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航
四年級下學期剛開學,周新陽發現教室的后墻上多了臺新設備。
那是臺圓柱形的音箱,上面還別著個小巧的屏幕,不偏不倚,正對他的座位。
“這該不會是個監視器吧?”想到自己上課時的小動作,周新陽心里有些慌。
“你在想什么啊?”好朋友莫向聰拍了下周新陽的肩膀,“學校肯定不會那么關注你。走,買飲料去!”
周新陽覺得他說得有些道理,心里稍安,跟著跑出教室,把這回事忘在了腦后。
但很快,他發現自己的直覺很準。
它確實算是個“監視器”。
因個頭高,成績也不那么好,話又多,周新陽被安排坐在教室最后排靠窗的位置。起初他很不高興,覺得老師冷落他,連個同桌都沒有,可習慣后,他又覺得特別好——這里沒人注意他,他把小開本的漫畫夾在課本中,一天能看上好幾本。
春天,他看到窗外碧草如茵;夏天,他聽到樹上陣陣的知了叫;秋天,他聞到彌漫的桂花香;冬天——噢,這座靠海的南方小城沒有“冬天”——大片大片的陽光會灑到他身上,暖洋洋的,帶給他平靜和安寧,周新陽喜歡這個小角落。
沒想到這種平靜很快被打破了。
語文課上,周新陽把漫畫書從抽屜里摸出來,正看得入迷時,身后忽然傳來一個女孩的聲音——“報告老師!有人在看漫畫。”
這聲音不僅嚇到了周新陽,連語文老師都被嚇了一跳。“誰?是誰在說話?”
差不多10分鐘后,那聲音才再次響起。“老師,是我,王依依。我是這學期新轉過來的學生。”
王依依?同學們面面相覷。大家來回張望,但沒在教室內看到新面孔。
“王依依同學,你已經來報到了嗎?我還以為你會晚幾天。”聽到這個名字,老師倒是鎮定下來,“老師把大屏幕打開,你跟大家做下自我介紹,好嗎?”
仍是長久的停頓,王依依沒說話。趁著這段空隙,老師介紹起她來。
“王同學人在火星,需要通過遠程設備和我們進行通信,因此會有些延遲。大家不要急,可以先做個自我介紹,她那邊都能聽到。”
“那從我開始吧。”班長林曉月站了起來,“王依依,你好!我叫林曉月。我平時喜歡做手工,最愛做發卡。”
同學們依次介紹著自己,直到大家說完,王依依熱情的聲音才從那個小音箱中傳來。
“大家好!我叫王依依。我在火星基地出生,沒有回過地球,不過我聽說兩邊的環境差不多。我的爸爸媽媽都是基地溫室的工作人員,負責培育經過基因改良的新型植物,我也常常去溫室幫忙。我帶大家看一下我種的花……”
說著,屏幕上出現了火星基地的畫面,映入大家眼簾的是一望無際的紅色塵土,和一排排銀白色罐頭狀的房子。每個房子上都由紅漆標著編號和用途,單調乏味,毫無美感。讓人感到新奇的是那些跑動著的火星車和空中飛舞的滑翔傘,但怎么看也不像是小孩子能玩的。
畫面切換到溫室,舉目四望,除了些可食用的蔬菜就是稻麥。直到整間溫室快走完,王依依才獻寶似的展示了一個安置在角落的育種架。架子上的一排排培養液里,分門別類地栽種著一株株花草,有些剛發芽,有些則已經開花,挨挨擠擠的樣子竟給人些茂盛的感覺。
“這是金邊瑞香花,也是我最喜歡的花。”王依依激動地指著一捧綠葉上的粉紅色小花介紹道,“我爸爸生前就在培育它,他過世后,我們繼續改良它的基因,讓它更適應火星的環境……”
“火星基地就這樣?也太艱苦了吧。”周新陽看著屏幕上承載著王依依希望的小小花苗,不禁后怕。他當初要是選擇跟著父母去太空,或許就是另一個王依依。
或許是大家覺得火星基地實在無聊,又或許是王依依遠程上課,延遲時間太長,直到學期過半,她都沒在班上交到什么朋友。
每次和王依依說話,總要等上好幾分鐘才能得到一句答復,時間久了,自然沒人愿意和這個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同學打交道,有些人還私下說她很嚇人。周新陽聽不下去,幫著爭辯過,但王依依自己沒什么反應。
王依依實在是太沉默了,上課也一言不發,老師都快忘了有個她。要不是一次偶然,周新陽在放學后撞見王依依唱歌,他還真以為她就是這種性格呢。
當時,她顯然忘了關掉遠程通信設備,正在清唱鄭智化的《星星點燈》,歌聲悠揚,悅耳動聽。
“王依依?”周新陽很驚訝地問,“你怎么會唱這么老的歌?”
“我爸爸以前教我的。”過了好一會兒,王依依的答復傳來。
聽到她提起爸爸,周新陽不知道說什么好,只能換個話題,說:“挺好聽的。你音樂課怎么不唱呢?”
“我有延遲,怕影響大家。”
“怕什么啊?”周新陽鼓勵道,“你唱歌這么好聽,有機會還是唱唱吧。”
“好。”
時光飛逝,轉眼六一國際兒童節就要到來。按照慣例,除了同學們自己報名的節目,班上還要組織個大合唱。
大合唱很簡單,全班同學選定一首歌,排練一段時間就能上臺了。但今年有了王依依,事情就變得有些難辦。她人在火星,該怎么參加大合唱呢?
文藝委員拿不定主意,跑去問班主任。班主任問王依依:“你想參加嗎?想的話,我們想辦法解決這個延遲問題。”
“我……”王依依沉默了很久才回答,“不參加了吧。”
“好。”班主任沒有勉強她,轉身走了。
聽到全程的周新陽很不理解,問:“你不是唱得很好嗎?怎么不報名?”
“我說話都有延遲,別說唱歌了。”
“那你想唱嗎?”周新陽追問,“說真心話。”
“想……”王依依小聲說。她從小在火星基地長大,沒有同齡朋友,更沒參加過兒童節活動,自然很想參與。但她早就明白自己的處境,她和同學們就像生活在不同的時空,總要錯過那么一段時間。既然如此,何苦麻煩別人,最后惹人埋怨?
“想就行了。”周新陽用盡自己的物理知識,寬慰道,“一首歌幾分鐘時間,地球和火星之間的距離不會有太大變化,延遲應該是固定的。我找人幫你算一下時間,你提前唱,傳到這的時候不就和我們合到一起了嗎?”
“這倒也是!”王依依又高興起來,“那我也要參加。”
“那我幫你報名!”
周新陽滿懷信心,本以為這不過是個小小的計算問題,找鄰居楊銘哥哥幫忙算一下就可以了,沒想到他把事情想得太簡單。
“這怎么算?”楊銘的父母也在航天所工作,但與周新陽的父母部門不同,他們是為天上的航天員提供輔助支持的,負責解決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
楊銘說:“想要讓火星的信息傳到地球上,需要一個處理時間。這個時間并不固定,影響其快慢的因素很多。哪怕只相差幾秒,對你們影響也很大。你想想,她第一句歌詞傳過來花了8分半鐘,第二句歌詞花了8分35秒,這歌也對不上了。除非運氣特別好,每句的處理時間都一致。”
“這樣啊。”周新陽有些失望,“那豈不是沒辦法了?”
“倒也不是。”楊銘笑,“你們提前讓她唱一遍,錄完傳回來,到時你們跟著一起唱,不就方便了?”
周新陽說:“那就不是大合唱了。大家一起唱,才算大合唱。”
“現在私人通話普遍用的是電磁波。”楊銘想了想,“不然換咱們所里的量子通信設備試試?”
“你是說那臺星際電話?”周新陽猛搖頭,“我往常用它也是有延遲的,你確定它能用來合唱嗎?”
“確定。”楊銘很有信心地說,“雖然目前電磁波通信和量子通信都會產生延遲,但它們延遲的原因是不同的。”
“怎么個不同?”
“電磁波通信延遲是因為它傳輸速率慢。量子通信則更快更穩定,但為了確保信息的準確性,我們在量子信道外多配置了1條使用電磁波的傳統信道。2條信道的速度是相匹配的,信息都傳到后才會對其進行分析和處理,導致延遲。”
“也就是說……”周新陽又看到了希望。
“也就是說,如果提前知道傳遞的消息,就不用等傳統信道了。”楊銘解釋完,又補了一句,“當然,我還是覺得用錄音最簡單,這樣還要多排練幾次。”
“錄音沒有參與感啊!”對王依依來說,最重要的是能和同學們一起參加活動,唱得好不好聽,能不能得獎,都是次要的事了。
“參與感就那么重要嗎?”
“嗯!特別重要。”
兒童節那天,學校的小禮堂里擠滿了人。除了學生外,還有許多來給自家孩子打氣的家長。
火星基地里,第一次參加文藝匯演的王依依很緊張,盯著鬧鐘反復哼唱歌詞。
在演出現場看楊銘調試星際電話的周新陽也很緊張。雖然事先排練過,但距離那么遠,說不準哪里冒出個小意外,演出就要被影響了。
好在王依依的歌聲如約響起。
“抬頭的一片天,是男兒的一片天。曾經在滿天的星光下做夢的少年……”
同學們很快跟上。一曲《星星點燈》渾然天成,直到唱完,臺下的觀眾都沒發覺有任何異樣。
“好多人啊!”雷鳴般的掌聲消散后,周新陽聽到耳機里王依依遲來的感嘆,“要是爸爸也在就好了。”
“他在的。”周新陽肯定地說,“他永遠在你心里,陪著你。”
暑假過去,再開學時,同學們收到了一份來自火星的禮物——一大捧特殊處理過的金邊瑞香花,是王依依親手種出來的。
她想用這個方式表達感謝,也想用這個方式告訴大家——
看!火星基地和地球,真的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