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山耀人，從大明星到殺手

陶愷

若山耀人在電影《笑傲曇天》中的形象

4月16日早上，日本警方接到一名男子報案稱，在栃木縣那須町的山林公路附近發現有濃煙冒出，湊近看，像是兩個商場慣用的假人模特一樣的東西正在燃燒。

深山老林焚燒“假人模特”實在讓人生疑。警方到達現場后發現，這不是什么人體模型，而是兩具被燒焦的尸體。

現場仿佛是某個恐怖片的開頭。兩具尸體頭部都套著塑膠袋，身體被反綁著死死捆住，交疊成一個大大的“X”形。火焰帶來的煙霧還未消散，只能依稀辨認出死者是一男一女。

經過調查，警方確定了被害人的身份：男性是55歲的寶島龍太郎，女性是他的妻子。夫妻二人居住在東京臺東區上野，是當地有名的商人，擁有兩家公司、14家居酒屋等資產。

4月17日，一個名叫佐佐木光的男子來到栃木縣警局自首，聲稱自己奉“大哥”之命要處理掉寶島夫婦，與案子有關，但拿起屠刀的“另有其人”。

隨著調查的深入，5月1日，出乎大眾意料地，日本警方逮捕了以人氣童星出身的前日本演員若山耀人，他和20歲韓國籍男子姜光紀，是這起恐怖焚尸案的共同“執行者”。

從聚光燈下的寵兒，到舉起屠刀的惡魔，若山耀人走了一條怎樣的歧路？

“我的夢想是在世界的舞臺上競爭”

時間回到10年前。

2014年，日本NHK電視臺的第53部年度大河劇《軍師官兵衛》播出。

所謂“大河劇”，指的是NHK電視臺每年都要拍攝的一部歷史長劇，以史實嚴謹、制作精良、班底雄厚著稱。有幸參演大河劇，對演員來說是對自身演技、人氣及光明未來的巨大肯定。

在《軍師官兵衛》中，觀眾領略了日本戰國時期天才軍師黑田官兵衛貫徹自己信仰和信義的一生，更記住了那個眼神清澈明亮、演繹出色的“小官兵衛”—10歲的若山耀人，用外形、天賦與表現力，在星光熠熠的大河劇中出演了兩集，獲得了業內與觀眾的雙重肯定。

有了“大河劇認定童星”的加持，若山耀人一路“耀眼”，參與了不少電視劇和舞臺劇。除了沉甸甸的大河劇，若山耀人還出演了著名推理小說改編的電視劇《為了N》，在不同舞臺和演繹題材中活躍。

作為閃閃發光的童星，生活中的若山耀人沒有什么明星架子。即便是如今，若山耀人從明星變成了殺人犯，媒體問起他兒時好友對少年若山耀人的印象，他們也會一邊困惑、一邊篤定地表示：“（兒時的）若山耀人真的很聰明，而且他對每個人都很友好，是一個非常好的人?！?/p>

小學畢業時，他在畢業紀念冊上寫下：“我的夢想是在世界的舞臺上競爭，我想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他鼓勵同學們：“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

聚光燈下，若山耀人是眼神明亮、態度誠懇的星光少年；私生活里，他是“讓周圍人感到親切溫柔”的孩子，在名利場的誘惑中，依然有自己聚光燈外的夢想。無論是藝術夢還是足球夢，他都想登上“世界舞臺”，都愿意“永不放棄”。

2018年，電影《笑傲曇天》舉行首映日活動。在電影中有重要戲份的若山耀人出席這場活動，面對鏡頭，他與其他資深演員交談、講述自己的角色感悟，對現場到訪的粉絲、媒體露出誠摯的笑容：“今天有這么多人來，我真的很高興，盡管是一大早，還下著雨，但我真的很高興能夠慶祝首映日！”

迷失東京

前途無量彬彬有禮的少年、制作精良令人期待的影片……對很多喜歡若山耀人的觀眾來說，如果時間停留在2018年的那一刻就好了。

在這場頗有觀眾緣的首映日活動后，在《笑傲昊天》播出之后，觀眾們沒有等到若山耀人下一次滿懷真摯奉上的作品，而是等到了他準備退出娛樂圈的消息—2020年，若山耀人從他當時所屬的娛樂公司辭職，表示要專注學業。

2024年5月2日，前日本演員若山耀人前往檢察官辦公室接受陳述

日本澀谷街頭

生活純粹、夢想高遠的少年首先在外形上“成年”了，并選擇了最直觀、叛逆的方式。

童星在成長期暫時隱退專注學業，本來無可厚非，但若山耀人身邊的人首先察覺到了這種“隱退”的蹊蹺之處。一名曾和若山耀人交好的男同學說，2020年前后，他和若山耀人一起出去玩，感到過往謙和明亮的若山耀人似乎發生了什么變化?！案咭坏臅r候，他突然染發，別人還告訴我他有紋身，而且有很多紋身?！笨雌饋?，生活純粹、夢想高遠的少年首先在外形上“成年”了，并選擇了最直觀、叛逆的方式。

看著眼前陌生的若山耀人，這名男同學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聽說若山耀人的發展道路很糟糕，或者更確切地說，他的生活正在變得混亂?！?/p>

今年1月，若山耀人20歲成人禮上，男同學的“預感”成了具象的現實—他的頭發染黃了，戴著耳釘，儼然是“社會人”的模樣。發到社交網站上的照片，讓昔日好友“簡直認不出來”，紋身更是明晃晃地爬上他的脖子。

沒有繼續做演員的若山耀人，顯然沒有真的去好好讀書，也沒有走上其他讓自己變得更好的道路。在殺人案之前，人們見到的若山耀人幾乎都在澀谷的一家夜總會出入。在迷幻的燈光下，他手持香檳，隨著音樂打著拍子，和周圍的小混混們沒有分別。

今年3月，TikTok博主@GlodyTV在澀谷街頭采訪，正好碰到了若山耀人和朋友。采訪的問題是：什么是人生中最重要的東西？

若山耀人完全不認識死者，這場賠上自己未來人生的行兇，為的只是分贓1000多萬日元。

“在世界的舞臺上競爭”“成為一名足球運動員”“永遠不要放棄自己的夢想！”……那一刻，少年若山耀人的演員夢或是足球夢都仿佛從未發生。

他脫口而出：“錢。”

“殺人訂單”

5月7日，日本警方報告了案情的最新進展，32歲的男子關根青番—也是死者寶島夫婦女兒同居未辦理結婚登記的未婚夫，是這起事件的主使。

寶島夫婦資產龐大，家底頗豐，關根青番迫切地想要據為己有，因此產生了買兇殺人的念頭。他找到了佐佐木，給了他一筆錢，要他幫忙想辦法除掉寶島夫婦。

今年2月，佐佐木拿出一部分錢，通過一個名叫平山綾拳的殺手“中介”來“招聘”殺手。平山綾拳想到了他在澀谷一家夜總會認識的若山耀人，他們喝過幾次酒，對方對“一夜之間輕松賺大錢”很感興趣。

大河劇《軍師官兵衛》中，若山耀人的角色形象

若山耀人和一起常混跡夜總會的韓國人姜光紀接下了這個價值1000多萬日元（人民幣約46萬元）的“訂單”。

4月15日晚11點，結束一天生意的寶島夫婦，被準女婿引到東京品川區東五反田的一間兩層高獨棟房，“去考察新租商鋪”，若山耀人和姜光紀趁夫婦二人不備，沖出來勒死了他們，又開車將尸體運往栃木縣的山林，在那里草草焚尸。

若山耀人完全不認識死者，這場賠上自己未來人生的行兇，為的只是分贓1000多萬日元。

若山耀人的落網，讓人們不勝唏噓。比起那些“平平無奇”的惡魔，從聚光燈下的寵兒到鋃鐺入獄的囚犯，落差之大，更令人想要追問：一個曾經那樣干凈、優秀的少年，為何義無反顧地走向了這種歧途？

“童星魔咒”，常會降臨在這些過早被命運寵愛的孩子身上，他們有的在過早的工作中“揠苗助長”了心智，始終無法健康地正視自己；有的在撲面而來的紙醉金迷中，以為自己站在了巔峰，得意忘形直到猝然跌落；有的因不可持續的優勢收獲歡迎，在長高、變聲之后，無力轉型，只剩下“傷仲永”的無奈……

出于東亞人一貫的緘默與“藏拙”，若山耀人沒有什么機會當眾表達自己的成長困惑，但夢想從“站上世界舞臺”到“錢”，在娛樂圈這個大染缸中，他或許也未能幸免地產生了迷惑與偏差。

而日本社會的暗流涌動，也為他的“心旌搖蕩”提供了機會。猖獗的“買兇殺人”、無處不在的夜總會俱樂部、讓日本傳統黑道分子都感到過分的“小流氓”式殘忍作案手段……未成熟的三觀、被污染的野心，遇上能被輕易縱容的社會大染缸，失足的悲劇就此上演。

不知如今在高墻中的若山耀人，會不會遺憾于那再也無法攀登上的“世界舞臺”？

特約編輯姜雯 jw@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