be regarded as inheriting the orthodoxy of Chinese textile civilization, which also suggests that cultural consciousness is an important reason for its adherence and continuation under the rule of nomadic regime in the Yuan Dynasty.
Key words: Textile civilization; Textile culture; Historical material for textiles; Yuan Qu; Yuan Dynasty; Mutual verification between opera and history
在華夏民族發展的歷史進程中,紡織生產勞動始終凸顯著華夏文明的特征。作為物質文明的結晶,紡織技術水平體現出不同歷史時期的物質經濟狀況;作為精神文明的表征,織染藝術水平折射出不同歷史時期的審美價值觀念。因此,紡織作為兼具物質與社會雙重特質的文化載體,既體現著文化的特征,又表征著對文化的追求[1]。在中國古典文學作品里,紡織文化始終是重要的題材。近年來,不少學者開始關注從紡織詩[2]、竹枝詞[3]等文學體裁,以及紡織相關成語[4]、諺語[5]等語言構成研究紡織文化,顯示出通過古典文學開展紡織文化研究的前景。有著元代民間文學集大成者之稱的元曲中有著大量以紡織技藝與紡織人文相關事象作為紡織史料的表現。但是到目前為止,學界對元曲作品中紡織文化相關事象開展專門研究尚不多見,對這部分紡織史料蘊含的歷史文化意義的闡釋尚不充分。本文擬基于元曲,參照元代這一中國歷史上紡織文明多元特征十分顯著的歷史時期,開展紡織文明傳承與文化傳播特征分析,以期通過文學藝術史料對這一問題得出新的見解。
1 元曲紡織文化研究的意義
元曲紡織史料所蘊含的屬性,既具有紡織作為生活必需的物質屬性,又具有紡織作為思想附屬物的社會屬性。元曲紡織史料的文化價值,以物質文化和社會文化為內核,構筑起兼容時代性和民族性、獨具特色的元曲紡織文化。對元曲紡織歷史文化價值的關注也是元曲紡織史料研究的題中之義。
1.1 元曲紡織史料是紡織技藝的文學呈現
宋元時期紡織業發展積累的物質文明為元曲紡織事象的創作提供了良好的物質基礎和豐富的寫作素材。古代紡織技藝所涉及的門類在元曲紡織史料中能夠做到基本覆蓋,盡管細分的類目不能像紡織科技史專著那樣全面,但也提供了大量過去紡織史研究中較少關注的材料。同時元曲對紡織技藝寫意性的傳達符合中華民族傳統文化的審美特點。例如,杜仁杰套數[雙調·蝶戀花]:“世俗,看取,花樣巧番機杼。”機杼的基本意思是織機,此例中的“花樣巧番機杼”很可能根據提花織機的花本操作獲得織物上的各種紋樣的原理引申而來,可用以考察提花織機在元代的運用。元代在承襲前代盛行的“通經回緯”的妝花技法的基礎上,進一步采用短梭回緯方式織入金線以得到更為華麗的織金妝花織物,即為妝金織物。曾瑞套數[般涉調·哨遍]《麈腰》:“一幅錦或挑或繡,金妝錦砌,翠繞珠圍。”在這幅錦帛上“或挑或繡”可以認為是描述制作的工藝,“繡”是刺繡,“挑”則很可能是表現妝金挖梭挑花的操作,可用以提示上述工藝在元代的發展。元曲中“綿”與“棉”混用的區別與聯系以及“布”指麻布或棉布等事象,可用以印證棉紡織品在元代逐步普及的過程。元曲紡織技藝史料為紡織物質文化研究奠定了廣泛的基礎,這有助于從紡織史和紡織文化的角度窺探元曲紡織物質文化的概貌,其折射的物質文化也充分反映了華夏紡織文明的豐富成果。
1.2 元曲提供紡織人文觀察的多維視角
元曲紡織人文史料為元代紡織與社會生活互動研究提供了來源于社會底層的紡織社會與人文的直接素材,體現出紡織技術發展與元代經濟社會發展的聯動態勢。元曲紡織史料對漢族風俗中的傳承性有著充分的演繹,在民間婚喪儀俗和歲時節令相關紡織事象中也得到生動體現。元曲中的紡織事物多采取中國人傳統形象思維的意象觀進行藝術表現,通過樹立文雅含蓄的意象和營造蘊藉深遠的意境賦予紡織事象特殊意涵的文學手段,達到情景交融為作品思想服務的藝術效果。通過對元代紡織文化的生動記錄和對元人審美觀與價值觀的反映,可以看到元代社會文化生活的多個領域也都受到了紡織文化的深入浸染,能夠感知具有元代特點的紡織文化底蘊。元曲紡織人文史料也提示華夏民族傳統紡織文化的形成和發展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特別是元代深受理學興盛的影響。元曲作品中所見作家精神世界同紡織事物的人文互動,往往通過紡織事物把思維活動與所見所聞聯在一起,將聯想與感悟融注其中,借此衍生出更廣泛、更深刻的人生思考。元曲紡織人文史料在反映元代文人社會心理和志趣品格方面具有獨特的作用,也是深入研究元代文人“心史”的重要資料。
2 紡織文明在元曲中的反映
在考察元曲紡織文化對華夏紡織文明的反映,是基于將漢民族作為華夏文明的主體民族,并將漢族紡織傳統作為華夏紡織文明的主線。在這一點上,與元曲紡織文化以漢族傳統文化為主體,同時兼容多民族紡織文化,表現出一致性。
2.1 元代紡織文化是對華夏民族紡織文明的延續
從華夏紡織文明的歷史延續性來講,始終是以漢族延續的紡織文化和創造的紡織文明為主導,同時重視兄弟民族乃至外來民族對華夏紡織文明的貢獻。元曲紡織史料充分體現了紡織文明作為民族精神傳承的重要載體,也是民族融合的重要見證。
2.1.1 游牧政權統治下紡織傳統的進與退
元代華夏紡織文明在游牧政權統治的強壓下表現出進退和取舍,彰顯著華夏紡織文明的深層智慧。元曲對待華夏紡織文明的進退取舍,反映在元朝輿服制度的建立,本身也是游牧文明對農耕文明的自覺吸收和不自覺融合的過程[6]。元朝統治者對漢族傳統文化的逐漸認同,特別是漢族傳統紋樣題材內容往往因具有政治倫理和儒學思想的內涵,恰能為鞏固封建政權服務,因而為元蒙統治者所樂于吸收[7],并且對元代天子袞冕和百官公服的形制和紋樣產生直接影響。馬致遠套數[南呂·一枝花]《詠莊宗行樂》:“天子龍袍扇面兒也待團圞,貫金線細沿伴。”此例中的“扇面兒”或指皇帝龍袍正面的團龍圖案像團扇一般圓滿。團龍紋樣是以龍紋設于圓內、構成圓形的一種紋樣表現形式,是歷代漢族傳統寓意紋樣題材。“金線”反映的是蒙元統治者對織物用金的尚好。銷金絲綢在元代上層社會的流行,必然導致社會中下層的跟風和效仿。然而元朝禁止民間販賣飾金絲織物。《元典章》“禁治諸色銷金”條款規定“開張鋪席人等,不得買賣有金段疋、銷金綾羅、金鈔等物,及諸人不得拍金、銷金、裁捻金錢”[8]。這就不難理解為什么在元曲作品中多見“銷金”絲織品的描寫,實際反映出被元朝政府屢番申禁的織金絲綢在民間市場上依然受到追捧。
2.1.2 農耕文明主導下漢族紡織文化深厚
漢民族是華夏多民族共同體的主體,漢文明占據著華夏思想文化和審美風尚的主導[9]。漢族延續的紡織文化在華夏紡織文明傳承發展過程中,男耕女織的農耕文明決定了漢族文化的特征,是中國傳統文化的根基,它貫穿于中國傳統文化產生和發展的始終[10]。從生產方式的角度看,宋元時期農村紡織手工業生產在很大程度上仍然延續著男丁播種耕地砍柴、婦女養蠶繅絲織綢的形式。鄭光祖雜劇《立成湯伊尹耕莘》第一折:“(外扮旦兒抱俫兒上,云)紺發荊釵一布衣,平心賢淑自能齊。村莊桑女無余事,守定催功織女機。”從生產力發展的水平看,元代農村家庭副業型紡織手工業從植桑、種棉、漚麻、養蠶、繅絲、績紡、牽經、織造、練染,涵蓋了原料生產與產品制造的全部生產環節,構成自給自足的完整家庭生產體系。薛昂夫套數[正宮·端正好]《高隱》:“禿廝姑緊緊的將棉花紡,村伴姐慌將麻線搓,一弄兒農器家活。”盡管生產力有限,家庭副業型紡織手工業仍被看作是農民自給的生活必需品和完納賦稅的重要來源。從社會心理的溯源看,華夏先民們以農桑為本的觀念根深蒂固,自然經濟為主體的自給自足的農耕文化,一直居于文化的主體地位,并影響到文人志趣,所以反映在他們對耕織生活的追懷、對田園桑麻的留戀,在元曲中并不鮮見。汪元亨套數[南呂·一枝花]《閑樂》:“課耕男,教織女,推仁愛,給奴仆,頌歌謠,贊明主。”也應看到有些元散曲作品不顧封建社會剝削壓迫的殘酷現實而將田園生活過度美化,在元代特殊社會條件下自有其一定消極避世的社會心理背景。
2.1.3 漢族積累的紡織文明的傳承延續
元曲紡織文化反映的紡織生產技藝、織物品種、織繡紋樣和紡織相關習俗等,充分表明農耕文明下的漢族傳統紡織內容在元曲紡織文化中占據主導,同時華夏紡織文明通過古典文學和劇曲藝術得到進一步傳承和延續。元曲反映的紡織生產技藝,所覆蓋紡織門類幾乎涉及所有漢族擅長的織染技藝,元曲劇情鋪展的紡織生產背景基本上也以漢族農桑生產為主。元曲反映紡織品品種,除了氈毯類和大毛類游牧民族特色服飾之外,絕大多數是漢族人民日常生活中使用的,關照了數量占大多數的漢族平民階層的觀劇心理感受和生活美學標準。元曲反映的織繡紋樣,大多呈現了中原地區傳統寓意和喜好。例如,無名氏小令[仙呂·寄生草]《冬》:“害的珊瑚枕上丁香寐,害的是鸞凰被里鴛鴦會,害的是鮫綃帳里成憔悴。”鸞凰紋樣與被子和床褥的搭配,既描寫了寢具的精美,又隱喻了對與心愛之人成雙成對共效連理的期待。劉時中小令[中呂·朝天子]《邸萬戶席上》:“夜月鐃歌,春風牙纛,看團花錦戰袍。”團花紋樣在隋唐時期起就代表了傳統花卉紋樣程式化的最高水準[11],表達著對圓滿和諧的理想世界的美好寄寓。封建時代的紡織文化只有符合封建統治者所倡導的價值觀,具備為宣揚封建教化所服務的功能,才具備生存、壯大、延續的可能。這都是漢族封建社會的文化屬性導致的與理學的價值觀念相統一的內在要求所致。
2.2 元代紡織文化對多民族紡織文明的兼與收
元朝由于國家疆域版圖的擴大和大一統的政治局面,為華夏大地上不同民族之間紡織文化交流和紡織文明互鑒創造了絕佳的條件,不僅把先進的紡織文明外傳,而且不斷從外來文化中兼收并蓄,使華夏紡織文明獲得新的發展。
2.2.1 物質文明在大一統時代的主動適應
就紡織文明而言,紡織技藝的進步影響著紡織文明的進程。元朝統一多民族國家局面相對穩固,有利于促進國內各民族之間手工技藝和科學知識的交流與聯系[12]。以元曲氈罽相關事象為例,服用氈制品可見“氈帽”“氈笠”“氈襪”等,日用氈制品可見“氈被”“氈簾”“氈帳”“氈房”等,反映出元代氈制品用途從原先游牧習俗到定居后季節性的穿戴和房屋配件的轉變。楊舜臣套數[仙呂·點絳唇]《慢馬》:“幾曾見西湖沽酒樓前系,怎消得繡氈蒙雨,錦帳遮泥。”“繡氈”也稱繡花氈,用彩色的羊毛線或絲線在素氈地上繡出花紋。此例中的“繡氈”是覆在馬背的披墊,用以防雨。刺繡氈墊和織錦障泥皆是華貴的馬具,其所指向的氈繡藝術是融合和反映游牧民族游牧審美、信仰、文化的重要表現形式,提示對氈罽用途、裝飾方法和產品類型變化的適應。元曲所述氈制品應用相關事象,不局限于舞臺表演將游牧民族服飾、裝潢和建筑等作為道具,更是他們寄托民族情結的重要器物,賦予其兼具實用功能和游牧情結的象征意涵。從這層意義上說,元曲中的氈罽類史料反映的是游牧民族“國俗舊禮”文化因子的保留,也使紡織技術在大一統條件下更能獲得較快發展,并呈現主動適應和融入社會發展的特點。
2.2.2 多民族文化碰撞后的兼取交融
歷史上中華民族植根于農耕與游牧兩種經濟形態的紡織文明的碰撞,表現在不同民族對于紡織品原料、織造方式、工藝技術、色彩紋樣,成衣款式、服用習慣等的顯著差異,及其所導致的觀念上的抵牾。中國歷代輿服制度通過“禮”凝聚幾千年來傳統文化中統治階級對等級制度和尊卑秩序的追求[13]。元曲反映的紡織相關禮儀,普遍順應了程朱理學的正統地位。相比元代蒙古族等其他少數民族,漢族人民精神生活中的風俗禮儀的傳承性特征在元曲中普遍存在。柯丹丘南戲《荊釵記》第十二出:“一對新人請上花毯,齊眉并立。”花毯屬于提花毛織物。此例中的花毯用途是漢族婚禮鋪設的地毯,為新人合巹儀式增添喜慶氛圍,反映出花毯已在中原婚禮裝飾中所接受,是民族交融的重要證據。元曲所述花毯用于漢族婚禮等事象,間接地反映出織造技藝來源于各族勞動人民互學互鑒,再融合到本民族禮儀風俗中,是元代多民族交融的例證。正如馮天瑜所言:“在一定意義上可以說,中華文化是農耕人與游牧人的共同創造……在長期既相沖突又相融會的過程中整合而成的。”[14]元代,農耕文化和游牧文化在紡織文明領域獲得交集,兩者克服碰撞和對壘,以共存和相互吸取對方文明中的精華達成理念和價值上的求同存異。大一統國家吸收不同民族紡織文明的力量,反映在劇曲文學藝術中就是對紡織事象的實用價值和美學價值的相互兼容[15]。而在不同文化相互碰撞、互通的過程之中,各自族群的藝術也能得到集中呈現,并相互交流和取鑒[16]。
2.2.3 對民族宗教的接納包容
華夏紡織文明具有強大的內聚力和廣泛的包容性,一方面保持了中原紡織文化的傳統特色,在前代基礎上繼續發展,另一方面又能消化吸收蒙古族文化、伊斯蘭回族等各民族紡織文化的影響。以元代刺繡為例,不僅反映著工藝技巧的嫻熟與高超,同時也反映著民族文化的匯聚與融合。元代觀賞性刺繡不僅繼承了宋代寫實的刺繡風格,而且除了作服飾點綴外,更多地帶有濃厚的宗教文化色彩,主要可見于繡制佛像、經卷、幅幢、僧帽等[17]。楊景賢雜劇《西游記(第六本)》第二十三出:“打著彩旌,擎著繡幢。白馬馱經,金獅噴香。”幢,原是中國古代儀仗中在竿上加絲織物做成的旌幡。唐代中期佛教密宗的傳入,將佛經或佛像書寫在絲織的幢幡上。忽必烈以后,元朝上層統治者崇佛。作為崇佛時代的見證,元代的繡經傳世尚多[18]。例如:至正十六年(公元1366年)繡成的《妙法蓮華經卷》等。元曲中也見金泥工藝用以裝飾幢幡的事象。楊景賢雜劇《西游記(第二本)》第五出:“幢幡上泥金字,寫著道三藏是大唐師。”可見元代宗教的影響反映在織染服飾文化,并逐漸浸染其風。漢族農耕文化與蒙古族游牧文化是元代紡織文明體系的主要組成部分,二者皆具有強大的開放性與包容性,因此兼容并收成為元代紡織文明的主要特征。
3 元曲對主流紡織文化的協同傳播
在元代的社會環境下,由仕途失意的書生與淪落天涯的民間藝人自然地結合成劇曲創作團隊,前者使得戲曲藝術的形式和內涵得到升華,而后者則讓高雅的藝術變得更接地氣,更加貼近現實。當社會上某種事物加速流動的時候,這種“附流現象”必然要帶動其他事物前進[19]。元曲的繁盛也助推紡織文化的傳播,元曲的內容雅俗共賞,元曲紡織文化得以與這個時代的文學協同傳播。
3.1 以紡織技術為先導的紡織文化傳播
歷史上不同民族間的文化交往交融,物質層次的交流總是率先一步[20],而且往往是從相互傳播科技文化開始的。我國各族人民共同創造的中華文化中,處處可以看到紡織生產及其科學技術的滲透和影響[21]。在科學技術和文化藝術交流不甚便利和廣泛的古代,紡織技藝在不同民族之間往往充當文化傳播的“先導”。例如:元曲反映元代繅絲前處理蠶繭的蒸籠法。曾瑞小令[南呂·四塊玉]《嘆世》:“皮作錦,繭做絲,蛹燙死。”描寫了元代普及的燙繭殺蛹的方式,即籠蒸法殺繭。元代王禎《農書·農器圖譜十六·蠶繅門·繭籠》可見架于火灶上用于蒸法殺繭的繭籠。用此法殺繭,正是當時興盛的絲織手工工場對于縮短殺蛹處理時間且不影響繭絲品質的迫切需要,應運而生的繭蛹處理技術。曲家借蠶的命運嘲諷費盡心思的權豪勢要者最后結局猶如蠶蛹一般,終究落得個被活活燙死剝繭抽絲的下場,但在客觀上既是對繅絲技藝的記錄,又是將紡織新工藝借由元曲的影響力和傳播力在不同地域、不同民族之間交流的助推。這就能解釋為什么漢民族傳統紡織文化能夠在元代這樣多民族文化碰撞交融的時代保持旺盛的生命力,并且同時能夠在不同民族的交往中廣泛傳播。歷史地看,正是因為紡織技藝的每一點革新和進步,帶給華夏先民物質滿足的同時,也與不同歷史時期的思想、觀念、價值、道德等社會因素形成更緊密的聯系,使得紡織文明因素既蘊含于紡織史料之中,又通過其中折射出來。
3.2 與社會風尚伴隨的紡織文化傳播
紡織技藝的進步和審美價值觀念的更新,總是伴隨著歷史的演進、文明的前行、風尚的流動,紡織文化不斷地在自我更新中實現自我完善從而得到傳播。織染服飾在歷史演變的過程中,會根據社會形態、文化背景、經濟環境及生活方式的變革而不斷地進行傳承和創新,并形成錯綜復雜的服用類別,成為社會精神生活的外化表現。元曲作品中不乏通過紡織事物展現天人合一的思想觀念,文以載道的教化思想,精忠報國的愛國情懷,崇德向善的社會風尚等[22]。李唐賓雜劇《李云英風送梧桐葉》第三折:“小登科接著大登科,播榮名喧滿皇朝。始知學乃身之寶,唯有讀書人最高。宮花斜插烏紗帽,紫袍稱體,金帶垂腰。”古典戲劇中烏紗帽、紫袍、金帶彰顯著封建時代考取功名、做官為宦的標志性服飾文化。登科即考取進士,是元朝那個仕途受阻的時代沉淪于生活底層的大批有才華的文人的普遍追求和夢想。元曲紡織史料中還關聯著禮義廉恥忠孝悌的傳統道德觀念。周文質雜劇《持漢節蘇武還鄉》第三折:“這一封寄帛書全央你個塞鴻傳。”該劇以雁傳帛書,原為設計假托,但在改朝換代、興亡更替之際,蘇武持漢節牧羊于北海畔十九年不屈的家國節尤被看重。高則誠南戲《琵琶記》第三十四出:“(旦)我剪頭發賣錢送伊妣考。(生)如今安葬了未曾?(旦)把墳自造,土泥盡是我麻裙裹包。”趙五娘“麻裙包土”事作為婦女賢孝典實,還可見于多部雜劇并流傳至今。正是因為基于對傳統文化內核的恰當把握,對傳統文化中優良成分的充分繼承,對外來文明有益營養的主動吸收,并且不斷地走向融合和交匯,華夏紡織文明借助元曲同紡織文化的協同傳播得以傳續。
4 結束語
考察元曲紡織史料反映的紡織歷史傳承與文化傳播特征,可以看到元代漢族人民紡織技藝和紡織文化如何影響蒙古族等其他民族、不同民族的習俗文化又如何被其他民族所吸收的過程,并且民族交融推動和反映了元代社會紡織文明進步的史實。元代紡織文明的傳續,是基于根深蒂固的文化傳統,在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下大一統國家文化包容并舉、兼收并蓄和各民族紡織文化交流相結合的產物,是對華夏民族文化自信和開放包容心態下的重塑,是元人風范、民族交融和大國風貌的物質和精神體現。元曲紡織史料很好地詮釋了華夏文明在主導元代社會物質生產和文明延續的過程,其中含有多元廣義的包容觀念和大同理想,與華夏民族的傳統思維模式和心理特征相吻合,因而可以將漢族紡織傳統看作是繼承華夏紡織文明的正統。這也是在異族統治下漢族傳統文化得以堅守和延續的主要原因。這對揭示蘊含其中的中華民族的文化精神、文化胸懷和文化自信,也具有借鑒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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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金項目:中央高校基本科研業務費東華大學紡織文化研究基地項目“歷史視域下的紡織文化”(項目編號:22D111011)。
作者簡介:金崢杰(1981-),男,上海人,博士研究生,研究方向:紡織科技史與紡織文化。
通信作者:鄧可卉(1966-),女,內蒙古呼和浩特人,博士,教授,研究方向:科學技術史,通信郵箱:dengkh.grace@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