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文之術·創意之道

我與《作文新天地》的緣分始于2018年。我應編輯邀請，寫了一篇談寫作思維的小文章，并推薦了蔣勛的書《給青年藝術家的信》，鼓勵學生打開感官，跨界運用藝術的方法體驗世界的細微之美。那篇小文章傳遞的理念，正是我當時寫作博士論文時的思想濃縮。讀博的幾年，我在大學、中小學、社區開了很多次普及創意寫作知識、創意寫作思維的講座，也順帶作了一些調查。讓我驚訝的有兩件事。

一件事是，我在一所初中學校問學生，什么是好作文？許多人舉手回答，居然給出了統一的答案：要有好詞好句。我接著問，除了好詞好句呢？學生全都沉默了。之后，我展示了散文家林清玄一篇語言非常平實的文章，然后讓他們點評，學生都說不好，為什么呢？因為沒有好詞好句。這讓我意識到，可能他們把作文當成一道“好詞好句簡答題”了。

另一件事與之類似，那是在一所小學，我讓同學們回憶生活中第一次真切地被他人感動，第一次對身邊的人產生由衷感恩之情的事。一名女生寫上體育課崴腳了，好朋友攙扶她上下樓、上廁所，還給她帶飯吃，這令她很感動。我問她：“這是真的嗎？你真的崴腳了嗎？”她害羞地低下頭，說：“作文選上都這么寫。”接著我梳理了一下，全班寫崴腳的有七八個人，其次是寫借傘送傘的，幾乎是一個模板。有一名坐在最后一排的男生引起了我的注意，他寫了一篇真實的、發自內心的故事。我讓他讀，結果大家哄堂大笑。他寫的什么呢？說是自己喜歡打游戲，在打一款對戰網游時，他的朋友搶在他前面，在游戲里“替他犧牲”了。他一瞬間感到這個人太有義氣了：朋友原本可以獲得勝利，獲得游戲里的嘉獎，但為了他，“犧牲”了這些利益。雖然游戲是假的，但是一起玩游戲的人之間的陪伴是真的。我聽完很欣喜，立馬表揚他，因為他的寫作很真實。有真情實感，而且有認知上的震驚與成長。經由游戲這件事，他理解到：友情就是利他，就是能夠放下自私。可是其他學生立馬反駁，理由是，寫打游戲本身，就是“三觀不正”，為什么不寫幫助學習呢？我意識到，這背后隱藏的問題可能很深刻，涉及整個作文教育、寫作教育、創意教育的理念普及問題。

寫作文，素材有高下之分嗎？寫打游戲，就是低級的嗎？一提到母愛，就必須寫“深夜發燒，母親連夜背著我去醫院”的老梗嗎？寫勵志，就只能提司馬遷、愛迪生這些老材料嗎？寫身邊的生活，就必須參照所謂“作文選”里的范文模板嗎？寫作文，必須有好詞好句嗎？到底什么是好的語言呢？以上這些問題，涉及的是作文的“術與道”的問題。也就是說，寫作文，確實有一些套路，特別是應試作文，怎樣開頭、怎樣結尾、怎樣敘述、怎樣描寫，可能有一些得高分的模板和技巧——但這只是應試之術。一個人要真正獲得語言能力的進步、思維的提升、審美意識的更新，需要明白寫作之道：無論是寫記敘文，還是寫議論文，甚或寫小說、詩歌、書評，都是在寫自己眼中看到、聽到、感受到的獨一無二的世界。所以，寫作之道，就是寫自己——寫出有“我”之作。我手寫我心，我手寫我口。再小的事情，哪怕是黃昏時偶然看到了一只小貓，清晨吃到的特別美味的包子，給媽媽下廚卻做煳了的一頓不完美的晚飯，忽然遇到一本想要熬夜看完的小說，這些都是絕佳的素材。因為好的文章，就是去寫一個令你震驚的時刻，去寫撩動你心弦的那個美的瞬間。通過寫作，我們得以成長。套用笛卡爾的話，就是“我寫故我在”。

其實，在普及寫作之道的理念上，《作文新天地》這本雜志與我的研究、教學工作不謀而合。從2021年到2022年，我在《作文新天地》上先后開設了“高博士的創意寫作錦囊”和“創意閱讀錦囊”兩個專欄，發表了關于如何發現靈感、如何開拓創意、如何寫人、如何寫故事、如何打磨語言等一系列關于寫作技巧的文章，還有經典文學作品的創意閱讀與仿寫文章。在寫作這些文章的過程中，我時刻能夠感受到《作文新天地》編輯們的熱忱、使命感和前沿的文學教育理念。這本雜志，區別于其他作文教學類雜志之處，就是它既有應試作文之術，又有創意寫作教育之道。它的欄目設置里每期都有“星約”專訪、“精點悅讀”，也會推出“中考攻略”等，既與語文教育耦合，又有一定的拔高，引導著同學們從寫作文到學文學，從應試到成為作家，兼具實用性和趣味性。《作文新天地》的“新”，就體現在這里：理念新、內容新，推新人小作家，自身也在不斷創新。

我想起自己在英國訪學時看到的英文作文教學雜志，名字叫《天才》。這本雜志和《作文新天地》的定位讀者群差不多，主要是小學生、初中生（也就是7到15歲的少年）。它也可以理解為一本《英文作文選》。我清晰地記得其中的一篇作文，名字叫《給媽媽的圣誕禮物》。這是一篇命題作文，作者是小學四年級的學生。顯然，這個主題是要寫對母愛的感恩。作者先講了一個奇妙的小故事。開篇，他寫了想給媽媽買一枚胸針做圣誕禮物，但是沒有錢（有目標，有阻礙，很好的故事開頭）。然后，他經過觀察，想了一個賺錢的辦法。他抱著自己的寵物兔子挨家挨戶敲門，他向大人們推銷什么呢？推銷“腳印”。他對陌生的大人們說，他可以讓自己的兔子在他們的院子里跑一圈，留下像馴鹿一樣的腳印。這樣，大人們就可以對自己的孩子說：你看，圣誕老人騎著馴鹿來過了！表面上賣的是腳印，其實賣的是“圣誕老人來過的夢”。大人們紛紛掏錢，很快，他就攢夠了買胸針的錢，把禮物送給了媽媽。這個故事深深震撼了我。因為，這篇文章太有創意了：一個符合少年心理的奇妙故事，一個少年為了一個溫暖的目標，發揮創意，解決問題，寫下這篇創意作文。

在《作文新天地》里也有很多這樣的創意作文，它本身就是一個奇妙的禮物。如果我小的時候能讀這樣的作文教學雜志，相信我能成長得更快。這個奇妙的禮物，我把它推薦給所有青少年，祝大家越寫越快樂，越寫越有創意！

高翔，青年作家，文學博士，任教于上海政法學院語言文化學院，英國利茲大學訪問學者，香港青年文學獎獲得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