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913/j.cnki.2095-8730msyj.2024.02.03
收稿日期:2023-10-26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后期資助項目(18FZW075)
作者簡介:
郭文軒,男,安徽外國語學院文學與藝術傳媒學院助教,主要從事中國當代文學研究,E-mail:812118420@qq.com;
葉永勝,男,東莞理工學院文學與傳媒學院教授,博士,博導,主要從事中國現代文學研究,E-mail:duxiuyes@163.com。
摘" 要:
《芙蓉鎮》作為20世紀80年代鄉土傷痕小說的代表作,借助在場性觀照與具身化解讀的方式,直觀且深刻地描繪出原鄉社會在不同歷史時期的秩序結構與發展態勢。飲食書寫是文學作品中最為常見的書寫方式,以飲食書寫隱喻社會生活也是常被使用的創作手法。從飲食書寫的角度窺探這一時期以《芙蓉鎮》為代表的鄉土小說,能夠梳理出關于鄉土秩序更迭的“復調”與“回聲”式書寫策略;通過飲食書寫展露鄉村社會在傳統倫理秩序與革命秩序不斷更迭中的呈現狀態,也寄寓著世俗倫理價值向度中對于原鄉秩序肯定與頌揚的態度。
關鍵詞: 飲食書寫;鄉土小說;秩序建構;復調敘事;回聲結構
中圖分類號: TS 971.2"""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2095-8730(2024)02-0015-08
受時代背景和政治語境的多重影響,在中國當代文學作品尤其是新時期以來的鄉土小說中,飲食問題與政治語境間的互涉性隱喻取代了前者所攜帶的對傳統文化元素追求的傳統。飲食文化中最為根本的“吃什么”與“怎么吃”的問題,成為這一時期鄉土小說中政治秩序與人性狀態的折射,并在這一時期的文學作品中逐漸成為秩序流變的符號化表征。榮獲第一屆茅盾文學獎的《芙蓉鎮》作為20世紀80年代鄉土傷痕小說的代表,不僅從文學、地理學角度藝術性地還原了湘粵桂的風物人情,更在飲食書寫的視域下,圍繞食物的流通性質等問題,雙線并行地刻畫出芙蓉鎮中的秩序流變過程。自此之后,飲食問題的描述成為這一時期鄉土小說描述特定歷史時期秩序轉型的“晴雨表”:食物類型的選擇、食品交易的方式以及飲食環境的變化等問題,關乎群治關系的探索向度和發展前景,在藝術創作的呈現結果上表現為一種政治秩序與飲食文化之間的“復調”闡述特征。與此同時,由于政策的下達與基層的實施之間存在不可避免的延時性,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對于鄉村秩序的刻畫又與傳統秩序和政治秩序之間的轉圜態勢有著較大關聯,這種秩序變化的延時性描寫只能借助飲食等民間元素進行側面闡釋,使得文本中的飲食書寫與秩序流變形成明顯的“回聲”式結構。
1" 原鄉飲食:鄉村秩序的物質想象
食物是人類從古至今都不可或缺的重要生存物資。隨著人類群居生活習性的養成,由采摘、狩獵到有計劃地種植、馴化動物,食物的獲得和選擇也愈發呈現多樣性特征。在經歷了農耕文明和工業文明兩大文明發展進程之后,快速發展的生產力水平已經成為維持溫飽的有力保障,飲食也不再僅僅是為身體提供熱量的基礎來源。不同時代、不同地區乃至不同習俗制約下誕生的食物,已經承擔起復雜而多樣的文化內蘊。飲食書寫在古典文學中常被視作有關傳統文化的喻指,反映著歷代文人從修身治國到個性追求等不同方面對飲食問題的知識分子式解讀。“食物是窺探人日常生活之窗口,政治是折射國家統治之鏡面,前者為庸常之‘器’,后者為嚴肅之‘道’。”[1]老子《道德經》以“烹小鮮”之法取喻“治大國”之道,一針見血地點明在治理國家時應注意無為而治的政治理念,鮮明地表達出古人對于飲食文化與政治話語間形而上的指涉關系;南宋林洪《山家清供》則通過記載山鄉野味的做法、功效而兼談詩詞、掌故,將名人雅士間的“山舍清談”凌駕于“金谷之會”之上,從而使得飲食被隱晦地賦予了傳統文化中的高尚品德內涵。及至現代,遙承明末公安派及“性靈說”的“學士派”文學作品,對于飲食問題的論述仍以借物抒情的路數為主。周作人在《故鄉的野菜》中便巧用薺菜、黃花麥果與紫云英的民間形象,引申出民俗與文學掌故,表露自己對傳統文化的熟知與喜愛;而葉紹鈞在《藕與莼菜》中,也借由對蘇州飲食風物的懷念,委婉批判了現代都市文明對鄉土文明的摧殘與破壞,進而對代表著農村原始自然生命之美的農村婦女進行了直接贊美。由此可見,文學作品中的飲食書寫具有通過描寫鄉村風物指涉原鄉倫理秩序的歷史傳統;同時在飲食問題的討論中,又體現出中國原鄉社會中最為基礎的政治秩序特性。
馮進在《中國現當代文學中的“美食懷舊”》一文中借用馬克·斯維斯洛基的“烹飪懷舊”概念,指出文學作品可以“通過食物對另一時空特異的回憶和再現”,來展現其“在中國歷史不同階段產生、變化和運用的譜系” [2]。在20世紀80年代“傷痕文學”與“反思文學”占據主流地位的中國文壇,對解放區時期乃至“文革”時期人們生存狀況的描述成為鄉土小說作家們關注的重點;伴隨著長期浸淫在革命文學創作模式中帶來的余韻,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在時代變革的旋律中,對農民群體在物質與精神領域所發生的改變的描述依然呈現出濃郁的階級傾向。20世紀80年代中期作為尋根文學的發軔時期,不可避免地使得該時期的鄉土小說充滿了濃郁的鄉俗風格。在文化尋根的過程中,關于鄉土文化和民間倫理自然形態的挖掘,進一步加深了作家對原鄉民俗的認知深度和重描意識,并成功刻畫出傳統倫理道德規約下的鄉俗秩序樣貌。
比如在古華的《芙蓉鎮》中,小說開篇便描繪了一幅清新明麗的鄉村風俗畫場景:
鎮上居民講人緣,有互贈吃食的習慣。農歷三月三做清明花粑子,四月八蒸蒔田米粉肉,五月端午包糯米粽子、喝雄黃艾葉酒,六月六誰家院里的梨瓜、菜瓜熟得早,七月七早禾嘗新,八月中秋家做土月餅,九月重陽柿果下樹,金秋十月娶親嫁女,臘月初八制“臘八豆”……誰家吃個有眼珠子、腳爪子的葷腥,也一定不忘夾給隔壁娃兒三塊兩塊……飯后,做娘的必得牽了娃兒過來坐坐,嘴里盡管拉扯說笑些旁的事,那神色卻是完完全全的道謝 。[3]2-3
“人類從部落社會的分肉而食到現代社會的美食分享,根據不同的飲食習慣構建出習俗各異的社群網絡。”[4]費孝通在《鄉土中國》中化用費迪南德·滕尼斯和涂爾干的社會學理論,將中國農村社會中存在的兩種秩序機制分為“有機的團結”和“機械的團結”,即一種是沒有具體目的,只是因為在一起生長而產生的社會;一種是為了要完成一件任務而結合的社會 [5]。其中“有機的團結”指代的便是建立在傳統禮俗制度之上的農村社會——自然村。當政治運動的風潮尚未進入芙蓉鎮時,人與人之間的交際關系倚靠著傳統的禮俗秩序,呈現和諧、融洽的氛圍。在由時序牽連出的鄉村食物譜系中,令人眼花繚亂的不只是種類繁多的食物樣式,更有交織在食物流通繁榮景象之下的人情關系。當交流的目的性和功利性表現為原始的善意和情感需求時,互贈吃食的行為不僅代表著鄉土社會中人情關系的建立與維系,更顯露出對原始人情社會中平等而親密的鄉土秩序的美好物質想象。再加上芙蓉鎮的特色食物——“米豆腐”的反復出現,即是前文所提及的食物的典型化處理。古華在描寫售賣米豆腐的老板娘胡玉音時連用的四個詞語——“黑眉大眼,面如滿月,胸脯豐滿,體態動情”和鎮糧站主任谷燕山的話——“芙蓉姐的肉色潔白細嫩得和她所賣的米豆腐一個樣” [3]4,也使米豆腐本身潔白無瑕的特質和胡玉音姣好的容貌一起成為美好鄉村倫理準則的具象化呈現。
如果說古華在《芙蓉鎮》中對于湘粵桂交界地帶的飲食描寫反映出的是南方鄉村禮俗秩序的特點,那么以賈平凹、劉震云和路遙為代表的北方作家則更多地青睞通過飲食描寫,表現北方鄉村的傳統道德文化。比如在賈平凹的《浮躁》中寫到鎮街每一戶人家“門前有粗壯的木頭栽起的籬笆,籬笆上生就無數的木耳,家來賓客了,便用鏟子隨鏟隨洗入鍋煎炒”[6];路遙則在《人生》中描述高加林的母親“趕緊把端上炕的玉米面饃又重新端下去,放在鍋臺上,開始張羅著給兒子炒雞蛋,烙白面餅”[7]1,而對主人公高加林心懷愛意的農村女子巧珍,先是在高加林下田勞作時送來甜瓜,后又“從身后拿出一個花布提包,先掏出四個煮雞蛋,又掏出一包蛋糕,放在加林面前”[7]27。只經過初步加工的木耳、雞蛋、米面等北方鄉村特色食物,雖然委婉點明了鄉村環境的落后和物質條件的匱乏,卻將親人和朋友之間富有人情味的關系襯托得更加質樸。原始的食物雖然在色香味等方面欠佳,但是通過食物的交流與傳遞,人際關系中純潔、無私而又高尚的品德得以展現,北方鄉村世界中具有獨特意義的忠、義、信等道德準則也再次建構起以禮俗為支撐的傳統鄉土秩序。
在20世紀80年代的鄉土小說作品中,對于原鄉飲食的描寫成為鄉村世界原有禮俗秩序的物質想象,為了刻畫未經政治風暴影響的原鄉風景,作家們不約而同地將目光對準了充滿“土氣”的農村風俗與風景特征,其中對原汁原味的衣食住行各個方面的描繪水準更是成為能否還原鄉村日常生活的試金石。在這樣的創作前提下,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由飲食文化延展而來的原鄉生活寫照,實際上營構了一個區別于政治秩序的世俗秩序。與前者依托于法律法規呈現出的強制性不同,后者更偏向于鄉俗規約下的認知協同系統,因而建立在世俗秩序上的人情社會由于其存在合法性保障的缺失,在面對自上而下的革命浪潮時不可避免地呈現出一種失語狀態。此消彼長之下,兩種秩序間形成了退位與上位的輪換更迭,這種變化在原鄉社會中自然也會在飲食等方面得到反饋與投射。作家們試圖在文學作品中通過食物的流通情況和選擇可能,建立起對某種政治立場中不同代表的能指與所指,進而在描述經濟問題的表層下對于鄉村秩序流變作隱性記錄。這種隱藏在鄉村飲食形式變化之下的秩序流變隱喻,為通過飲食文化的變更影射政治文化提供了物質想象,同時也代表著兩種不同社會邏輯在鄉村社會中的運行可能。由此來看,飲食問題在新時期鄉土文學作品中的出現,不僅具有渲染風俗和風情的作用,往往還裹挾著對上一歷史階段中政治秩序的標榜與隱射。在食物的選擇與交易可能的描寫中,也明顯地隱喻了在“以階級斗爭為綱”的時代主題之下,鄉土社會禮俗秩序的消解與革命秩序的建立。
2" 飲食模式:秩序更迭的“復調”式結構
法國文藝批評家丹納在《藝術哲學》中提出,文藝創作取決于種族、環境、時代三大因素,強調了時代、地域與民族對文學創作的重要影響,而中國鄉土文學的書寫更是與地域有著密切的聯系[8]。中國現代文學產生于近代中國社會劇烈動蕩之際,以重建國家、復興民族為己任的現代文學家對鄉土世界的態度是批判與啟蒙并行。在此基礎上,基于鄉村社會飲食模式描寫而形成的“復調”式結構,在中國現代以來的鄉土小說中并不少見,甚至已經形成一種潛隱的文學符號。從魯迅在《中國新文學大系·導言》中提出鄉土文學這一概念以來,僑寓在城市的鄉土小說作家為了表現中國原鄉社會的生存原貌,無一例外地將目光聚焦到“飲食”這一最具代表性的鄉村生活要素上。從《阿Q正傳》中阿Q先前可以在咸亨酒店中賒酒食、在趙太爺家里幫工吃飯,到落魄后去庵里偷蘿卜吃,最后在城里發跡后回到咸亨酒店請眾人喝酒,阿Q身上一系列飲食模式的變化實際上隱射著封建制度下個體生存狀況和個體命運的固化特性;與此相同,在未名社代表作家臺靜農的《新墳》《天二哥》中,農村人的飲食場所基本上都是在路邊的茶攤和簡陋的飯店中,貼地氣的食物品類和吃食動作從側面將農民群體的生活范圍固定在了封建秩序的底層,而小說中時有出現的舉人老爺、官老爺等上層人物,卻從未與農民群體在同一時空范圍內吃飯,都是在伙計的吆喝中進了包房。由此來看,現代鄉土小說中飲食模式的描寫,實際上是封建秩序與等級制度的具象化展現,構成了舊社會私營模式下飲食范式與封建秩序的“復調”書寫策略。
但是隨著1939—1942年間抗戰時期文藝民族形式論爭的發生,對于文藝民族形式的概念厘定終于在1942年的《在延安文藝座談會上的講話》中得到確認。其基于特定歷史時期的語境適用原則,一改20世紀20年代和30年代初期對于中國鄉村世界的知識分子批判式建構,轉而要求廣大文學創作者的創作要符合“新鮮活潑的、為中國老百姓所喜聞樂見的中國作風和中國氣派”[9]。至此,中國鄉村傳統禮俗文化被賦予了積極的肯定意義,但是這種肯定是基于特殊歷史時期的政治需要和政策保障的。之后的“十七年”農業合作化文學和“文革”十年間文學作品中所展露的高度集中的革命觀念,使得農業合作社主導下的集體勞作、共同分配觀念深入人心,由此產生的集體食堂、供銷社等特殊存在與農村薄弱的物質條件之間的矛盾,導致農民入社后只能勉強甚至無法維系溫飽。同時農村社會中維系人情關系最基本也是最有效的方式——私有性質的飲食交流,在公有飲食模式的確立下失去了發生的可能。這種飲食模式的更迭對維系中國傳統鄉村秩序的道德情感規約準則形成了挑戰,并最終導致鄉村秩序受到沖擊與破壞。取而代之的則是通過強制性的政治措施建立起的革命秩序。這兩種秩序的交替,發生在隱性的運行邏輯網絡中,它的存在主要依靠抽象的情感感知和對政治動向的敏感性;而在鄉村社會中承擔生存與交際兩大重要責任的飲食問題,則理所當然地成為秩序更替的顯性表征,飲食模式的變化也與秩序的更迭形成了鄉村社會運行秩序變更狀態下的“復調”式結構。
比如在古華的《芙蓉鎮》中,胡玉音夫婦經營的米豆腐攤子是毫無爭議的私營性質食品店。正是由于私營性質中的個體決定性,導致米豆腐攤子與鎮上國營的食品店等形成了經營模式、顧客構成與食物質量上的差異,進而生成了一種“復調”式的秩序結構隱喻。“飲食與人性本能、生活本真相連,強調日常飲食與個人身體隱秘而深刻的關聯,切實展示了日常的偉力和生活的強大意志。而這些,最終都導向了食者——‘人’的存在與審視,使飲食實踐真正成為一種意義活動。”[10]從米豆腐攤子顧客中的典型人物角度來看,鎮糧站主任谷燕山、黨支書滿庚哥和“運動根子”王秋赦三人都是“吃米豆腐不數票子”的人物,但是他們身份上的差異卻反映了原始鄉村秩序與革命秩序之間的隱性關系結構。谷燕山和黎滿庚雖然扮演著鎮糧站主任和黨支書的政治角色,但是他們與胡玉音夫婦之間的關系充斥著原鄉秩序中的人情味。究其根本,谷燕山是南下的老一輩革命戰士,他對黨和國家充滿個人情感,因而谷燕山對芙蓉鎮上的人民群眾是付出了真心與真情的。書中也多次提及谷燕山將自己的工資拿出來隨禮、給孩子們買東西以及暗中補貼老百姓,而群眾對他也是秉持支持與擁護的態度。所以當胡玉音想要在鎮糧站購買“碎米谷頭子”做米豆腐售賣時,谷燕山毫不猶豫地批準了。而黎滿庚與胡玉音之間的關系更是夾雜著復雜的個人情感,甚至超出了原鄉秩序中的人情程度。因此谷燕山和黎滿庚吃米豆腐不給錢源于他們在鄉村秩序的框架下與胡玉音在情感上的聯結,而“運動根子”王秋赦吃米豆腐不給錢則是因為同為街坊,王秋赦又是“來了運動便跑紅”的人物,胡玉音做小本買賣不愿招惹這一類人物,并且王秋赦不事勞動,僅憑分到的吊腳樓中的留存過活,本身也付不起吃米豆腐的錢。與谷燕山和黎滿庚相比,王秋赦與胡玉音之間顯然缺乏原鄉秩序中的人情關系,更多借由胡玉音的善意來維系街坊之間的體面,同時也不可避免地存在著胡玉音對王秋赦身上潛藏政治元素的顧慮。由此來看,胡玉音讓谷燕山與黎滿庚免費吃米豆腐的行為是一種雙向情感維系下原鄉秩序的具象化呈現,而對王秋赦“霸王餐”行為的默認則暗指革命秩序的強勢登場,以及其對前者逐漸形成的隱性挑戰。
受公有制餐飲企業和公共食堂等機制的影響,除了人物的社會身份和政治角色所代表的秩序結構外,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關于秩序變更的“復調”表述結構還表現在民營食品攤子和國營食品企業之間的差異對比上。以《芙蓉鎮》中胡玉音夫婦經營的米豆腐攤子和以李國香為代表的國營飲食店為例,胡玉音傳承父母的家訓,“買賣買賣,和氣生財”,“買主買主,衣食父母”,實際上是傳統秩序中“人情大于買賣”的另一種說法,它的運行邏輯來源于中國傳統商業所講究的人情規矩,目的在于維系生意的長久性與人際往來。值得注意的是,胡玉音與黎桂桂并非一開始便賣起了米豆腐,而是“從提著竹籃筐賣糠菜粑粑起手”,不斷更新出售的農副產品種類,最終才發展成了在固定攤位賣米豆腐。正如文中所說的,胡玉音“不是承襲了什么祖業,是饑腸轆轆的苦日子教會了她營生的本領”[3]5。胡玉音與丈夫黎桂桂在生活中摸爬滾打出來的買賣經與他們賣的米豆腐一樣,誕生自淳樸且原始的鄉村生活之中,他們所代表的正是以勤勞樸實為核心的鄉土倫理觀念,以及長久以來一直依靠此類倫理秩序生活的基層人民群眾。與胡玉音夫婦所代表的傳統秩序不同,代表著革命秩序的國營食品店雖然并非芙蓉鎮本地成立的,但是卻從下車伊始便占據了鄉村秩序結構中的優勢地位。國營食品店“從地理位置上講……居于控制全鎮商業活動的地位”,同時代表著國營食品店的李玉香又是區委書記楊民高的外甥女,并且還是從縣商業局下調來的,似乎理所應當地“被賦予”了某種監管、打壓私營攤販的權力。只是此時革命運動尚未成為主潮,革命秩序與傳統倫理秩序之間的平衡沒有被徹底打破,因而當李國香試圖用營業證、稅收等手段刁難胡玉音時,吃米豆腐的老百姓紛紛站起來為胡玉音幫腔,最終使得李國香的刁難沒有得逞。但是當革命的風潮涌入芙蓉鎮后,這種微妙的平衡瞬間被打破了,革命秩序毫無阻攔地成為鄉村秩序結構中的主體乃至全部,傳統的倫理秩序則被貼上了“右傾”“保守”“資本主義”等標簽,徹底失去了存在的合法性。
值得注意的是,李國香與胡玉音之間的這場爭執,在《芙蓉鎮》中已經有了定性式的結論:和國營飲食店經理的職務大不相干。但是在這場矛盾中,代表著國營飲食店的李國香從出場便展示出不容他人辯駁的強制性與干預性。無論是伸出手時展示出來的“牛眼睛”手表,還是向胡玉音索取營業證時的頤指氣使,無一例外的都是在向以胡玉音為代表的私營攤主們彰顯其來自國營飲食店的政治正確性和合法性。當人們本能地厭惡其對米豆腐攤子橫加干預時,自然而然地將李國香看作國營飲食店的代言人,進而調侃飲食店的三鮮面中竟然能吃出老鼠屎。這種眾人調侃式的回擊,實際上是習慣于生活在傳統倫理秩序下的人們,對突然出現并橫加干預生活的革命秩序的委婉抗爭,造成了世俗環境與政治環境之間的秩序延宕,更形成了通過政治書寫描述秩序結構之外的另一種隱含式表達,即人們對于以米豆腐攤子為代表的私營鋪子的歡迎與對國營飲食店的調侃,巧妙地構成了基層社會對傳統倫理秩序與革命秩序不同態度之間的“復調”式結構。
綜觀20世紀80年代的鄉土小說作品,由飲食模式的變化描寫反映鄉村社會中傳統倫理秩序與革命秩序更迭的“復調”式結構,成為這一時期鄉土小說作家們默認的創作手法。同時期鄉土小說作品中,飲食模式與秩序制度之間的映照寄寓著對政治話語主導地位時期的回望與反思,因而在《芙蓉鎮》《爬滿青藤的木屋》《人生》《平凡的世界》乃至《小月前本》《雞窩洼人家》等作品中,飲食與秩序間形成的“復調”作為一種文學符號傳統,遙承以《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三里灣》《金光大道》等為代表的解放區文學與“十七年文學”中經典鄉土小說作品的余韻;同時,20世紀80年代的鄉土傷痕小說作為對前一歷史階段的回顧,在一定程度上影響并誘發了之后的“文學尋根”等思潮。其中借助飲食書寫策略達成對原鄉社會生存模式和秩序狀態的具身化描寫,也在《馬橋詞典》《蒲柳人家》等作品中得以繼承。可以說,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的“飲食-政治”之間的“復調”結構,是一個繼承自現代鄉土小說創作范式的前人之作,同時又為之后小說創作中借助飲食進行現實隱喻的文本結構提供了參考依據。由此來看,這一時期鄉土小說中的飲食模式,在映照著傳統倫理秩序與革命秩序的更迭態勢之外,更凝聚著原鄉秩序的核心對于現代性、物質欲望和權力的多重訴求。
3" 飲食流通:秩序延宕的“回聲”式表征
自現代以來,受不同時代發展變革的影響,鄉村社會中的飲食流通形式在不斷變化的秩序要求下,形成了“私營→公有→公私合營”的飲食模式發展趨向,這種發展走向使得鄉土小說中的飲食流通狀態也表現出明顯的歷史分期特征。以20世紀20年代的鄉土小說為濫觴,在魯迅與“五四”鄉土小說作家群筆下,飲食流通的書寫往往摻雜在對鄉俗文化的敘述中。比如在魯彥《黃金》中,史伯伯為了依循舊歷做羹飯,需要一清早便提了籃子去三里外的林家塘買魚;而在彭家煌《美的戲劇》中,秋茄子因為處于社會底層而整日閑逛混吃混喝,當戲團下鄉表演時他故作懂戲而從演員那騙到吃食……。在“五四”鄉土小說中,飲食的流通發生在鄉土傳統秩序的穩態前提下,因此小說所描述的是地方鄉俗中飲食在個體與個體之間的流通狀態,其所意指的是飲食問題與封建制度間的固化社會身份關系。及至革命文學與解放區文學作品,被剝削與被壓迫的底層群體開始在無產階級革命思想引導下進行斗爭與反抗。鄉村社會中的飲食流通開始發生社會層級之間的變化,原先的穩態社會環境被徹底打破,飲食的流通開始帶有情感價值和政治風向的異質特征。比如在長篇小說《沖出云圍的月亮》《太陽照在桑干河上》以及茅盾的農村三部曲《春蠶》《秋收》《殘冬》中,代表著社會底層的“饅頭”“米粥”等食物,借由革命運動產生了希望、反抗、革命等含義。傳統文學命題中的“吃什么”與“怎么吃”不再是值得考量的對象,農村經濟破產而導致的“沒得吃”問題成為亟需討論的困境問題。個體間飲食互通的行為也不再局限于傳統金錢交易,而是增添了政治隱喻層面的色彩,使其成為政治變化在鄉村社會生活中的“回聲”式表征。
到了20世紀80年代,經過共和國文學前20年間的探索,這種關于飲食流通的描寫傾向已經徹底由“五四”時期的具身化鄉俗寫照轉變為對鄉村社會秩序變革的在場性敘事策略表征。這種對鄉村秩序更迭的在場經歷往往又表現在鄉村社會的人情關系中,因此與構成鄉村人情社會的農民形象密切相關。與《芙蓉鎮》胡玉音夫婦相似的是,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存在著一批以何士光《鄉場上》的馮幺爸、朱曉平《桑樹坪紀事》的李金斗、高曉聲《李順大造屋》的李順大為代表的農民形象。在上述人物角色的經歷中,充滿了不同歷史時期內革命秩序與傳統倫理秩序二者間,或顯性或隱性抗爭的影子。與趙樹理、周立波、柳青等人“在主觀上試圖反映鄉村生活,反映改變落后生產關系和生產力的變革……農民艱窘的生存狀況始終處在有意的遮蔽與忽視之中”[11]的處理方式不同,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在關注普通農民生活的基礎上,又注重對農民心靈深處“精神奴役創傷”進行揭露。在此基礎上,小說中食物的流通方式與流通可能常常被設置成政治風云變化的隱喻符號,以此來窺探鄉村秩序被暴力變更后對基層人民生活帶來的巨大影響。由于不同秩序間的更迭存在時間與空間上的緩沖,鄉村社會對政治變化的感知也存在一定概念上的誤差,因此通過食物流通的可能性塑造鄉村秩序權力的變更往往呈現兩種狀態:自發性與強制性。在這二者之間,權力秩序的強制性以不容辯駁的姿態對鄉村社會的食物流通進行掌控,而受影響于對政治壓強的感知所形成的自發性食物流通,則攜帶著試探與延遲的特質。由此而言,小說中對食物流通可能的刻畫,一方面需要表現出革命秩序所帶來的強制性;
另一方面又需要描述傳統倫理秩序重回主體前后的自發性食物流通狀態。在這種秩序權力更迭之下所形成的政治秩序“回聲”式描寫,也成為這一時期鄉土小說的一大特質。
以《芙蓉鎮》中的米豆腐為例,在革命秩序尚未成為主流時,米豆腐的交易、流通過程實際上發生在圍繞著米豆腐攤子所建立起來的純粹的鄉土人情社會中。米豆腐攤主胡玉音由于社會地位問題和歷史遺留問題,并沒有對來吃米豆腐的人進行政治成分和社會角色層面的劃分:她既接待在傳統倫理秩序中已經被劃分為“右派”分子的秦書田,又容忍在革命秩序尚未成為主流時的“運動根子”王秋赦吃白食。不同年齡、身份及性別的人們圍繞米豆腐攤和胡玉音,構建了一個鄉村倫理秩序體系下的人情社會和有機共同體。在這個理想化的鄉土人情領域中,革命秩序和政治影響被傳統倫理秩序完全隔絕在人際交往之外,人們在食物流通的過程中獲得了純粹的情感慰藉。但是這種理想化的環境顯然不具有政治抗性,當革命秩序逐漸占據芙蓉鎮的鄉村秩序主體地位時,米豆腐攤子首當其沖成為被解決的對象。但值得注意的是,在政治變動的具體文件正式公布之前,鎮上就已經傳出要收繳米豆腐攤子的風聲。這種預言式的政治表述構成了鄉村倫理秩序體系落敗的“回聲”,人情社會中的傳聞與小道消息能夠流傳也很大程度上得益于此時人們的政治敏銳性尚未得到提升。當政治變動正式成為鄉村社會的生活主旋律后,以米豆腐攤子為代表的私營食品店成為人們日常生活中不能提及的禁臠,為了將芙蓉鎮從一個“資本主義的黑窩子”變成“社會主義的戰斗堡壘”,革命秩序的掌權者規定:“鎮上人家一律不得養狗、養貓、養雞、養兔、養蜂……街上嚴禁設攤販賣,攤販改商從農,杜絕小本經營。”[3]126從基層群眾視角來看,原先的人情社會與傳統倫理秩序已然崩潰,原先街坊喜歡互贈吃食,講究人緣、人情,這時已經變成被批判的資產階級人性論、人情味。在這一階段,個體生存欲望導致的自保傾向成為革命秩序賴以維系的基礎,傳統倫理秩序中的人際交流徹底失去存在的可能。然而當政治運動結束、人們的生活恢復常態后,革命秩序所帶來的影響卻并未立刻消失:當鎮革委派人通知胡玉音她的成分被劃錯了時,胡玉音并不接受這樣的言論,她覺得鎮革委“他們總是沒有錯”,所以“胡玉音不相信這神話。這是夢”。只有當政治余波徹底結束,人們心頭的余悸漸漸消散干凈,食物的流通才通過“一月三旬,每旬一六”的“逢圩”式私營形式再次出現在芙蓉鎮。與此同時,胡玉音正式當上了青石板街街辦米豆腐店服務員,這也象征著芙蓉鎮的鄉土秩序得以恢復。米豆腐攤從出現到消失,再到以米豆腐店的形象出現,“呈現出鄉土秩序的恒久性與撫慰性……通過米豆腐的鏡像作用,政治運動被講述為對原有鄉土倫理的干涉乃至破壞,但自足的鄉土秩序似不需要外來的、他者力量的干涉”[12]。阿城認為古華在《芙蓉鎮》中“開頭破壞了一個道德,結尾又完成了一個道德”[13],這個被破壞又完成的“道德”正是鄉村社會數千年來賴以生存的傳統倫理秩序。革命秩序的機械性植入導致了傳統倫理秩序在一段時間內的崩潰,但是隨著前者的退場,傳統倫理秩序依靠其強大的生命力和本源性特質得以重新建構與發展。
值得注意的是,不同權力秩序的出現與退場并非一蹴而就,而是在不同歷史時期呈現出介質殘留的特征。首先是當革命秩序成為鄉村社會并行不悖的運行根據時,人情社會中的送禮行為卻仍舊存在。比如在《芙蓉鎮》中,王秋赦得知楊民高書記全家都喜愛吃冬筍,便花費大量的人力、物力搜集社員們的冬筍山貨,又以打擊投機倒把為名頭為自己的行為進行辟謠、追謠和肅謠;其次是在革命秩序退居幕后、傳統倫理秩序恢復主體地位時,來源于革命秩序中的政治管理規范又以法規條文的形式得以延續。比如在小說結尾處,原先國營的食品店、糧食店以米行、肉行的形式出現,同時新政策允許社員們在完成國家的征購任務后,自由出售富余農產品。這種自由與規范相結合的管理模式,實際上指代了革命秩序與傳統倫理秩序在交替登場的過程中實現了嵌入與融合,不同歷史時期所運行的不同秩序邏輯之間早已建構起“回聲”式的更迭范式,因而人們才會在品嘗“四個現代化”甜頭時,依然“擔心著,談論著,極“左”的魔爪,會不會突然在哪個晚上冒出來掐滅這方興未艾的蓬勃生機”[3]247。
繼承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通過飲食流通的在場性書寫來反窺秩序更替過程中延宕的傳統,新時期以來的小說創作者們頻繁使用這一極具代表性的藝術手法來營構關于政治的“回聲”效果。比如在陸文夫《美食家》中,高小庭動員阿二革命時,阿二一家正在吃晚飯,阿二爸爸享受于簡單的“糟鵝”“豆腐干”“燒酒”,所反映的正是對閑適自然的傳統秩序氛圍的追求,而維持這種傳統秩序的,正是阿二爸爸所指出的問題的實質——“錢”。但是當高小庭將蘇聯的伏特加酒作為革命美好前景的象征進行一番添油加醋的描述后,阿二爸爸與遙遠的革命立刻拉近了距離。除此之外,小說中包坤年針對“大眾化”菜單改革所發表的政治立場演講,則是即將到來的政治秩序變革的先聲。這種借助飲食符號營構起的政治預熱氛圍,正是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借助飲食流通與秩序更替間延宕性而形成的“回聲”式表征的沿用。
4" 結語
20世紀80年代是承接新舊兩個時期的特殊階段,對于這一時期鄉土小說的行文主旨而言,“無論是‘主體的誕生’‘個人的出場’,還是‘自我的覺醒’‘個性的解放’……都要由‘語詞’滲透到‘經驗’,自‘精英’擴展至‘民間’,從‘觀念形態’轉化為‘日常生活’……要把握住這一隱秘的思想脈動,光靠理性的論述顯然不夠,必須拓展我們的視野,關注更多感性的、邊緣化的敘述”[14]。鄉土小說中的飲食書寫作為一種能夠代表文學本土化與文學在場性的敘事元素與敘事角度,直接對應著特定歷史時期人們獨特的生活體驗和感情經驗,對于原鄉生活中的倫理觀念和思維范式的塑造與描摹具有不可忽視的地位與價值。對于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作家而言,站在新時期的視角高度反思“文革”時期鄉土社會所遭受的秩序破壞,成為他們急需肩負的文學與歷史使命;同時上一歷史時期的余波尚未結束,其對人們的思想觀念以及創作選擇的影響依然存在,因而在20世紀80年代的鄉土小說中,從飲食書寫等邊緣化敘述角度,對“文革”時期鄉村秩序結構的更迭進行隱喻式處理已經成為此類作品的共性特征。因此,關注這一時期鄉土小說中的具身化書寫對象,也是還原、重現和理解20世紀80年代鄉村社會生活與文化變革的重要途徑。由此來看,借助飲食種類、營業性質和流通可能的書寫,從“復調”與“回聲”兩種視角來看以《芙蓉鎮》為代表的20世紀80年代鄉土小說中的反思邏輯,不失為一種凝視歷史并想象未來的獨特視角;而通過描寫普通民眾生活中的世俗倫理來反窺權力秩序的更迭現象,恰恰也構成了這一時期鄉土小說所意欲達成的思想解放的重要途徑,為當代文學的創作與研究提供了不同的視角與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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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lyphony and echo: the dietary writing strategies of local novels in the new period from Furong Town
GUO Wenxuan1, YE Yongsheng2
(1.School of Literature Art and Media, Anhui International Studies University,Hefei, Anhui 231201, China;
2.School of Literature and Media, Dongguan University of Technology, Dongguan, Guangdong 523808, China)
Abstract:
Furong Town, as the representative of local scar novels in the 1980s, vividly and profoundly depicts the order structure and development situation of the original village society in different periods, by using the methods of field observation and embodied interpretation. Dietary writing is the most common writing way in Chinese literature, and using food as the description object to metaphor social life is also a frequently used creative technique. By exploring the local novels represented by Furong Town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dietary writing, we can sort out the “polyphony” and “echo” writing strategies about the succession of of local order. At the same time, through the dietary writing, the novels display the present state of rural society in the constant change of traditional ethical order and revolutionary order, and also embody the affirmation and praise of the original village order in the dimension of secular ethical values.
Key words:
dietary writing; local novels; order construction; polyphonic narrative; echo structure
(責任編輯:王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