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登科
來日本上學后,我發現“日本是個讀書的國度”這一傳聞是真的。盡管現在網絡發達,短視頻App和社交媒體泛濫,但是,在電車上仍常見到讀紙質書的日本人。也有一些人,雖然捧著手機,但并不是在刷短視頻或者社交軟件,而是在讀電子書。
我一直很喜歡讀書。在國內的時候就是這樣,來日本上學之后依舊保持著這個習慣。用“習慣”這個詞而不是“愛好”的原因很簡單,讀書對我而言早就不是愛好了,而是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和我一樣在日本上學的朋友,有的喜歡買娃娃和手辦,以至于房間里各種東西堆積如山,顯得很亂。他們在看到我的住處時,經常表示羨慕——除了生活必需品之外,我基本上只會買書。家里有很多書的人都知道,書架只是中看不中用的東西,上面放不下多少書。書在我這里的歸宿,基本上就是房間里堆滿的大大小小的紙殼箱子,而紙殼箱子多起來之后,整個房間看起來也會像倉庫一樣雜亂。盡管如此,我依然繼續讀書、買書,雖說一個月就買個六七本,但一年下來也會多出七八十本。
東京有很多書店。其實不僅在東京,日本的城市書店都很多。剛來東京的時候,我一安頓下來,就開始四處尋找書店。東京有幾家占據整棟大樓的書店,每一家店里的藏書量都能頂得上一個圖書館。或許很多人覺得把“藏書量”這個詞用在書店上有些不妥,但來了這里就知道,面對眼前書架上大約百萬余種書,難免會產生猶如置身圖書館一般的目眩感。除了定期去書店以外,我還關注了這些書店在社交媒體上的賬號,如果有作家的簽名本或者新書上架,它們會在平臺上第一時間通知。
我一般會在書店買新書和沒有絕版的普通文藝類書,對一些很貴的學術類書或者已經絕版了的小說則會去二手書店購買或者網購。但相比網購,我還是更喜歡二手書店。那些地方就像一個個見不到底的寶庫,不知道什么時候就能發現什么了不得的寶貝,或者是偶然發現一本不知道為什么就是很想買的書。這種與書的“一期一會”的感覺是網購時絕對體會不到的。
日本的二手書店既有像BOOK OFF這種大型連鎖的,也有街邊個體經營的小書店。這樣的小書店在千代田區的神保町格外多,那里也是世界上最大的舊書集散地。神保町每年春季和秋季都會舉辦圖書節,既有舊書攤位,也有推銷新書的出版社的攤位。不僅是日本,來自世界各地的各個年代的書幾乎都能在那里找到。有的書店里,你會看到我國明朝的刻本;有的書店里,你能看到中世紀歐洲的手抄本;還有的書店里,你可以看到近代某本名著的首刷本……像那些比較珍貴的書自然價格不菲,但有的時候也能意外地撞上大運而“撿漏”。比如,我曾經在舊書店里以低于書上所標定價的價格買到過井上靖的簽名本,要知道,50多年前的日元比現在值錢得多,這么想來,突然覺得自己簡直是穩賺了一筆。
街邊的小舊書店最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們大都會把一些書直接擺在門外吸引顧客。如果顧客要買書,需要在店外拿好,然后走到店里面的柜臺上結賬。東京繁華的大街上人來車往,生活節奏很快,只有書店里的時間好像凝固了一樣,每個進去的人都會在里面駐足很久。大概這種地方就是有一種魔力吧,下午走進去,感覺只是稍微逛了一下,出來之后就會發現天已經黑了。有時候走出門時手上會多好幾本書,但更多的時候是空手進去空手出來,不過這并不影響逛了一下午書店之后心里的充實與滿足感。
來日本大概一個多月后,我在街邊閑逛的時候偶然遇到一家舊書店,就在門口端詳那些排成一列列的書本。在這一大堆書里,突然發現了一本我心儀很久的書,便從書架上取下來,走進去結賬。老板坐在書店的最里邊,柜臺被堆成山的書圍著,只留著一個出口。他也在讀書。見到老板的時候,我問了一個這些天一直想問的問題:“我看到很多舊書店都和您一樣把書擺在店門外,不怕有人偷嗎?”老板笑著跟我說:“不怕,因為看書的人不會偷東西,偷東西的人不會看書。”他說的乍一聽感覺有些繞,但仔細想想,好像還挺有道理。我點了點頭,打算繼續逛的時候,突然想起了文學作品中的某個形象,于是問老板:“可是孔乙己這樣的人不是也存在嗎?”日本人也很喜歡魯迅的作品,他們學校的語言課本中也有魯迅的文章,所以知道孔乙己故事的人不在少數,老板就是其中之一。他哈哈大笑,說:“如果真的有孔乙己的話,那我的書即便被‘竊走了也無所謂。天底下讀書的人有千千萬,能做得出這種事的不能說只有孔乙己,但現實生活中也多不到哪里去,所以稍微損失一點,也算是在接受范圍之內了。”
這件事,我一直印象很深刻。因為我從來沒想過,自己居然會在現實中參與進朋友圈心靈雞湯一樣的對話里。盡管,有時我也能在別的書店里見到“偷書是犯罪”之類的警示語,但其實老板說得很對,事實的確如此。現代社會,在人與人的相處中,如果大家都可以少一些懷疑、多一些信任的話,大街上應該會顯得更加溫暖吧。
(作者系在日留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