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仁

AI的應用非常多元,不但能支持文案、圖片生成,其強大的運算、預測能力亦有望揭示蛋白質和其他生命分子如DNA、核酸之間互相依賴的關系。算力強大的AI模型,為生物醫學帶來突破,并為人類的生命和健康作出貢獻。
近日,谷歌母公司Alphabet旗下的AI研究公司DeepMind與Isomorphic Labs,發表可預測所有生命分子的結構與相互作用的AlphaFold 3模型。AlphaFold 3模型在預測蛋白質和其他分子的相互作用中,準確率能較現有的AlphaFold 2模型提高50%。
要知道,AlphaFold 2聚焦蛋白質結構預測,全球至今已有數百萬名學者利用它來發現瘧疾疫苗或癌癥治療方式,在多個學術期刊上被引用超過兩萬次。
這次發布的新模型AlphaFold 3,將預測能力由蛋白質擴大至廣泛的生物分子,成果已登上國際知名的《自然》科學期刊。
DeepMind強調,AlphaFold 3能更準確預測所有生命分子的結構及相互作用,例如預測普通感冒病毒中的刺突蛋白與抗體及單糖相互作用的結構,提高對免疫系統過程的了解—該過程可讓科學家加深對冠狀病毒的了解,有助于防治與新冠相近的疫病。
DeepMind更推出免費工具AlphaFold Server平臺,讓研究人員在進行實際測試前,先憑借模型用以測試其假設。這有助及早修正其實驗方向,減低動物乃至臨床試驗失敗的概率和成本,讓研究人員能更快速驗證其醫藥創新發明,加快生物醫學的研究進程。
一般讀者與其深究涉及大量專業術語的前沿生物醫學議題,倒不如關注AlphaFold類似AI模型,在便利科研人員實驗方面的作用。這更有助我們全面準確理解科技進步的要訣。
長久以來,生物醫學被認為是尖端且困難重重的領域,原因之一在于我們對人體以及細胞的了解有限,需要進行更多基礎研究。
然而,科學研究涉及經費考量,不太能容許所有研究人員不計成本地進行試驗。運營實驗室、研究人員高昂的薪水、尋找實驗動物以至招募臨床志愿者,都是極度燒錢的事物。
若投資方或管理層長期看不到研究成果甚至經濟利益,研究人員將面臨經費中斷的困境。這無形中為研究人員帶來壓力,不能無止境地試錯。若某項實驗能進入臨床試驗階段,研究人員更需顧及倫理的問題,不能理所當然地拿活生生的人命來實驗。
現時,地球已知的蛋白已超過2億個,數字每年還在增加。每種蛋白的三維結構都不同,各分子構成獨特。人類科學家不可能全部熟悉,在有限的科研生涯更不可能了解上億個蛋白的相互作用。如何決定哪些假設能夠成為實驗方案,依靠的是科學家的估計,但這樣的成功率,與賭徒和莊家對賭相差無幾。
然而,AlphaFold 3卻能夠發揮AI的運算和機器學習潛力,分析和預測眾多蛋白和其他分子彼此間的變化。這種算力讓研究人員能在極短時間內,計算多種試驗藥物對各類細胞的影響,促進醫藥研究的發展。
該過程可讓科學家加深對冠狀病毒的了解,有助于防治與新冠相近的疫病。
研究人員先在模型中運算和論證其假設,不但可以降低成本和減少失誤,更能全面了解藥物對各類蛋白所產生的影響,及早檢測可能產生的或意料之外的后果。這種研究涉及非常多種的可能性和概率,各類相互作用都是極為復雜的運算,自然不能依賴人手實驗或電腦運算,而需要AI輔助研究。

AlphaFold 3生成的蛋白質模型
盡管一般生物醫學研究的議題非常專業,與公眾的生活很遙遠,但有一項科研我們一定記憶猶新,那就是新冠疫苗的研發。
2020年暴發的新冠疫情,和2003年的非典型病毒(SARS)都屬于冠狀病毒,但科學家在SARS結束十多年以來,對這病毒的認識未有突破性進展。在新冠疫情的初期,全球專家幾近束手無策。新冠疫苗的研發面臨巨大的社會期待和時間壓力,但其研發速度卻突破過往的想象,背后反映人類在生物醫學研究的進步。
與2003年通過隔離措施消滅SARS疫情不同,新冠很大程度是通過疫苗的研發來結束的,而疫苗的研發與藥物和蛋白的反應有莫大的關系。
在全球面對疫情威脅時,多國生物醫藥公司如輝瑞、莫德納、阿斯利康(AZ)、強生(J&J)、科興、國藥也能在極短時間內,完成疫苗所需的三期試驗,成功研發能抵御新冠原始病毒株、變種病毒德爾塔和奧密克戎的疫苗加強劑。
多種疫苗更在極短時間內取得多國監管機構的緊急使用授權(EUA),將全新的疫苗打進全球數十億人的體內。與1918年的西班牙流感相比,憑借疫苗,人類面對傳染病的抵抗力,已有顯著進步。
其中一項著名的創新,在于輝瑞、莫德納等疫苗采用的mRNA(信使核糖核酸)技術。疫苗的mRNA能教導細胞如何復制刺突蛋白,人體日后若接觸到真正的病毒,身體能識別并懂得如何抵抗。
mRNA技術在新冠疫情前,一直被視為異想天開、只是理論上的技術,與主流疫苗格格不入。新冠疫情的壓力下,一向被視作紙上談兵的mRNA技術被付諸實踐,一躍成為最能抵御新冠變種病毒的技術,在多個研究中展現對冠狀病毒更強的防御力。
能否將致命病毒打進健康人身體,是另一個甚具爭議的實驗倫理議題。
從mRNA技術,我們可以一窺對蛋白質研究的潛力—若能通過AI加深對蛋白質與DNA等分子的認識,產生的技術突破可能遠超我們今日能想象的。畢竟在2020年3月世界衛生組織發布全球疫情大流行警報那一刻,沒有人能預測到,mRNA會是拯救人類的關鍵技術。
大眾看到的,是成功研制出的疫苗。我們可以想象,有大量失敗的疫苗方案,在電腦模擬運算階段已被淘汰掉,因此才可能讓多個成功概率較高的方案進入臨床試驗。
成就新冠疫苗百花齊放的幕后功臣,正是與AlphaFold 3相似的生物醫學用AI模型。在未來若不幸遇上如同新冠的疫情時,更為先進的AI模型可讓研究人員將成功機會較高的方案付諸實驗,最起碼能在研發道路上少走冤枉路。
同樣重要的是,AI實驗能大幅降低科學倫理帶來的困難。
在AI的運算下,研究人員只是輸入參數讓AI以運算結果,不是拿真實的生命來做不知后果的實驗。研究人員更能提出各種偏離社會主流想法的大膽假設,并在AI模型論證后,才進行動物及臨床試驗。
這能避免過分輕視激進實驗對生命的戮害,也可讓更多不為大眾接受的假設得以進入實驗階段。
要說明生物醫學實驗與社會倫理的潛在矛盾,我們不妨回看18世紀末的初代牛痘天花疫苗的研發過程。1796年,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發現人體感染相對溫和的牛痘病毒,可對致命的天花病毒產生免疫力。

英國醫生愛德華·詹納
當時英國鄉間流行一個民間傳說,認為一個人只要曾經染上牛痘,便不會再染上天花。詹納發現擠牛奶的女工多數都曾染牛痘,很少患上天花,繼而察覺到,牛痘與天花有關。詹納因此進行了牛痘實驗,為一名8歲男孩接種牛痘,驗證染上牛痘能否預防天花。
這牛痘實驗是拿人體作實驗,屬于倫理要求更高的臨床試驗。實驗是將動物的病毒打進人體,實驗對象更是尚未成年的男童,可非議之處不少。
若以今天的實驗倫理標準而言,這簡直是草菅人命的變態實驗。若詹納醫生穿越至今天做相同的實驗,恐怕等待他的是把牢底坐穿的刑期。
不過,我們從歷史書里知道,該名男孩染上牛痘后在6星期內康復。詹納再替男孩接種天花病毒,發現男孩完全沒有受感染,從而證明了牛痘能令人對天花產生免疫—可是,能否將致命病毒打進健康人身體,是另一個甚具爭議的實驗倫理議題。
這樣的實驗成功是典型的“幸存者偏差”。更多不為人知的,恐怕是實驗失敗且被視為殘害人命的科學怪人。
若穿越到今天的詹納能使用AI模型,先論證牛痘與天花在數據上的關聯,更有可能找到愿意投入臨床志愿者,不至于把不懂事的小孩作實驗對象。這就是AI模型在解決倫理難題、為推動科研進步所能給予的重大貢獻。
現時社會上對AI的討論,大多聚焦在特定技術的實際應用如何能改善日常生活上,例如ChatGPT能完成什么工作、能節省多少人手工作量等。對較不清楚實際效用和理論研究的范疇,卻經常興趣缺缺。這都不是科普或大眾科學,甚至作為公民常識層次STEM教育應發展的路徑。
或許,我們應該在求知的道路中,同時兼顧基礎研究與技術應用。AlphaFold模型的持續更新,反映AI能在推進基礎研究及研究方法上有所突破。AI能幫助研究人員以更便宜、簡單的科研方式,和更大膽的假設、更小心的求證,為研究開啟更多可能性。在對科研的貢獻上,AI模型所推進的,不比AI在商業案例上的應用低。
責任編輯吳陽煜 wy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