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建龍

未成年人是祖國的未來、民族的希望。近年來,從學生欺凌事件,到低齡未成年人殺人案件,未成年人各類違法犯罪屢見報端,不斷刺痛著公眾敏感的神經。如何扣好未成年人成長的第一粒“法治扣子”,是家庭、學校、社會都必須答好的時代之問。
從典型案件看未成年人違法犯罪
2024年3月10日,河北省邯鄲市三名初中一年級學生將長期受其欺凌的同學王某某誘騙至偏僻地點殺害,并兩次挖掘坑洞埋尸。該案一經披露便迅速引爆輿論,再次引發了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學生欺凌以及留守兒童等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問題的廣泛討論。
根據最高人民檢察院近年來發布的《未成年人檢察工作白皮書》,可以發現我國未成年人犯罪的如下特點:一是全國未成年人犯罪數量趨于平穩后又有所回升。如2019年前,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以及受理審查逮捕的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數量已趨于穩定,但2020年以來總體呈上升趨勢。二是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呈增長趨勢。如2020年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的14至16周歲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數為5259人,此后連年增長,2023年已達10063人。三是未成年人涉嫌嚴重暴力犯罪數量出現拐點。如2017年以來,檢察機關受理審查起訴的涉嫌八種嚴重暴力犯罪的未成年人數量總體呈下降趨勢,占全部犯罪人數的比例也維持在30%左右,但在2021年絕對人數增幅明顯。
從近年新聞媒體報道的熱點案件來看,未成年人尤其是低齡未成年人犯罪常表現出惡行隨意性的特點。如2013年重慶10歲女孩摔打男嬰案、2015年湖南3名少年劫殺教師案、2017年四川13歲男孩弒母案、2018年湖南12歲小學生弒母案、2019年大連13歲男孩殺害10歲女孩案等。這些惡性案件竟無一例外地源于瑣事,有些僅僅是因嫉妒同學、被做鬼臉、管教太嚴、害怕報警等便痛下殺手,毫無底線。如此漠視他人生命,對法律毫無敬畏之心,令人震驚。
而從邯鄲初中生殺人埋尸這一個案來看,有三個值得關注的地方:一是三名初中生事前有預謀、事中手段殘忍、事后掩飾罪行,完全超出了人們對低齡未成年人犯罪的一般印象;二是新聞媒體一面深陷經典的“惡童敘事”之中,同時也注意到其中一名未成年犯罪嫌疑人成績優良,并非典型“問題學生”的細節;三是三名學生的違法犯罪行為實際上存在一個明顯的惡化過程,他們是在長期的欺凌中一步一步滑入犯罪的深淵,而在此期間,教師與父母的監管和教育長期缺位。
由是以觀:其一,重視并提高預防未成年人違法犯罪工作質效已然刻不容緩;其二,實施犯罪行為的未成年人并非就是天生的“惡童”,未成年人違法犯罪現象是未成年人整體規則意識、法律意識、底線意識淡薄的結果,根源于社會化早期階段的成長特征;其三,法治教育實踐以及早期罪錯行為干預的不足、不當,也是導致越來越多的未成年人逐步走向犯罪的重要原因。
從法律規范看未成年人的行為底線
正如法諺所云:“法律是最底線的道德”,所以法律自帶“底線”色彩。但法律自身還存在各種層次結構,所謂“法律底線”一般指的是法律體系中最為基本、不可違反的行為準則:一方面以禁止性規范為表現形式,如使用“禁止”“不得”“無權”等表述明確劃定個人或組織行為不得逾越的界限;另一方面,違反者須承擔相應法律責任并受到法律制裁,法律制裁主要表現為行政處罰或刑罰。考慮到未成年人的身心發育特點,未成年人相關法律法規還會專門規定針對未成年人的行為禁止規范。
我國《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在《治安管理處罰法》《刑法》的基礎上采取了罪錯分級預防的思路,將法律禁止的未成年人的罪錯行為劃分為不良行為、嚴重不良行為、犯罪行為。不良行為指未成年人實施的不利于其健康成長的吸煙、飲酒、多次曠課、逃學、無故夜不歸宿、離家出走等行為。嚴重不良行為指未成年人實施的有刑法規定、因不滿法定刑事責任年齡不予刑事處罰的行為,以及嚴重危害社會但還沒有達到刑事犯罪程度的違反治安管理的行為。由此可見,未成年人的法律底線實際上不在刑法止步之處,也不以治安違法為界,而在于不良行為,主要是基于未成年人罪錯行為發生及演變規律,防微杜漸,小錯不禁止、不干預也可能發展為罪惡。
以未成年人為中心開展法律底線教育
不教而誅是為虐,預防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以未成年人具有規則意識、底線意識為前提,法治教育可謂其中關鍵環節。教育部、司法部、全國普法辦在2016年印發的《青少年法治教育大綱》中明確指出要“把法律的約束力量、底線意識與道德教育的感化力量、提升精神緊密結合”。同年,由教育部等九部門印發的《關于防治中小學生欺凌和暴力的指導意見》再次強調,要“讓學生知曉基本的法律邊界和行為底線,消除未成年人違法犯罪不需要承擔任何責任的錯誤認識”。
但長期以來,法治教育實踐普遍存在這樣兩條路徑依賴:一是學校依賴,《青少年法治教育大綱》等文件中明確要求“青少年法治教育要充分發揮學校主導作用”,其他責任主體也普遍認為法治教育相對專業,“自己管不了、不想管”,但無論是之前的《品德與生活》《思想品德》,還是現在的《道德與法治》課程,許多學校存在嚴重的照本宣科式、說教式教育甚至是恐嚇式教育的問題;二是校外依賴,學校實際上也認為法治教育是“副業”,進而選擇借助校外專業力量,但實踐中,校外法治宣傳教育形式化一直詬病不斷。如部分法治副校長履職僅限于在規定要求的每個工作周期普法宣傳一次,講完即走,既沒有事前深入了解學校情況、師生需求,事后也不主動收集反饋,關注學生的接受情況。實際上,這兩條路徑依賴均指向同一個錯誤:沒有尊重未成年人成長以及罪錯行為發展的客觀規律。
以未成年人為中心,盡快構建更加完善的未成年人法治教育體系。該體系在目的上,要培養具有法治意識的法治社會新公民,而不只是熟知法律規范的“背誦者”。具體到每個成長階段,應當結合身心發育特點,確定差異化的階段目標,從善惡是非觀教育,到行為底線、法律規則、法律后果教育,再到法治思維、法治觀念的了解、訓練和培養。內容上要改變對《刑法》規定的強調,將行為底線明確為不良行為,講清楚違反教育管理規范以及《預防未成年人犯罪法》將面臨的各種法律后果,也要告訴未成年人自身權益的底線在哪里、面對何種侵害應采取何種應對方式。方法上要避免碎片化、灌輸式、說教式等以教師為中心的教育方法,理想的教育方式一定是相互作用的、個體化的、參與實踐的。具體而言,法律底線教育首先是一種生活教育,潤物無聲地持續發生在未成年人成長的整個過程;其次應當是一種對話教育,在了解未成年人需求基礎上的溝通引導顯然好過說教與恐嚇;再次,應當積極開展案例教育,案例不應狹義理解為違法犯罪案件,自身或周圍人生活中實際或可能發生的各類事件都可作為教學的案例;最后,要善用校外法治資源,如校外法治教育基地等,開展體驗式教育,將未成年人從法治知識的接受者轉化為主動學習者,為未成年人法治教育提供便利也是國家、社會等各主體共同的義務與責任。
可以肯定的是,未成年人法律底線教育不是某一方的責任,應當多元“共鳴”,而非只有一方“獨白”。理想的圖景是,借助法治副校長等校外專業力量,幫助學校、家庭建立一套常態化的教育機制、銜接機制,教師、家長通過對未成年人的日常引導教育,以及時不斷地“試錯—糾偏”,建立自循環、自糾正的成長生態環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