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的曬谷坪

朱衛兵

我的祖屋在一處深山里頭，沿著一條“村村通”水泥路，彎彎曲曲地往里走到盡頭，再登上36 塊擺成“之”字形的青石板，就到了。母親為曬谷物方便，修路的當兒，便修了與二樓齊平、18 平米見方的吊腳曬谷坪。

我和弟弟都在鎮上住，母親卻要堅守生活了幾十年的祖屋。她說，她看慣了屋前霧聚霧散；聽慣了鳥兒早起晚歸；賞慣了屋后落日余暉覆蓋在滿山雪白的梧桐花上；聞慣了屋前柚樹花開的醉人芳香；吹慣了坐在曬谷坪的徐徐清風；更習慣了駐足曬谷坪眺望遠方，期盼親人歸來的滿足。

母親生日那天，我和妻兒早早回到祖屋，弄好一桌豐盛的晚餐。孩子們圍在桌旁，聞著香味，說著、笑著。

弟弟還沒有回來，母親有些疑惑，便默不作聲地佝僂著身子，用那雙滿是黑斑點的手抓住樓梯沿兒，爬上曬谷坪，走到頂角處，遙望遠方。

一會兒，我隨母親來到曬谷坪，母親怕我看出她的心事，忙撿起水泥地上的掃把，彎下身子，裝模作樣掃了起來。母親躬得更厲害了，我擔心她會栽倒，急忙扶住她：“媽，還早，等會兒弟弟就來了。”

母親輕輕扒開我的手，倚著欄桿，時不時向遠處張望。她知道：我和弟弟不管多忙多晚，這一天都不會忘記。

“媽，弟弟來電話了，他說去山頂村吳有財家家訪，吳有財的兒子吳小平不想上學了。聽說人挺聰明，就是貪玩、有些懶。弟弟和吳有財要帶著吳小平到鎮上工地擔一天沙子，讓吳小平體會體會勞動的辛苦，改變一下他的觀念。等事情忙完，弟弟就會趕來。”

母親沒說話，她知道弟弟的秉性，又漫不經心地掃著，時不時偷偷地望一眼拐角處的公路。

是呀，弟弟六年前大學畢業，在長沙本有一份高薪、體面的工作，卻毅然決然地回鄉當了一名普通的教師。六年來，他起早貪黑、兢兢業業，是學校的“青年骨干”“優秀教師”“優秀班主任”。我們問過他為什么，他只是希望這偏僻的山溝溝里的娃娃，能多走出去幾個。

天色已晚，公路旁的太陽能路燈準時亮起，像舞動的彩帶點亮了山谷。

“奶奶，下來切蛋糕了。”聽到孫兒的呼喊，母親有些不舍地放下掃把，立起身子。突然，一束強光從公路的拐角處橫掃山谷，母親歡喜地抓起我的手：“走，吃蛋糕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