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研究目的:利用2006—2021年全國282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系統考察經濟增長目標管理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研究方法:超效率SBM模型,固定效應模型。研究結果:(1)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呈現明顯的負向影響效應,且這一結論通過了克服內生性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2)正式與非正式環境規制均能夠減緩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且后者的調節效應更強。(3)經濟增長目標存在明顯的自上而下逐級加碼現象,且目標加碼行為會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抑制作用。(4)當目標約束程度為一般約束和硬約束,以及目標完成情況從未完成、正常完成到超額完成時,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顯著且逐漸增強。研究結論:進一步淡化GDP增速在官員績效考核中的重要性,盡量采用“留有余地”的軟約束方式設定經濟增長目標,重視環境規制的約束作用。
關鍵詞:經濟增長目標管理;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環境規制;目標加碼;目標約束
中圖分類號:F301.2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1-8158(2024)04-0054-11
基金項目: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面上項目(72274114);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科學基金項目(72204151);山西省研究生科研創新項目(2023KY485)。
土地作為人類進行生產生活和社會經濟活動的基本物質載體,其綠色利用效率代表了一定的技術條件下,以土地為核心的生產要素投入系統與產出系統在城市空間上的綜合映射[1],在追求經濟效益的同時,更加注重土地利用對環境帶來的影響,顯著特征是高效化與綠色化[2]。截至2022年底,我國城市建成區面積已超過6.4萬km2,常住人口城鎮化率達到65.22%①。城市空間的持續擴張為招商引資、基礎設施建設以及公共服務改善提供了有效支撐。但在推動經濟繁榮的同時,超過75%的土地還處于中低效率水平[3],并伴隨著糧食安全、資源浪費和環境污染等一系列問題。在耕地紅線、資源短缺以及生態環境約束趨緊的情況下,提升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不僅是優化國土空間布局和實現土地要素高效配置的關鍵路徑,也是貫徹可持續發展理念、推動綠色高質量發展的必然選擇。
目標責任制作為一項極具中國特色的政策模式,在引領經濟社會發展方面發揮了巨大作用。雖然目前政府績效考核日趨多元化,但GDP仍是最易測度且最重要的指標[4]。在“政治集權、經濟分權”的治理體制下,地方政府基于行政約束、政治或經濟激勵對本地區每年的經濟增長目標進行設定,在發揮超前引領作用的同時,也會對產業結構、創新活動和投資取向等產生重要影響[5]。而土地作為生產、生活與生態空間的基本物質載體,經濟增長目標所引發的經濟活動重構和調整無疑都離不開土地這一基礎性資源。那么,從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視角來看,經濟增長目標對其具有何種影響?作為一種以保護自然、保障綠色發展為目的的約束力量,環境規制在其中起到怎樣的作用?目標設定過程中的“加碼”現象以及目標約束程度和完成情況的不同又會如何影響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事實上,對上述問題的回答不僅關系到高質量發展背景下政府目標管理體系的優化完善,也與城市土地利用模式的綠色轉型息息相關。鑒于此,本文以2006—2021年我國282個城市為樣本,利用超效率SBM模型和固定效應模型就經濟增長目標管理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進行系統考察。
從現有文獻來看,與本文密切相關的研究集中在三類。首先,土地利用效率是學術界長期關注的重點話題,其理論內涵與測度方法不斷擴展深化。一部分學者使用單位土地面積的經濟產出對其進行衡量[6],但此方法較為單一,不足以反映土地利用系統的全貌。鑒于此,另一部分學者以全要素生產率測算框架為基礎,將土地作為核心要素,綜合考慮資本、勞動等投入指標和經濟效益、環境效益等產出指標對土地利用效率進行測度[7],而在進一步納入污染排放等非期望產出后,土地利用效率這一概念隨之演化為土地綠色利用效率,該方法成為目前學術界的主流測度方法。在此基礎上,學者們對我國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時空演變趨勢[1]、空間分異特征[8-9]進行了系統考察。其次,相關影響因素的挖掘成為學者們關注的焦點,研究發現城市群政策[10]、區域一體化[11]、智慧城市建設[12]、低碳試點[2]、碳排放權交易[13]以及環保考核[14]等外生政策沖擊均有利于提升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而科技創新[3]、區域協同創新[15]、數字經濟發展[16]、交通緊湊式發展[17]和新型城鎮化[18]等要素水平的提升同樣具有上述效應。最后,經濟增長目標管理作為政府目標治理體系中的重要部分,學者們對其效應展開了豐富探討。一方面,過高的經濟增長目標或約束會導致資源錯配[19]、抑制工業用地市場化配置[20]、服務業結構升級[21]、企業研發創新[22]、綠色創新[23]以及制造業出口技術復雜化[24]、降低地區創新水平[25]和綠色全要素生產率[26]。另一方面,還會加劇環境污染[27]、降低碳排放效率[28-29],阻礙減污降碳協同治理[30],最終損害經濟發展質量[31-32]。可以發現,多數文獻探討了經濟增長目標對經濟與環境的不利影響,但也有個別學者持相反觀點,認為經濟增長目標能夠通過穩定經濟增長速度而促進高質量發展[33]。
總體來看,現有研究已頗為豐富,但目前尚未有學者關注經濟增長目標管理這一政府引領經濟社會發展和土地等要素配置的重要手段對土地利用的影響。因此,本文聚焦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在運用超效率SBM模型對其進行測度的基礎上,就經濟增長目標的影響效應進行考察,并探究以環境規制為代表的約束力量在其中的調節作用。進一步,考慮到目標設定過程中的“加碼”現象以及目標特征的異質性,分別從目標加碼、不同約束程度和完成情況三方面深入分析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作用效應,以期在彌補現有研究不足的同時,為政府優化預期目標管理體系、提高新發展階段下的治理效能以及推動土地利用模式的綠色轉型提供參考。
1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說
1.1 經濟增長目標與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
我國的治理體系是由中央政府主導、各級政府逐級分權的行政發包制[32]。在這種“垂直管理”體系下,下級政府向上級政府負責,政治晉升會激勵地方官員完成包干任務[32]。這一機制最直接的體現便是經濟增長目標的制定和兌現,作為政府目標管理體系的重要部分,科學合理的經濟增長目標能夠引領經濟社會可持續發展,但在以GDP考核為主的“晉升錦標賽”和“標尺競爭”機制下,地方官員為了突出政治績效,拿到晉升錦標賽“入場券”,往往會制定偏離自身發展實際的經濟增長目標[21,28],進而影響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具體表現在:其一,加劇資源錯配。過高的短期目標誘使政府通過擴張工業用地供給、壓低工業用地價格以及限制商住用地供給、抬高商住用地價格等手段進行工業化的招商引資,在造成土地、信貸等資源錯配的同時,不僅阻礙工業企業提升效率,同時會造成服務業企業的低端鎖定[5],使得城市土地利用活動中的無效投資增加、生產效率下降、環境污染和碳排放等非期望產出同樣提高,最終降低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其二,擠壓技術創新。為達成既定增長目標,政府傾向于將財政資金投入到周期短、見效快的生產性領域,繼而容易引發政績工程、重復建設等亂象,并對周期長、風險高的技術創新活動造成擠占[28]。然而,技術創新作為驅動經濟內生增長的最重要來源,能夠降低土地利用活動中對能源、勞動力等要素的依賴,減少污染排放和資源浪費,提高生產效率[3]。由此,經濟增長目標提高所引致的創新擠占會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抑制。其三,阻礙產業升級。為兌現目標承諾,地方政府往往通過國有企業壟斷、自然資源開發等“立竿見影”的方式刺激經濟增長[28],不僅會阻礙傳統產業升級,還會擠壓新興產業的生存空間,進而強化經濟發展對土地等投入要素的依賴,在降低單位土地面積經濟產出的同時,不利于對非期望產出的控制,最終抑制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34]。由此,本文提出:

理論假說1: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具有負向影響效應。
1.2 環境規制的調節作用
環境規制作為一種以保護自然、保障綠色發展為目的的約束力量,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很大程度上受到環境規制的調節。其中,正式環境規制是指政府對環境問題直接或間接的干預行為,涉及環保法規制定、污染排放許可、環境影響評價等。正式環境規制不僅能夠通過限制和規范經濟活動、加強環境評估審查等硬性約束方式減少對土地資源以及生態環境的破壞,而且可以發揮波特效應,倒逼企業加強技術創新以優化資源配置、提高生產效率[35],實現經濟增長與土地綠色利用的雙贏。而非正式環境規制通過社會道德、行業準則、公眾監督等方式發揮作用。例如,企業自愿采取環保措施、公眾環保意識提升以及綠色消費習慣養成等。非正式環境規制的提高意味著居民收入水平的提升以及對高質量生存環境的偏好更加強烈[36],進而催生“良幣驅逐劣幣”現象,綠色產業和循環經濟得以發展壯大,成為拉動經濟增長的主要力量,而高污染、高能耗企業將難以適應社會需求被淘汰或限制[37]。因此,非正式環境規制能夠從根本上提高資源利用效率和投入產出效率,優化資源配置與產業結構,抑制環境惡化[37],促使經濟增長與土地綠色利用目標更好地融合,并削弱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綜上所述,本文提出:
理論假說2:正式與非正式環境規制均能夠減緩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
理論分析框架如圖1所示。
2 研究設計
2.1 模型設定

2.2 變量選取
(1)被解釋變量: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Lgue)。指在一定的技術條件下,城市土地利用系統中以土地為核心的生產要素投入系統與產出系統在城市空間上的綜合映射[1],強調經濟產出的同時,更加注重土地利用的環境產出,顯著特征是高效化與綠色化[2]。沿用目前比較主流的方法,使用包含非期望產出的超效率SBM模型對其進行測度。指標選取方面,結合現有研究[3,15-17],從投入—期望產出—非期望產出三個維度構建指標體系,具體選取土地、資本、勞動和能源要素反映投入情況,使用經濟與環境效益刻畫期望產出,基于污染排放和碳排放約束衡量非期望產出,各指標具體內涵如表1所示。
(2)解釋變量:經濟增長目標(Target)。采用各城市每年政府工作報告中設定的本年度經濟增長預期目標表示。對于個別年份未公布具體目標值的城市,以相應的五年規劃綱要中的經濟增長目標代替;對于帶有“左右”“上下”“不低于”等修飾詞的目標表述,取其具體數值;對于采用區間類表述的則取其均值。
(3)調節變量:正式環境規制(Fer)。參考貫君等[37]的研究,結合城市層面數據的可得性,選取一般固體廢物綜合利用率、生活垃圾無害化處理率以及污水處理廠集中處理率三項指標,并利用熵值法[40]綜合計算得出。非正式環境規制(IFer)。參考原毅軍等[36]的方法,基于地區收入水平、人口分布和受教育程度三個維度,分別選取城鎮非私營單位在崗職工平均工資、人口密度(年末常住人口數與行政區域土地面積之比)以及普通高等學校在校學生數占比表征,同樣利用熵值法[40]計算得出。
(4)控制變量:結合相關研究[9,14,16],對如下變量進行控制:經濟發展水平(lnpgdp),使用人均實際GDP(2006年為基期)的對數表征。產業結構狀況(Ind),利用第二產業增加值占GDP的比重衡量。利用外資情況(Fdi),使用實際利用外商直接投資額占GDP的比重測算。綠色創新水平(lnInn),利用每萬人綠色發明專利授權量(加1取對數)反映。城鎮化率(Ur),使用城鎮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描述。
2.3 數據說明
本文采用2006—2021年我國282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展開研究。其中,經濟增長目標有關數據提取自各級政府工作報告,控制變量中的綠色專利數據來源于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檢索平臺,其余原始數據均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中國城市建設統計年鑒》、統計公報以及EPS數據庫等官方文件或網站,個別缺失值根據平均增長率補充完整,變量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2所示。
3 實證結果與分析

3.1 基準回歸
在進行回歸之前,本文對各變量進行了相關系數分析和方差膨脹因子檢驗,結果顯示,相關系數均小于0.7,VIF最大值為2.68,遠小于10,因此不存在嚴重的多重共線性問題。表3匯報了經濟增長目標影響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回歸結果。其中,列(1)未控制任何變量以及固定效應,列(2)僅控制了時間和地區固定效應,列(3)則在列(2)基礎上進一步納入了控制變量。可以發現,核心解釋變量(Target)的估計系數始終在1%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負,表明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呈現顯著的負向影響,理論假說1得到初步驗證。以列(3)納入控制變量的雙向固定效應模型估計結果為基準,可以發現,核心解釋變量(Target)的估計系數為-0.642,意味著在其他條件不變的情況下,經濟增長目標每提升1個單位(或1個百分點),將導致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下降0.642個單位(或0.006 4個單位)。
3.2 克服內生性和穩健性檢驗
為了克服經濟增長目標與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之間可能存在的雙向因果問題導致的內生性。本文參考相關研究[4,21],選取以下兩項工具變量分別加以檢驗。其一,以各城市所在省份的經濟增長目標作工具變量(Target-iv1)。邏輯在于:一方面,在以GDP考核為核心的“晉升錦標賽”機制下,地方官員為了向上級釋放“能力信號”,往往會在上級政府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基礎上進行加碼[21,28](符合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城市個體土地綠色利用效率與省級經濟增長目標之間的關聯度并不高(滿足外生性要求)。其二,以同省份除自身外其他地級市的經濟增長目標均值作工具變量(Target-iv2)。邏輯在于:一方面,在“標尺競爭”機制下,為了能在與同級官員的競爭中勝出,同省份內“兄弟”政府之間往往會產生經濟增長目標上的相互追趕行為[4,28](符合相關性要求)。另一方面,相對于一城市的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其他城市的經濟增長目標并不會對其產生直接影響(滿足外生性要求)。表4檢驗結果顯示,列(1)和列(3)中,兩項工具變量與核心解釋變量高度相關,列(2)和列(4)中,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仍然表現為顯著的負向影響,表明基準回歸結果具有穩健性。
為了進一步驗證基準回歸結果,進行如下穩健性檢驗:第一,變量雙邊縮尾。由于本文涉及數據較多,時間跨度較廣,因此,為防止極端值對估計結果造成影響,對變量上下1%縮尾處理后進行檢驗。第二,剔除中心城市。以直轄市、省會城市和副省級城市為代表的“中心城市”擁有相對更高的政治經濟地位,從而可能會使模型估計結果產生偏差。因此,將上述城市剔除后重新進行檢驗。第三,縮短研究年限。為排除2008年金融危機以及2020年新冠疫情對經濟社會發展造成的影響,將研究年限縮短至2009—2019年進行檢驗。由表5結果可知,在分別進行上述檢驗后,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均顯著為負,再次表明基準回歸結果是穩健的。



3.3 調節效應檢驗
在充分證實了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后,本文進一步對環境規制的調節效應進行檢驗。表6呈現了相應檢驗結果,其中,列(1)和列(3)為未加入控制變量的回歸結果,列(2)和列(4)為加入控制變量后的回歸結果。從正式環境規制的角度來看,在納入控制變量后,交互項TargetFer的估計系數為0.910且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說明正式環境規制越強,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越弱。原因可能在于,正式環境規制通過法律法規、環保審查和評估等方式,使得政府在兌現經濟增長目標的過程中必須考慮環境保護要求,減少資源開采、重復建設等短期行為,并倒逼企業進行技術創新以提高生產效率,控制污染排放,從而有效限制對土地資源和生態環境的過度開發破壞,削弱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侵蝕程度。從非正式環境規制的角度來看,可以發現,不論是否加入控制變量,交互項TargetIFer的估計系數始終在5%的統計水平上顯著為正,且其系數達到1.566,表明非正式環境規制同樣能夠顯著減緩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且其調節效應相較正式環境規制更強。原因可能在于,非正式環境規制作為經濟發展水平提高和公眾環保意識增強的典型象征,能夠以高效的市場機制、需求引導和輿論監督等方式,從根本上提高資源利用和投入產出效率,優化產業結構[37],助力經濟增長目標達成的同時,降低其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面影響。綜上所述,正式與非正式環境規制均能夠削弱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理論假說2得到驗證。
4 拓展研究

4.1 目標加碼現象檢驗
4.1.1 加碼現象分析
由上文分析可知,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具有顯著的負向影響,而目標值的提高則與我國各省市普遍存在的“層層加碼”行為息息相關。為了揭示這種現象及其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本文首先繪制了考察期內我國各級政府經濟增長目標均值的趨勢演變圖。由圖2可知,2006—2021年,國家、各省份以及地級市的經濟增長目標總體呈現下降趨勢,且無論是地級市對于省份、還是省份對于國家,經濟增長目標均表現出自上而下的逐級加碼特征。值得注意的是,2012年中共十八大之后,我國經濟逐漸進入新常態,更加注重發展的質量和效益。在此背景下,無論是“市省加碼”還是“省國加碼”幅度均出現縮小趨勢,且在2015年以來,上述加碼幅度更是明顯降低,但總體來看,目標加碼現象在各年度各級政府中依然存在。
4.1.2 加碼現象檢驗
為了探究經濟增長目標加碼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本文構造“城市經濟增長目標與所在省份增長目標的差額”和“城市經濟增長目標與國家增長目標的差額”兩項變量,繼而替換模型(1)中的核心解釋變量進行回歸。表7展示了“市省加碼”以及“市國加碼”維度的檢驗結果。可以發現,在納入控制變量后,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281和-0.637,分別通過了5%和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表明經濟增長目標加碼會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負向影響。其中的原因可能在于,在向上負責的體制機制下,增長目標的加碼幅度越高,意味著城市間“晉升錦標賽”以及“標尺競爭”程度越為激烈,地方官員過度重視GDP增速在其績效考核中的地位,因此制定的經濟增長目標更加偏離地區實際發展水平,從而更容易引發盲目投資、重復建設和資源開采等短期行為,造成的資源錯配、創新擠出以及產業升級鈍化等負向影響也越發明顯,繼而抑制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
4.2 目標特征異質性檢驗
4.2.1 目標約束程度異質性


從政府工作報告的具體內容來看,經濟增長目標的提出往往伴有一定的副詞修飾,而不同修飾詞代表的目標約束程度也有所差異。在此條件下,政府采取的促增長措施以及應對經濟挑戰的方式也會有所不同,進而影響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鑒于此,參考已有研究[5,21],將經濟增長目標按照其約束特征進行分類。具體來看,將采用“左右”“上下”“之間”等副詞修飾的經濟增長目標定義為軟約束;將采用“確保”“之上”“力爭”等副詞修飾的經濟增長目標定義為硬約束;將直接表述為“達到……%”“為……%”等未出現明顯軟硬約束特征的經濟增長目標定義為一般約束。在此基礎上,本文對不同約束程度下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異質性影響進行檢驗。
由表8列(1)—列(3)結果可知,當經濟增長目標設定方式為軟約束時,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為0.046且不顯著,表明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不明顯,但隨著目標約束程度上升為一般約束和硬約束,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由-0.303變為-1.286,且分別通過了5%以及1%水平的顯著性檢驗。意味著在一般約束和硬約束情況下,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明顯且逐漸增強。原因可能在于,當采用“留有余地”的軟約束方式時,政府對目標完成度的強制性較低,從而有余力關注資源利用、環境保護和增長質量等問題,靈活應對經濟波動,并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正向影響,盡管其暫時并不顯著。而隨著約束強度提高,尤其是在硬約束條件下,晉升博弈所導致的政績工程、重復建設等行為不僅損害經濟效率,也使得環境保護、社會保障等公共品以及創新資源提供不足[5],土地利用活動中的無效投資以及非期望產出增加。因此,在一般約束和硬約束情況下,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顯著且逐漸增強。
4.2.2 目標完成情況異質性
政府在設定經濟增長目標之后,每年的完成情況成為衡量其政績的主要指標之一,而不同完成度意味著地區經濟發展潛力、環境保護約束程度以及促增長方式有所不同,進而可能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異質性影響。因此,借鑒相關研究[24,28],按照經濟增長目標完成程度,即“GDP實際增速與目標值的差額”將樣本劃分為未完成(差額<0)、正常完成(0≤差額<0.02)以及超額完成(差額≥0.02)三種情況進行檢驗。
表8列(4)—列(6)結果顯示,在未完成、正常完成以及超額完成情況下,核心解釋變量的估計系數分別為-0.435、-0.561以及-1.086,且均至少通過了5%水平的顯著性檢驗。表明經濟增長目標完成情況越好,其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越發明顯。原因可能在于,當目標完成度較低時,政府可能對經濟增長目標的初始值設定過高,進而容易忽略自身區位、資源以及環境等約束,盲目采取與土地綠色利用相悖離的促增長方式,因此,即使處于未完成和正常完成狀態,經濟增長目標亦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了顯著負向影響。而在目標超額完成時,意味著政府對GDP增速過度關注,并傾向于將政策、投資重點放在經濟增長上,從而進一步大規模開發土地、盲目擴大工業產能、擠壓技術創新,忽視環境污染,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也產生更加強烈的抑制。此外,上述結果也反映出考察期內我國城市普遍存在經濟增長目標設定偏高的問題。
5 結論與政策建議

本文基于2006—2021年我國282個地級及以上城市的面板數據,系統考察了經濟增長目標管理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研究結論如下:(1)基準回歸發現,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呈現明顯的負向影響效應,且這一結論在經過克服內生性等一系列檢驗后穩健成立。(2)調節效應檢驗表明,正式與非正式環境規制均能夠減緩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且后者的調節效應更強。(3)拓展研究顯示,一方面,經濟增長目標存在明顯的層層加碼現象,且目標加碼行為會顯著抑制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另一方面,在目標約束程度為一般約束和硬約束時,以及目標完成情況從未完成、正常完成到超額完成,經濟增長目標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負向影響顯著且逐漸增強。
經濟增長目標管理是我國政府發揮超前引領作用的重要手段,本文聚焦于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這一視角進行分析,相關結論對于政府優化預期目標管理體系,推動城市土地綠色利用富有啟示:第一,進一步淡化GDP增速在官員績效考核中的重要性,防止經濟增長目標過度提高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產生不良影響。當前我國經濟增速有所放緩,但一些地方政府的“唯GDP論”觀念仍然嚴重,因而可能導致創新擠占、投資扭曲和土地錯配等一系列問題。因此,應進一步降低GDP增速在官員績效考核中的權重,并將環境質量、碳排放強度和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等指標納入其中。通過科學完善的目標考核體系,有效防止經濟增長目標設定過高,促使政府朝著綠色低碳發展的方向努力。第二,重視環境規制的約束和調節作用,重點提高非正式環境規制水平。一方面,應建立科學有效的環境規制體系,包括制定和完善環保法律法規、建立環境監測系統、加強環境執法力度等。另一方面,應大力提高人民收入水平和受教育程度,優化人口空間布局,并通過加強環保教育、宣傳環保成果、鼓勵公眾參與環境事務等方式提高非正式環境規制水平,充分釋放其在經濟增長目標負向影響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過程中的調節效應。第三,進入新常態階段,政府經濟增長目標的設定應盡量采用“留有余地”的軟約束方式,以使其在相關政策的制定中更加靈活多樣,適應經濟形勢的變化。此外,高層級政府應充分考慮下級政府可能產生的“層層加碼”行為,避免制定過高的初始目標,對下級政府的重要指標和政策,應提供相應指導和監督,以使其有余力兼顧經濟結構優化、環境質量改善等目標,推動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提升。
經濟增長目標管理是一個復雜的系統性問題,限于篇幅,本文未能對不同時間段、不同區域視角下經濟增長目標管理對城市土地綠色利用效率的影響以及各種潛在的作用路徑進行深入挖掘及實證探索,以上不足也成為該領域未來的研究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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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mpact of Economic Growth Target Management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Empirical Evidence from 282 Cities at Prefecture Level and Above
BIAN Zhiqiang
(Institute of Resource-based Economic Transformation Development, Shanxi University of Finance and Economics, Taiyuan 030006, China)
Abstract: The purpose of this study is to use panel data from 282 cities at prefecture level and above in China from 2006 to 2021 to systematically examine the impact of economic growth target management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The research methods include super-efficient SBM model and fixed effects model. The results shou that: 1) the economic growth target has a significant negative impact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and this finding has passed a series of robustness tests such as overcoming endogeneity. 2) Both formal and informal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mitigate the negative impact of economic growth targets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and the latter has a stronger moderating effect. 3) There is a clear phenomenon of increasing economic growth targets from top to bottom, and the behavior of increasing targets have a constraint effect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4) As the degree of goal constraint is general constraint and hard constraint, and the goal completion status is from never completed, normal completed to over completed, the negative impact of economic growth goals on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is significant and gradually increasing. In conclusion, we should further downplay the importance of the GDP growth rate in official performance evaluation, try to use a soft constraint approach of “leaving room” to set economic growth goals, and pay attention to the constraint effect of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Key words: economic growth target management; urban land green use efficiency; environmental regulations; target amplification; target constraints
(本文責編:陳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