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首位女總統，能否復制洛佩斯的“高開高走”？

嚴謹?邵靜怡

2024年6月2日，墨西哥執政黨國家復興運動黨所在競選聯盟總統候選人克勞迪婭·辛鮑姆贏得總統選舉。

在6月2日舉行的墨西哥大選中，執政黨國家復興運動黨候選人克勞迪婭·辛鮑姆以絕對優勢贏得大選，成為墨西哥歷史上首位女總統。在參眾兩院選舉和州長選舉中，辛鮑姆率領的國家復興運動黨所在競選聯盟也大獲全勝，拿下參眾兩院多數席位和七個州長職位。

辛鮑姆在未來六年是否會繼承現任總統洛佩斯的衣缽，繼續推動“第四次變革”向縱深發展，是當下墨西哥民眾關注的焦點。而隨著墨西哥在全球價值鏈分量和地位的提升，日漸成為影響中美競爭博弈的重要因素，辛鮑姆上臺后將如何處理對美對華關系，也將關系著墨西哥的前途命運。

反映出民眾對洛佩斯執政的認同

從選舉規模看，這場墨西哥史上最大規模的選舉涉及9800多萬選民，決定包括總統、128名參議員、500名眾議員、9名州長在內的兩萬多個公職的歸屬，堪稱“政壇大換血”“權力大洗牌”。墨西哥國內一些有組織犯罪團伙、特別是販毒集團為了能夠左右選舉結果、扶持“自己人”上位，瘋狂作案。有數據顯示，去年10月以來墨西哥發生了60多起選舉暴力事件，其中不乏勒索、綁架、兇殺等惡性案件，導致至少30名候選人喪命，數百人被迫退選。因而此次大選也被稱作墨西哥史上“最血腥的選舉”。

從選舉過程看，總統職位的競逐表面上是兩個女人的對決，本質上卻是兩種理念的交鋒。執政黨國家復興運動黨、在野黨聯盟和公民運動黨分別推選辛鮑姆、索奇特爾·加爾韋斯、豪爾赫·阿爾瓦雷斯三人出戰。不過，由于阿爾瓦雷斯民調一直墊底，總統之爭實際在兩位女性候選人間展開。

辛鮑姆出身猶太裔高知家庭，擁有墨西哥頂級學府國立自治大學的物理學學士、能源工程碩士和博士學位，曾任職聯合國政府間應對氣候變化委員會，科研成果頗豐。2000年，辛鮑姆應墨西哥城市長洛佩斯的邀請出任該市環境局長，自此一路追隨洛佩斯，歷任首都區長、市長，被視作繼承洛佩斯衣缽的“政治門徒”。競選期間，辛鮑姆背靠洛佩斯的支持，主打女性“性別牌”和理工科背景的“專業牌”，高舉以人文主義為核心理念的左翼執政路線，收獲民眾的廣泛支持，民調一路領先對手。

加爾韋斯則出身于偏遠地區的貧窮土著家庭，靠自身努力成為了一名計算機工程師，又白手起家轉戰商界，被視作“草根逆襲”的勵志典型。2015年步入政壇后，她先后擔任首都區長、聯邦參議員。加爾韋斯性格爽朗，言行衣著頗接地氣，常出驚人言行。她不拘泥于傳統的政治光譜劃分，既支持推行私有化等新自由主義措施，又在墮胎、毒品、性別平權、幫扶婦幼等問題上保有進步立場。競選期間，她抓住洛佩斯的執政短板猛攻，在底層民眾特別是土著群體中收獲不少支持。

根據墨西哥國家選舉委員會的計票結果，辛鮑姆獲得選票接近60%、超過3300萬張，比加爾韋斯多出一倍，創墨西哥民選總統得票最高紀錄。辛鮑姆所在競選聯盟也拿下眾議院絕對多數和參議院相對多數席位，以及七個州長職位，堪稱取得了從聯邦到地方、從行政到立法的全方位、壓倒性勝利。人們普遍認為，執政左翼的大勝是民眾對洛佩斯六年執政的“信任公投”，反映出其力推的“第四次變革”契合國家和民眾發展需要，也折射出民眾對辛鮑姆延續左翼執政路線的強烈期待。

或將續推“第四次變革”向縱深發展

洛佩斯任內力推以人文主義為核心，以惠民生、促發展為導向的“第四次變革”，在打擊腐敗、消除貧困等方面成效顯著，但囿于在野黨強力掣肘，司法、能源、養老等領域改革推進不順。辛鮑姆在競選綱領中明確表示將推動“第四次變革再上一層”，且制定了清晰的“改革路線圖”——《變革的一百個步驟》。鑒于執政聯盟在府會全面執政的強勢地位，預計辛鮑姆上臺后將以更大決心、更大力度推進全方位改革，以回應民眾訴求。

首先是改革司法和選舉體制。辛鮑姆認為墨西哥的選舉和司法部門機構臃腫、效率低下、成本高企，一些競選活動耗資巨大，少數司法官員與利益集團相勾連，嚴重阻礙國家發展、妨害社會公平正義。為此，她主張修改憲法，規定從2030年大選開始全面禁止民選職位連選連任；大幅削減選舉機構的權力，減少選舉相關的財政撥款，降低選舉活動的“商業化”色彩；大力懲治司法腐敗，斬斷法官與資本“權錢交易”的腐敗鏈條，同時整飭監獄秩序，打擊監獄內的腐敗活動。

其次是做大社會民生項目。辛鮑姆繼承了洛佩斯“為民執政，窮人優先”的口號，明確表示要擴大現行的社會民生計劃，增加養老、教育、醫療、就業等民生開支，用于落實提高最低工資標準、興建福利住房、“家家戶戶健康計劃”等普惠政策。同時，還計劃出臺針對老弱婦幼等弱勢群體的特殊福利政策：如實現老年人養老金全覆蓋，并保證每年增幅不低于通脹；對60～64歲的婦女提供額外養老補助；大力扶持教育，承諾公立高等教育全面免費，實施普惠獎學金制度，覆蓋大中小乃至學前所有教育階段；補助慢性病、精神病、罕見病及吸毒成癮患者。

再者是把握“近岸外包”機遇，推進發展轉型。辛鮑姆視“近岸外包”為墨西哥千載難逢的發展機遇，主張抓住承接制造業轉移的契機，加快調整產業政策，帶動基建改善、能源轉型和產業升級，實現墨西哥經濟社會的跨越式發展。在基建領域，她主張興修和修繕城際高速、農村道路，擴建鐵路、機場、港口等重要交通設施樞紐，進一步完善東南部12個工業園區建設。在能源領域，她堅決反對私有化，承諾延續國有化路線，強化對鋰資源的掌控，鞏固國家石油公司和聯邦電力委員會的主導地位；同時，大力推動能源轉型，建設一批光伏、風力、水力、地熱、氫能源項目，推廣企業和家庭太陽能設施，降低對化石能源的依賴。在產業鏈方面，她強調國家應引導資本、市場、產業，吸引更多資源流向符合國家發展導向和民眾需求的領域，重點發展半導體、電子元件、電動汽車、醫療設備等新興產業，以更高比例和層次的本地供應鏈帶動國內產業升級。

此外，改善社會治安、維護糧食安全、保護少數族裔也將成為辛鮑姆施政的重中之重。

妥善處理三組關系是關鍵

辛鮑姆高票當選、左翼全面執政，對于辛鮑姆即將開始的執政道路而言，堪稱“夢幻般的開局”，但她能否完全復制洛佩斯的“高開高走”，還要看她能否妥善處理好三組重要關系。

一是對洛佩斯理念傳承和發展的關系。外界普遍視辛鮑姆為洛佩斯的“政治門徒”，認為她長期受洛佩斯左翼思想的熏陶，大概率將延續左翼執政路線，繼承的一面將遠大于發展的一面。更有推測認為，辛鮑姆將全盤照搬洛佩斯的“政治遺產”。事實上，辛鮑姆并非“洛佩斯2.0版”，她作為能源環境專家，對經濟轉型、新能源發展、環境保護等議題有著獨到見解，加上執政后左翼掌控國會的優勢，辛鮑姆較洛佩斯能夠采用的施政手段更多、空間更大，因而她有可能在執政中后期通過修憲啃下更多“硬骨頭”，觸及諸如電力改革等洛佩斯力有不逮的改革“盲區”。

在本次墨西哥大選中，墨西哥總統候選人辛鮑姆痛批美國政府操縱移民議題，影響本國大選。圖為2024年3月20日，美國警察和移民官員在美墨邊境附近警戒。

二是對美關系中合作和斗爭的關系。墨西哥地處美國腹地，對美關系是近乎每任國家領導人對外決策的首要關切。洛佩斯政府在其任內，面對拜登政府在貿易、安全、移民、反毒等領域的壓力，展現出強硬的一面，痛批美國霸道霸凌、推諉塞責、干涉內政的行徑，還時不時抓住美國的軟肋主動出擊。同時，洛佩斯并不諱言墨西哥經濟上對美國的高度依賴，始終堅持與美務實合作。辛鮑姆也認同美國對于墨西哥經濟的“決定性作用”，認為墨美關系是墨西哥對外交往的首要，但她同時強調墨美關系不是依附與被依附的關系，堅決反對美國政客在大選中操弄非法移民問題。辛鮑姆當選后僅兩天，拜登政府突然宣布收緊移民政策，致使大批非法移民滯留墨西哥，這一舉動似是在向辛鮑姆示威。可以預見，若特朗普當選下屆美國總統，辛鮑姆將面臨更大挑戰。屆時如何應對美國的壓力乃至霸凌，處理好合作與斗爭的關系，將是擺在辛鮑姆面前的“必答題”。

三是大國博弈背景下對美和對華關系。近年來，中國與墨西哥的全面戰略伙伴關系不斷深化，大量中企赴墨西哥投資興業，這一迅速熱絡的經貿關系觸動了美國的敏感神經。拜登政府誣稱，中企特別是中國車企投資墨西哥旨在享受《美墨加協定》的優惠關稅，以此撬開北美市場的大門。為此，美國近期全方位施壓墨西哥，先是逼迫墨方配合其加強對中資的“國家安全審查”，而后脅迫墨方暫停向中國車企提供用地和稅收優惠，甚至要求墨方中斷與中國車企人員會面。美國的意圖一目了然，就是要迫使墨西哥選邊站隊。但洛佩斯總統頂住壓力，明確表示墨西哥不會、也不想與中國發生貿易戰。辛鮑姆在擔任首都市長時曾積極推動與華務實合作，可以預見，她就任后將會繼續堅定對華友好的基調，妥善處理中企在墨西哥的合法權益，推動中墨全面戰略伙伴關系繼續向前發展。

（嚴謹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副研究員、南南合作研究中心副主任，邵靜怡為中國現代國際關系研究院拉美研究所研究人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