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看不懂它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我想這是一部極具社會價值的電影。每次寫影評時，我都會把自己放在“局外人”的立場，我覺得這樣才能看到影片中不為人知的細節。可是，看《深海》卻成了一個例外。起筆之時，我的眼淚已經像開了閘的洪水。回想起影片中的種種細節與伏筆，我理解那些給出不同意見的觀眾，因為沒有經歷過孤獨的長夜，是幸運的，也是幸福的。

一部國產動漫憑什么入圍柏林電影節、走進英國、成為法國近三年華語電影TOP1，還在國外收獲大批掌聲與好評？

“那是大海最深處，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里。”

或許，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深海”。

《深海》沒有宏大傳奇的故事，也沒有高大偉岸的英雄形象，而是聚焦一個普通小女孩的心靈之旅。沒有看過電影的觀眾可能會好奇，為什么在國外口碑極佳的電影，在國內卻不溫不火，甚至可能都沒有聽說過這部電影？從影片的深層立意來說，這部電影可以說是敏感話題大合集：重組家庭、孤兒、抑郁癥、未成年人輕生、死亡與新生、冥文化，還有疑似傳統式中國父母重男輕女的問題……每個話題，似乎都深刻且沉重。再看電影上映的檔期，它好像也完全不符合春節檔闔家歡樂的調性，讓不少觀眾萌生出“大過年的，看這不吉利”的想法。當然，上映檔期、制作班底、精美畫面不是一部好的動畫電影的全部，片中的粒子水墨技術為這個作品的成功提供了最重要的顏料，導演田曉鵬用“粒子水墨”揮毫潑墨，讓世界聽到了抑郁癥患者的聲音。

主人公參宿小的時候備受寵愛，但當她的原生家庭遭遇變故，母親拋棄了她，父親再娶生了兒子，她逐漸變得“透明”，從影片中的每一次合影照參宿站的位置可以看出，她甚至已經被新家庭“邊緣化”。糟糕的是，她認為媽媽的離去是因為自己的不懂事，于是典型的討好型人格在她身上形成，對他人總是笑臉相迎，對自己則滿是自責內疚，她無法釋懷母親離她而去，負面情緒在她心中找不到出口，不斷淤積，直至成為心里的一個“疙瘩”。就是這樣一個“不被看見”的人，患上了抑郁癥，壓垮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就是父親對她病情的漠視，用一句“你就多笑笑”草草了事。所以在影片的開始，導演就定下了灰暗壓抑的色彩基調，它交代了參宿與目前家庭的緊張關系，直至參宿墜海時，讓觀眾和參宿一同墜入如夢似幻又深不可測的深海世界之中。在《深海》里，故事線混亂、色彩眼花繚亂的部分其實是抑郁癥少女參宿在輕生之后，她把現實中的潛意識投影在瀕死的夢境里，讓自己一直所期待的幸福與美好得以具象化的體現，導演用色彩美學揭露了斑斕奪目的夢幻世界與令人窒息的灰暗現實之間的復雜關系。因此，我們不能把《深海》當做一個由情節推動的故事來看，而應當是看做一種情緒意識的流動與心理狀態的變化。

在參宿的夢里，深海大飯店從海水中緩緩升起，牌樓兩面寫著“一見生財”和“您可來了”。在中國冥文化中，“一見生財”取自“白無常”的官帽，而“您可來了”出自“地府”門口的對聯橫批，這也預示著現實中的參宿已經站在了“鬼門關”的門口。此時，參宿心中“找媽媽”的執念再次出現——“海精靈”，為參宿準備沉溺在美夢中做下鋪墊。“海精靈”作為全片的一個重要“隱喻體”，源于參宿的媽媽和南河的頭發與眼睛，承載著主人公參宿對媽媽的思念、對爸爸的期待、對融入新家庭的渴望，直至最后轉變為對南河的愧疚。而這些執念，在夢中都有具象化的人物對應，平時冷漠的爸爸變成了刀子嘴豆腐心的舵手老金，若即若離的繼母變成了溫柔體貼、真誠相待的廚娘阿花，淘氣的弟弟變成了愿意和她分享糖果的小海獺，一開始令人討厭卻舍身相救的“小丑”南河成了深海大飯店的老板，那些在生活中想得而得不到的溫暖，只有在自己編織的美夢中才能得以補償。

其實，跳脫出電影，“海精靈”就是我們每個人深藏不露的那個心結，穩定時它是精神寄托，失控時這個“疙瘩”就會吞噬自我。而深海大飯店的創意菜“笑口常開疙瘩湯”之所以會受眾多食客的喜愛，代表著參宿的痛苦成為了食客獲得消費嘲諷的調味劑，并以此獲得某種優越感，映射出現實世界里人心的冷漠。很多人不理解南河，為什么不顧參宿反對，一定要用“海精靈”做湯，除了塑造前期在參宿心里南河市儈的形象，其實這也可以理解為南河想要幫助參宿把心結連根拔起，只是這個過程本就是痛苦的。導演田曉鵬曾經看到過自閉癥兒童畫出色彩絢爛的畫集，正是因為眼中的現實世界變得黯淡無光，極致絢爛的色彩才全部去到了夢幻世界之中，為自己筑成一個可供逃離的烏托邦世界，一個可以沉溺其中的庇護所，正如影片中參宿夢中臆造的“深海號”，它既是在安撫，也是在麻痹，最終可能會讓人徹底拋棄世間的一切。這也是現在很多年輕的抑郁癥患者經常會出現的不自覺行為，與影片中的“深海之眼”相對照，這個“烏托邦”其實就是“海精靈”聚集的地方，當看清內心的心結所在，我們會選擇直面現實還是繼續沉溺在自我的世界中？

困住參宿的到底是什么呢？是不盡人意又無法選擇的原生家庭？是兜兜轉轉也走不出的“深海之眼”？還是既是保護色又是癡人怨的“紅帽衫”？我們可能都有過在黑夜里被“海精靈”所吞噬的時刻，甚至是被這樣的執念卷入情緒的深海。我也曾在“深海之眼”里奮力掙脫，但不管我怎么努力，依然無法沖破“紅帽衫”的束縛，直到它變成“喪氣鬼”把我勒得喘不過氣。抑郁癥患者最缺乏的往往不是快樂或精力，而是感受快樂的能力和活下去的動力。去看電影時，朋友問我，為什么可以和參宿共鳴？我當時沒有回答他，可是現在我想，具備“真實自我”的人是看不懂《深海》的。因為像參宿這樣一直為他人而活，無法表達自己真實訴求的人，往往就會陷入人生無意義的虛無感之中。在現實生活中，“參宿們”需要用“紅帽衫”把自己緊緊裹住，以此來獲得安全感，卻也因此放棄了與外界溝通的機會；在深海世界里，“紅帽衫”則變成“喪氣鬼”，一旦主體變得失落壓抑，它就會如潮水般襲來，將“參宿”死死纏住。這是我們每個人負面情緒的具象化，它表現出當一個人被內心的痛苦折磨時，那種窒息感無處可逃。只有真心的、不顧一切的、不計代價的愛與信任，才能夠為他們緊緊包裹住的心靈帶來一絲微光，才能讓他們重拾繼續生活下去的勇氣。對現實生活中陷入“深海”的人來說，“南河”是可遇不可求的，身邊更多的是喜歡喝“疙瘩湯”的食客們。與其說是因為南河，參宿才戰勝了“喪氣鬼”，不如說南河更像參宿長大后的樣子，能幫助我們走出“深海”的，一直都是我們自己的“自救意識”，就像電影里南河說的：“有的時候，世界看起來是灰色的，不像夢里那么五彩斑斕，可路還長著呢，還有那么多有趣的人和事在等著你，你可千萬別錯過他們。”

我們每個人心中都有一片深海，藏著放不下的心結。而我的“南河”告訴我：“深海之眼”那么絢麗多彩，或許沉溺一下也無妨，但一定要記得醒過來，醒來后帶著更多的愛和力量，繼續和偶爾黑暗的生活做對抗！就這樣，我和參宿一樣，與“海精靈”經歷了歇斯底里的爭吵、刮骨般的磨合過程，如今想起，還是會偶有波瀾，但它已經失去了吞噬我的能力。這并不代表著負面情緒從此消失了，而是我擁有了和負面情緒對抗的勇氣，與曾經的創傷和解。它之所以叫“海精靈”，也許就是因為它并無好壞之分，它的性質完全取決于你面對這些“放不下”時所選的態度。愛而不得，放而不舍，求而不能，失之不甘，是為執念。如果你要問我怎么放下，我不知道該怎么回答你，我只知道這世上每一雙眼眸都裝著宇宙的無窮，可只有你的眼眸，曾見過你昨夜的夢。我想這也是電影《深海》最想探討的內容：我們該如何好好活下去，以及如何聽從內心的召喚，與自己的痛苦和解。

宮崎駿曾說：“創作動畫其實就是在創作一個虛構的世界，那世界能撫慰受現實壓迫的心靈，激勵萎靡的意志，能化解紊亂的情緒，使觀者擁有平緩輕快的心情，以及受到凈化后的澄明心境。”這段話放在《深海》也完全適用。你可能對“田曉鵬”這個名字不太熟悉，但如果說《大圣歸來》我想你并不陌生，他用《大圣歸來》為中國動畫電影開辟了道路。七年后，他放棄用現成的“大圣”第二部收割“韭菜”，轉身在《深海》里用更加精深的技術、更加精美的畫面、更加精心的故事為觀眾帶來了新的震撼。1478名動畫人7年的艱辛付出，這何嘗不是導演田曉鵬自己的“深海”呢？我們都身處深海之中，拼了命撲騰，不敢有一刻放松，有時一個巨浪拍過來就會掉進令人窒息的深淵，無人可求救，但在黑暗之中，總會有一束微光指引我們浮出海面。

走過長夜，黑暗中的剎那火花，也能在心中生根發芽。

這一期我們沒有提及電影中另一位重要的主人公“南河”，不妨先去完整地看一次《深海》，我想，下一期你會有不一樣的收獲。

陸安楠簡介

陸安楠，青年作家，新聞工作者，影視配音達人，昆明文旅數字資產庫長期簽約創作者。曾作為云南省13名優秀青年代表之一參與共青團中央宣傳部、中央網信辦網絡社會工作局舉辦的第五屆“中國青年好網民”評選。8歲起開始陸續在《故事作文》《小星星·作文100分》《中學生導報》《中國少年作家》《滇池》《邊疆文學》《散文詩月刊》《散文詩》等雜志發表作品并多次獲獎，曾獲百名中國少年作家、《滇池》雜志校園詩人等榮譽和稱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