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佳欣
【摘要】突出的人文主義思想是遲子建小說的中心主題,她關注著生態人文,關注普通群眾和小人物的生活與遭遇,在見證現實的殘忍和黑暗、人性的邪惡之后依舊在堅定地通過作品傳達出向善的希望,展現強大的生命活力。她對于蒼茫大地的包容,對于悲苦命運的悲憫情懷,在當代作家中也是十分突出的。結合著遲子建的童年影響,個人對于社會生活的經歷和思考等因素可以更好、更深刻地去理解她所表現出來的人文精神,本文簡要地對遲子建小說中展現的悲憫情懷和人文思想進行探究。
【關鍵詞】遲子建;悲憫;苦難;溫情;人文
【中圖分類號】I2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4)23-0047-03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4.23.014
在當代文學創作中,遲子建是比較特別的存在。她和一些東北作家一樣,書寫了百年來的東北歷史與悲痛故事;她也和其他作家不一樣,她在展現現實的同時也在試圖建構一種全新的理想社會,正視傷痛,自我療救。
特別是在部分東北作家逐漸轉型,走向商業化的時候,遲子建仍然在黑土地上汲取著新鮮的營養,她將這種養分轉換成個人的觀念,在這個浮躁的時代繼續用悲憫的情懷包容著這片大地上的萬物生靈,傳遞著她個人獨特的人文思想內核。
一、凝視北國之北
黑土地養育了遲子建,遲子建也一直在書寫這片土地上的故事,她是故事的講述者,同樣也是經歷者,她的創作深植于廣闊的黑土地上,傾情講述這里世世代代的人與事。
(一)北國風光的留戀
在許多小說創作中,環境描寫是推動劇情展開的重要環節之一,而在遲子建的小說中,她對于自然和環境的描寫則占據了很多小說中的中心位置。她生于東北,長于東北,這片黑土地上每一時的風景都深深印刻在她的腦海里,再通過她細膩的手法傳達出來。她同時在城市和鄉村間生活,在她的創作中能夠清晰地感受到原始自然對于她的濃厚吸引力,大興安嶺廣闊蒼涼的魅力,幽深的山林,冰封的土地,晨曦暮靄,對于童年故鄉景色的眷戀,她原封不動地轉化成了文字帶給讀者。
當然,遲子建對于這片土地的探尋也遠不止步于童年記憶,她帶著探尋的目光深入到了深山叢林,去講述這片土地上百年間的故事與變化,盡力地去還原山林的本質景象,同時也在真實地展現現代社會對于這種本質的沖擊,現代生活對于原始自然土地的侵占只是第一步,環境的變化對于生存方式,人的本性的影響如同滔天巨浪一般,可以說遲子建在作品中展現出她對于自然生態的喜愛與留戀,甚至發出拯救的呼喚,這奠定了她創作中的基礎的主題與感情基調,并一直持續在她的小說創作中。遲子建對于山林、黑土、風雪的情感是她對于環境中的歷史與生活思考的搖籃。
(二)城鄉之間的展望
北極村是遲子建構建的一個理想王國,淳樸的鄉土是遲子建成長的搖籃,也孕育出了遲子建的創作,故鄉的鄉土支撐著她大部分的作品。當她人生的列車開始駛向城市時,她創作的筆端也開始在城市間摸索著扎根。盡管鄉土承載了遲子建大部分的情感,但是在哈爾濱與父親的點滴回憶,學習和生活的經歷也同樣是她人生重要的組成部分。但是城鄉間不平衡的發展注定會帶來一種強烈的割裂感,起初遲子建帶著一種異鄉人的目光在城市中生活,基于自身以及她眼中的千萬個在城市生活的異鄉人現狀,她將這種割裂感和無力感在作品中很真實地展現了出來。
鄉下人進城的艱難、無奈、被城市文化排斥的心酸,比如《酒鬼的魚鷹》中的劉念,《煙火漫卷》中的黃娥,她們是無數個想要闖入“圍城”的人的縮影,卻一直被“圍城”排斥在外。
與此同時,城鄉發展也同樣帶來了故鄉的異化,遲子建一邊展現出城鄉的矛盾,也在極力地惋惜著理想家園的消散。她借著鄂溫克族最后一位女酋長之口講盡了理想故土消失的蒼涼感。但是在這種碰撞面前,遲子建在感到失望矛盾的同時卻沒有表達出絕望,她在城與鄉的探尋與展望中試圖找出一種平衡去重建她心中的理想之地。
(三)生態家園的守候
嚴格意義上來說,遲子建并不是專門書寫自然生態的作家,但她對于生態環境的描寫具有獨一份的靈性與神性,無論是大自然還是其中的萬物生靈,遲子建將美好的鄉土生態塑造成了一個近乎童話般的世界。完美自然的生長也許需要經歷數年,但是崩塌卻發生在一瞬,現代城市的破壞與入侵的速度太快,美好的童話世界被異化也仿佛是眨眼間發生的事,這對于從小在自然生態中成長,并從中汲取許多能量的遲子建來說無疑是強烈的打擊,于是她在作品中毫不掩飾地將自己對于家園的堅守和對現代文明的控訴表現了出來,這是遲子建對生態家園的守護邁出的第一步,在此基礎上她仍在不斷探尋找出重建的可能。
遲子建的生態觀念并不局限于自然層面,她對于生態家園的構建包括生態環境中的萬事萬物,甚至是生活方式,她崇尚著順其自然,天人合一的理想觀念。所以順著她的作品深討,起初遲子建排斥著現代文明,隨后她開始接受、融合、整合出了更具有創新性的生態觀念,并將這種想法也融進了城市書寫中,在純現代和純自然之間找到一個平衡點,能夠讓這種人文生態觀念同時挽救鄉土與城市,去找尋人與自然,與生態和諧共生的理想家園,這是她獨有的對于自然家園與精神家園的堅守。
二、沉入人間煙火
直面現實的生活是枯燥且痛苦的,這是每一位普通人的必要經歷,而將這種枯燥無味的現實真實地傳遞出來則是遲子建一直在做的事,特別是她在展露無盡黑夜的同時也在努力找尋珍貴的人間煙火。
(一)人生況味的探尋
遲子建對于自然生靈的探索的過程也是對生命生存的探索,環境是她講述生存生活困境的基礎,在純粹或者變異的自然環境中看到同樣純潔或者異化的人性展現,所以無論是在鄉土敘事還是城市書寫中,遲子建都注重著兩者的聯系,從歷史走到現代,又或者是從部落走到城鎮,遲子建對于苦難和困境的呈現和思考一直在深化?!额~爾古納河右岸》的生存難題,《群山之巔》的人性展現,《煙火漫卷》的底層苦難,生命、生存、生活,對于苦難的挖掘遲子建做到了廣而細。她將不同階層不同環境不同群體面對的困境逐一呈現,她可以講述出古老部落的傳承與消亡,也寫出了尋常百姓的柴米油鹽,因為正是這樣的普羅大眾才是生活最簡單的呈現者和詮釋者,細碎的艱難與簡單的歡樂交替出現支撐著生活的延續。
而基于這種苦痛人性所呈現的向下或者向上的選擇是不變的,遲子建對于這點的思考穿越了時間與空間,因為遲子建的眼中,萬事萬物是平等而公平的,命運是循環而往復的。最明顯的是她對于生死的思考,遲子建的筆下生與死好像并沒有被賦予快樂或者是痛苦的意蘊,這是自然與生命最簡單原始的生存方式,是任何人都無法決定的循環。
比起生與死,更重要的是在這樣循環的過程中每一個溫情的瞬間,每一處人性的閃亮,這是在她的每一部小說中都能夠發現的閃光點,她在呈現苦難的同時也消解了生存或者死亡的凝重的意味,凸顯的是她對于生命的熱愛與尊重,在批判和堅守中越來越濃厚的是遲子建長久以來對于困境中仍然選擇向上向善的追求與歌頌。
(二)人性向善的追求
對于人性的揭示和書寫是自古以來文學創作的主題,但遲子建對于人性的書寫有著屬于她自己的一種靈氣。她對于自然的留戀,對生靈的敬佩,對蒼茫大地上的一切都有著悲天憫人的情懷,于是當這種情感與觀念聚焦到她的人性書寫上自然就帶上了一種獨特的氣質。
遲子建擅長描寫人物,尤其是底層小人物,人性的凸顯往往是在苦難面前,而底層百姓就是最接近苦難的群體。災難能夠摧毀人的生活,能壓垮人賴以生存的一切,但是純潔向善的人性是最難以被磨平,也可以說如果當人性中最后一點閃光也消逝,那么剩余的一切也沒有太多存在的必要與意義了。所以,在暗夜中找尋星光是遲子建一直在做的事。這個世界當然是光與夜并存,遲子建在《白雪烏鴉》《群山之巔》中也塑造了很多黑暗的一面,人性可以被扭曲,當然也可以被挽救,所以遲子建堅信只有光能點亮黑夜,也只有向善的人性能去修正這種扭曲。
(三)女性視角的溫情
比起20世紀90年代興起的個人創作的女性作家,遲子建很少在女性寫作方面引起很大關注,她作為女性作家在女性個人化寫作方面的特點雖然不突出,但是并不意味著她在女性寫作方面就沒有成就。她依舊創造出了很多精彩、鮮活的女性形象,特別是擅長在人物群像中突出其中的女性角色。
起初她集中于鄉土創作以及歷史題材的書寫,于是她筆下集中展現的是鄉村生活中簡單淳樸的農民女性形象,去展現小人物的生存困境與悲哀。而隨著時代社會的變化,她也開始描繪都市女性以及鄉村女性進城等所面臨的大時代變化下底層女性的生存挑戰以及心理變化。作為擁有同樣經歷的遲子建,她對于許多女性角色的形象建構和心理描寫都極其真實且細致。小說中的女性角色是有所變化的,遲子建對于女性的生活和命運的思考和探索是一直在進行的。她描寫不同時代、不同場景中的女性或喜或悲的命運群像,講述面對不同困境中的女性抉擇。無論是在生理還是心理層面,女性在很長的時間內都是邊緣角色,而她沒有通過激烈的兩性矛盾去展現女性的特點,而是在每一位女性命運的走向中道出她們身上帶有的特別的溫暖,積極、向上的魅力。遲子建的筆法溫暖堅韌,她以細膩的手法,以溫情的女性視角切入,這一部分的描繪是遲子建作品中最柔軟、溫馨也最果敢的部分。遲子建開發出了一種健康理想的女性書寫,這為她許多其他觀念以及人文理想的輸出都起了很好的推動。
三、恪守人文之思
傳遞人文思想是文學亙古以來的主題,但是不同時期、不同作家所要側重表現的人文主題是有所不同的,通過不同因素的綜合分析可以更好地去了解遲子建小說中人文情懷的不同之處。
(一)童年記憶的映照
遲子建曾表示自己對于真善美的追求很大程度來自自己生長生活的那片美好土地。童年的生活和記憶對于作家的影響力是難以估量的,一位作家在創作生涯中也許會轉型或者在一定程度上進行改變,但是童年的影響對于作家情感基調以及創作中的一些意象的運用是難以在短時間內割舍的。
“我對文學和人生的思考,與我的故鄉,我的童年,與我所熱愛的大自然是緊密相連的。”童年的一切對于遲子建來說都是美好的,恬靜的北極村、自然四季的變換、真誠可親的家人與周圍的村民,真善美的種子已經在遲子建的心中生根,也在她的小說中逐漸發芽。即使是近年來她開始從鄉土敘事轉向城市書寫,內容也沒有離開過這片黑土地。
黑土地養育了遲子建,也給她的創作輸送著養分,形成了東北女作家特有的深沉包容的文風,而也正是她視角的擴大,遲子建能夠更加冷靜地審視普通群眾的生活百態,傳達出她對這片土地的每一位底層人民的悲憫情懷,傳遞出她對苦難背后定有希望的堅持。
(二)社會發展的反思
很少有作家的創作是一成不變的,作家是最接近社會現實的一部分群體,現實環境在變化,那么就會相應地體現在創作中。遲子建一直沒有離開過東北這片地域,橫向對比來看,東北地區的發展速度是與其他地域有所不同的,可以看到遲子建的創作并沒有并入哪一個文學思潮或者流派,東北有著自己的發展節奏,遲子建的創作也是如此。在商業文化入侵的時代,遲子建仍在堅持著她的鄉土創作,認真地將她心中的童話小鎮展現給大眾。但是越是回憶故土的一點一滴,越能夠感到現實與理想的激烈沖突。城市的擴張開始擠壓鄉鎮的生存空間,許多人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主動或者是被動遠離家鄉,遲子建本人也因為學習及工作的原因離開家鄉在哈爾濱扎根生活,她本人就是社會發展的最直觀的體驗者,所以她能夠將許多人面臨的困境、窘迫、壓力最真實地表現出來。
也許遲子建的小說并不是最反映時代浪潮的,但是一定是最貼近黑土地現實的,所以她對于小說中的角色,對現實平凡的百姓,都抱著同情卻不可憐的心境,因為值得表現和贊揚的一直都不是社會發展變化帶給人們的各種艱難境遇,而是面對如此困境下一直堅守美好品質的人們,這種博大寬厚的情懷從古至今都是最難能可貴的。
(三)理想主義的堅守
受到中國歷史和社會現實的影響,中國現當代文學始終有著一種理想主義的光芒,無論是何種傳統或新興的文學流派,在中國文學創作中始終有人在堅守。遲子建堅守的理想主義到了當今社會形成了一個比較獨特的系統,她的理想主義基于生態自然、社會環境以及人性本質,并且她的理想家園的構建是需要者三者共同完成,相輔相成的?,F實主義作家是很多的,但是同時是現實主義作家又能夠堅守理想主義的作家卻比較少見,而在遲子建的小說中,她力圖講出社會的污垢和黑暗、人性的陰險,卻也在注重書寫超越困境的力量,蒼涼之中的溫情,讓道路能夠走得更寬更遠。當今時代的理想主義者是少見的,文學能夠發揮的能量是巨大的,遲子建堅定的人文主義內核能夠在她的作品中最大限度地表現出來,去引發更多的人展開對于生活、生命的反思與追問,這是最難能可貴的事。
四、結語
遲子建質樸溫情的創作風格在當代文學創作中持續不斷地閃爍光芒,她勤勤懇懇地講述著東北故事。北國故事的風格就如這片黑土地一樣,看似平平無奇,其實深邃包容,默默地養育著在這里生活的人們。遲子建的創作也如這片黑土地一樣,在道盡了世間的悲苦無奈后依舊滿懷悲憫與希望。
而她這種創作特點很大程度上取決于她個人的生活和成長經歷,因此塑造出的思維方式在面對同樣的情況下遲子建會比他人多出一種旺盛的生命活力與靈性。她作品中的人文光芒在如今依舊在強烈地閃爍著,照耀著被困境圈困住的底層人們走出“圍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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