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目的:在曹禺的劇作《雷雨》中,繁漪作為關鍵人物,其復雜的性格特征和多變的心理軌跡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焦點。文章從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中的自我、本我和超我三個維度探析《雷雨》中繁漪內在的人格斗爭以及性格特點,對其內心世界和行為動機進行深層剖析,探究人物悲劇命運的走向,以深度理解特殊時代女性精神焦灼下的生命歷程。方法:文章采用文本閱讀法與精神分析法展開探究。結果:研究發現,在本我層面,愛欲的本能促成了繁漪與周萍的不倫之戀,而在背叛過后,愛恨之間的轉化激發出繁漪自身最原始的沖動,導致了一場無法挽回的覆滅;在自我層面,繁漪遵循現實原則,在婚姻與戀愛中不斷作出妥協與讓步,一次次陷入矛盾的漩渦無法自救;在超我層面,在夫權秩序下,繁漪性格中帶有無法根除的封建性與軟弱性,她一方面厭惡夫權秩序對女性的極端束縛,另一方面又享受夫權秩序下獲得的特權,其在夫權面前始終處于從屬地位。結論:人物行為的構建與發展明顯受到本我、自我和超我三種力量的影響。繁漪的本我體現了繁漪對愛的渴望及其內心對毀滅與死亡的沖動本能。這種占據主導性的本我的沖動,不僅極大地推動了戲劇情節的發展,還在很大程度上鑄就了繁漪的人生軌跡。
關鍵詞:" 《雷雨》 ;繁漪;人格結構;女性角色
中圖分類號:I207.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9436(2024)10-0-03
0 引言
在曹禺的劇作《雷雨》中,繁漪作為關鍵人物,其復雜的性格特征和多變的心理軌跡一直是學術界研究的焦點。“她是一個最‘雷雨式’的性格,她的生命交織著最殘酷的愛和最不忍的恨,她擁有行為上許多的矛盾,但沒有一個矛盾不是極端的。”[1]11聚焦《雷雨》中繁漪愛欲爆發、遭受重重壓抑、最終走向毀滅的過程,可以發現原始欲望和社會規訓的碰撞激化出巨大的沖擊力,造就了繁漪的“雷雨式”性格,而這種性格則將繁漪推向人生的悲劇。繁漪的悲劇命運在一定程度上具有必然性,而弗洛伊德的人格結構理論揭開了繁漪悲劇命運的謎底。
從古至今,人類從原始的野性動物逐漸進化,成為具有高度理性的存在。在漫長的進化過程中,人類不僅在外表上與動物劃清了界限,還通過發展道德、良知和理性來裝飾自我。可實際上,人類從未徹底擺脫深植于內心深處的原始本性,這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創立的精神分析學的基本內涵之一。弗洛伊德在《自我與本我》一書中,對人格結構的理論作出了清晰的闡述,其將人格分成本我(Id)、自我(Ego)、超我(Superego)三部分。本我位于底層,是完全無意識的,常表現為動物的本能沖動。同時遵循著快樂原則,追求即時的滿足,無視社會規則和道德約束,甚至可能導致個體走向自我毀滅的道路。與本我不同,自我是可以有意識的,它位于本我和超我之間,遵循著現實原則,試圖在本我的原始沖動和超我的道德要求之間找到平衡,以一種更加理性的方式處理沖突。超我是個體的道德標準和理想自我,它是由文化和社會規范塑造的,與理想主義原則相呼應。《雷雨》中繁漪這一形象內在的人格斗爭對應弗洛伊德人格結構理論中的自我、本我和超我三層維度,在不同維度下,繁漪的內心世界和行為動機都具有深刻內涵。
1 本我:愛欲本能的力量
1.1 不倫之戀的愛欲爆發
繁漪18歲嫁進周家,那時的她正值青春年華。在書中,作者如此描繪繁漪的形象,“她是一個中國舊式女人。她文弱而哀靜,兼具聰慧與敏銳,熱愛詩文,又透露出一絲原始的野性”[1]81。對于未來的婚姻與愛情,她心中定充滿了無限的幻想。
然而,她未曾料到的是,婚姻并未給她帶來幸福,反而使她陷入一潭死水般的絕望之中。感情方面,周樸園的愛情早已封存在對跳河自盡的初戀魯侍萍的內疚里,以至于周公館內魯侍萍當初住的房間一直留存,家具也按之前的樣子擺著,周樸園常借此緬懷逝去的戀人,甚至在繁漪面前對著照片追憶曾經。在周樸園害怕搬家會弄丟魯侍萍的照片時,繁漪的表現是“(怪樣地笑)不會掉的,我替你守著她”。而周樸園面對繁漪怪異的舉動,沒有關心,沒有解釋,反而斥責道:“不要裝瘋,你現在有點胡鬧。”繁漪對情感的渴求在丈夫的無視與淡漠中無處排解,甚至被壓抑、被摧殘。她無愛無望地被禁錮在牢籠一般的周公館,微弱的呼吸、無力的掙扎、注定的死亡,這是對本能情欲的生生割裂。
1.2 愛與恨的兩極轉化
本我中對情欲的渴望不會因為被壓抑而消散,相反,這種壓抑會導致無力感與空虛感積累,從而蓄積出更強大的本我的沖擊力量,并逐漸削弱自我對于個體行為的理性控制,讓個體進一步回歸原始本能。被年少的熱情沖昏了頭腦的周萍,滿足了繁漪長期壓抑的情欲。周萍會在繁漪哭的時候和她一起嘆息,一同訴說對周公館這座牢籠的痛恨,“你說過,你恨你的父親,就是滅倫的罪也干”[1]138。這一段不倫的戀情,滿足了繁漪本我的情欲需求,讓她即將衰敗的生命得以死灰復燃。此刻,經過無數個干渴和冰冷的日夜滋養出來的情欲之火,終于噴發出來,如同洪水猛獸,不可遏制,讓繁漪自靈魂深處發出最響亮的吶喊,“我的心并沒有死”“我的心,我這個人還是我的”。繁漪求而不得的本我激情,隨著周萍的出現得到滿足,周萍成了她瘋狂原欲的承載對象。
周繁漪的本我還體現在從瘋狂的愛到毀滅的恨的轉化中,正如劇中所形容的,“她會愛你如一只餓了三天的狗咬著它最喜歡的骨頭,她恨起你來也會像只惡狗,不聲不響地恨恨地吃了你的”[1]82。因此,她在周萍跳窗進魯家與四鳳幽會時,跟蹤而至,將窗戶關死,進而導致周萍被魯大海發現,四鳳出走。當她回到魯家時,整個面部像石膏的塑像,眼睛燃燒著瘋狂的火,內心只有報復的念頭。此刻,繁漪本就虛幻的夢徹底破碎,愛的捍衛者最終變為毀滅的執刃者。在接連的打擊下,她撕下自我一直維持的“體面”面具,選擇報復,而且是極端的報復,她要把這個畸形家庭中的所有人都拉下水。繁漪告訴周沖自己和周萍私通,讓周樸園坦白了魯侍萍的身份,她把整個家族的罪惡全部暴露了出來,準備讓所有人一起毀滅。正如弗洛伊德在《自我和本我》中所描述的那樣,“如果我們必須自己去死,死亡首先會使我們喪失那些我們所鐘愛的人”[2]。她在兒子周沖將喜歡的女孩四鳳讓給周萍時大聲地訓斥:“你真沒有點男子氣,我要是你,我就打了她,燒了她,殺了她。……你不是我的兒子。”[1]324此刻,人類的原始本能再次展現,正如曹禺在書中所評價的那樣:“人們會時常不由己地,更回歸原始的野蠻的路,流著血。不是恨便是愛,不是愛便是恨。”曹禺這里所說的原始的野蠻和愛與恨的極端,也是本我中愛與死兩極轉化的另一種表達。繁漪就是這樣一個被強烈的本我愛欲和轉化后毀滅的恨意所驅動的復雜人物。
2 自我:矛盾交織的掙扎
2.1 矛盾中的婚姻妥協
繁漪的自我主要體現在她對現實世界的適應和應對上。作為周樸園的妻子,繁漪非但沒有得到屬于她的愛,反而一直生活在父權和夫權的壓迫之下。繁漪與周樸園的年齡相差20歲。周樸園作為煤礦公司的董事長,社會關系復雜;而繁漪是典型的閨閣女子,周公館便是她的全世界。身處周公館的繁漪無疑是十分孤獨的,“她就是秋天傍晚的一片樹葉,孤獨無依,夏天早已過去,西天的晚霞也已經暗淡下來”[1]82。
繁漪這種孤獨的處境在周樸園的迫害下不斷加深。周樸園指示傭人給繁漪灌下所謂的“藥”,宣稱她精神失常,以此使家人們畏而遠之,這是周樸園對繁漪反抗的懲罰。在周樸園看來,妻子只是供人玩樂的花瓶,必須是順從的,不能有任何反抗。這種充滿夫權壓迫的婚姻對繁漪而言是對本我的違背,但即便如此,她也選擇接受現實,在種種無理的規則下維持壓抑且沉悶的生活。周樸園與繁漪的第一次沖突因喝藥而起,繁漪起初抗拒,反復強調“我不愿喝這苦東西”,隨后又略帶哀求地試探,“留著我晚上喝不成么”,最后還是屈從,忍著憤怒把藥喝了下去。“我忍了多少年了,我在這個死地方,監獄似的周公館。”盡管繁漪本我的情欲早已在內心反復激蕩,但現實中,她選擇成為一只被鎖在籠中的鳥兒,這種向現實的妥協正是繁漪人格中遵循現實原則的自我的展現。
2.2 挽留周萍的讓步
在周萍決意拋棄繁漪、結束這段不倫之戀,甚至不惜舍棄所有與四鳳私奔時,繁漪又一次作出自我主導的妥協。繁漪等待多年,等來的不是諾言的兌現,而是無情的背叛,這種背叛的源頭竟是一個下等丫頭,此刻的她內心無比痛苦。繁漪深知自己與周萍的愛情已無法繼續,但在自我的驅使下,繁漪仍想竭力挽留周萍。“萍,我現在給你個機會,如果你今天不走,你父親那我可以替你想辦法。”[1]282這是繁漪對周萍提出的哀求,她想讓周萍留下來,甚至不惜與四鳳共享周萍的愛。從前文中繁漪叫來魯媽想讓她帶四鳳的情節中不難發現,繁漪本我人格中對周萍的愛的屬性是獨自占有,接受四鳳和自己共同擁有一個愛人是和本我中獨占的屬性相沖突的[3]。但此刻,面對“看見新世界,就要一個人跑了”的周萍,和將獨自留在“活活悶死人”的周家的自己,她愿意作出本我人格的妥協,遵循現實原則的自我在此刻體現出來。
3 超我:對夫權秩序的妥協
3.1 對等級觀念的遵從
在《雷雨》中,繁漪的超我主要體現在自我行為中不自覺地對封建禮教的依附,以及她對自我行為的道德約束和評判。繁漪出生于官宦家庭,從小受封建思想的熏陶,雖然了解過五四新思想,但在她內心深處,傳統的封建禮教觀念仍占據主導地位,這種對封建倫理道德的認同和內化在許多情節中可見端倪。當周沖向繁漪坦白自己喜歡四鳳,想要追求四鳳時,她的回應是“她始終是個沒受過教育的下等人”。這種堅定拒絕的態度不僅是對階級偏見的堅持,還是對封建等級制度的維護。她無法接受一個沒有受過良好教育、社會地位低下的丫頭成為自己家庭的一員。在新版《雷雨》中,作者對繁漪的描述是“她是一個受過一點新式教育的舊式女人”。顯然,繁漪無法真正擺脫傳統倫理道德的約束,她深陷于殘酷的現實當中,困于周家這個不透氣的牢籠之中,她性格中的封建性早已根深蒂固,使得她無法擺脫舊式女人的氣質和命運。
3.2 依附夫權的軟弱
此外,繁漪對夫權的從屬也體現了她的超我對封建倫理道德的認同和內化,在令她窒息壓抑的周公館,繁漪對環境壓抑、束縛個體的痛恨顯而易見,但她卻沒有勇氣獨自逃離,而是將希望寄托于繼子周萍身上,幻想周萍援引自己脫離命運的苦海。這種期待反映了她對女性自我力量的懷疑以及對夫權主導的社會結構的依賴,這是她與新時代獨立女性的本質區別,即自我意識和獨立追求都不夠強大。在第四幕中,繁漪為阻止四鳳和周萍離開,不但憑著夫權給予她的“太太”身份找來魯媽帶走四鳳,甚至在周萍和四鳳準備逃離周公館時,派人請出周樸園,想借助封建家長的權威來宣布周萍和四鳳這樣的“沒有受過教育的下等人”戀愛的非法性[4],此刻夫權成了她的力量依靠。因為她被困在周公館這樣一個充滿封建氣息和極度壓抑的環境中太久了,久到她失去了生存和反抗的勇氣,她的超我是封建禮教迫害的結果,是痛苦之中的沉淪,是造成她悲劇命運的根本原因。
4 結語
本文運用弗洛伊德人格結構分析原理,分析曹禺筆下繁漪這一復雜的女性形象。繁漪的本我渴望愛,內心有著對毀滅與死亡的沖動本能;在自我層面,繁漪遵循現實原則,不斷妥協、讓步,一次次陷入矛盾的漩渦,無法自救;在超我層面,在夫權秩序下,繁漪性格中帶有無法根除的封建性與軟弱性。這三種人格的相兼相制不僅極大地推動了戲劇情節的發展,還在很大程度上塑造了繁漪的人生。
參考文獻:
[1] 曹禺.雷雨[M].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94:11,81-82,138,282,324.
[2] 弗洛伊德.自我與本我[M].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2011:167.
[3] 李紅艷.用弗洛伊德的精神分析解讀《雷雨》中的繁漪[J].現代交際,2016(6):85-86.
[4] 毛欣悅.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繁漪形象解讀[J].中學語文,2014(Z1):97-100.
課題項目:本論文為2023年度廣西師范大學自治區級大學生創新創業項目“新文科背景下高校理論課程實踐與轉化——以廣西師范大學‘文藝心理學’課程建設為例”研究成果,項目編號:S202310602048
作者簡介:金婕 (2003—) ,女,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梁馨譽(2003—),女,研究方向:文藝學;白光玲 (2003—) ,女,研究方向:現當代文學;周海蕓 (2005—) ,女,研究方向:漢語言文學;侯寧 (2004—) ,女,研究方向:漢語國際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