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福霞 甘偉銘
摘要 科學刻畫偏向性減量目標措施通過產業鏈傳導、進而影響農業綠色創新的內在機制,對于系統推進中國農業發展方式的綠色化轉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首先,構建兩部門內生經濟增長模型,理論上演繹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通過農業生產投入要素綠色化調整,進而影響農業創新部門研發決策的內在機理。其次,將農業綠色專利與縣域層面的經濟發展數據相匹配,以2015年化肥零增長行動的實施為政策沖擊,采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實證評估該偏向性減量措施的綠色創新效應。結果發現:化肥零增長行動顯著促進了中國農業綠色專利的增加;經過使用地形起伏度作為工具變量、多時點雙重差分模型穩健估計量、排除政策干擾、改變計量模型和政策內生性討論等一系列穩健性檢驗后,上述結論依然成立。這一效應具有明顯的地區異質性,在市場化和信息化水平越高的地區,該創新效應釋放得越充分;與高校和科研院所等創新主體相比,化肥零增長行動對企業和個人的綠色創新活動誘發程度更為顯著。最后,對理論模型中關于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措施引發綠色創新效應的兩種作用路徑進行了實證檢驗。研究證實,化肥零增長行動主要通過農業綠色技術市場擴大的規模效應,以及對創新資源的配置效應兩種渠道促進農業綠色創新的增加。以上結論表明:需要將有為政府和有效市場相結合,強化綠色科技體制創新,持續營造良好的創新生態;完善綠色科技政策保障體系,穩步出臺綠色技術發展的財稅、金融、投資、價格政策和標準體系;把握好偏向性減量目標實施的節奏和力度,因時因地制定出差異化的減量目標。
關鍵詞 偏向性減量目標;農業;綠色創新;化肥零增長行動;多時點雙重差分方法
中圖分類號 F323. 3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002-2104(2024)05-0186-11 DOI:10. 12062/cpre. 20240308
當前,農業面源污染是中國八大污染攻堅戰中突出的短板[1]。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基于人多地少地力差的稟賦特征,依靠現代化學農資投入、高產育種技術推廣等方式極大地提高了農業土地生產率,實現了糧食產量的快速增加和農民收入的持續提高。但化肥、農藥、農膜等化學投入品的超量和低效使用也引發了土壤酸化板結、地下水污染等一系列生態環境問題[2]。與工業部門的點源污染不同,農業面源污染的污染源分散,污染強度易受自然地理條件、水文氣候特征等因素的影響,污染發生呈現出分散性、隱蔽性和滯后性等特點[3]。使得慣常用于治理點源污染的行政處罰型措施的執行成本過高[4-5],市場激勵型工具也會因市場機制不完善而遭遇諸多瓶頸[6-7],最終導致農業面源污染的治理效果欠佳[8]。為此,聚焦農業生產中的突出環境問題,原農業部于2015年提出并實施了《到2020年化肥使用量零增長行動方案》(以下簡稱化肥零增長行動),旨在通過源頭治理解決農業面源污染問題,促進農業可持續發展。從作用方式看,化肥零增長行動與污染物排放標準、技術規范等環境政策工具類似,旨在通過農業生產方式的調整減少化肥使用量,從源頭控制污染物的排放。根據化肥零增長行動方案的要求,各地主管部門大多采取獎補類激勵型政策,并配以宣傳、示范和培訓等引導型措施協同推進測土配方、有機肥替代、機械深耕、水肥一體化等化肥增效替代技術的普及使用[9-10]。農業生產方式向綠色高效方向的轉變,不僅擴大了高效施肥技術、綠色投入品等農業綠色生產方式的市場需求規模[11-12],同時也向農業創新部門昭示農業綠色技術的廣闊前景,激勵農業綠色創新活動的增加。然而,中國農業生產者多為“小而散”的農戶,其具有知識勢差低,生態位窄等特性[13],導致其自發從事創新活動的能力與動力嚴重不足。故而,農業生產領域對綠色新技術的巨大需求通常會沿著產業鏈傳導至上游的農業創新部門[14]。在農業綠色創新預期收益隨市場需求規模擴大而快速增加的誘導下,農業創新部門會加大綠色技術創新投資,供給更多蘊含環境價值的農業新技術[15-16]。在遭遇資金和信貸約束時,他們甚至可能會策略性地優化資源配置[17],通過減少非綠色技術創新投資的方式增加綠色創新投入。因此,科學刻畫農業領域的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通過產業鏈傳導進而影響綠色創新的內在機制,識別出其作用方向與強度具有重要理論與現實意義。
1 文獻綜述
系統梳理現有研究可以發現,與本主題密切相關的工作主要有兩類。第一類是與化肥零增長行動相關的文獻。此類研究大多聚焦探究化肥零增長目標的保障措施[18-21]。絕大多數分析指出通過建立以綠色發展為導向的農業補貼[22]和設置農業綠色保險[23]等措施激勵農戶生產行為的綠色化調整,能夠實現化肥施用量的降低。盡管少數研究注意到了化肥零增長行動對農業生產者技術調整行為的影響[24-25],但針對這一行為調整在經濟社會等方面引發的波及影響尚缺乏深入的理論分析。事實上,化肥零增長目標作為一個外生沖擊在影響農業生產者生產行為的同時,也可能引發化肥減量性生產方式或投入品需求快速增加,進而誘導上游的農業創新部門調整創新投資方向,從而誘致綠色技術創新效應。對該政策誘發農業技術創新的內在過程進行理論刻畫和實證檢驗,不僅有助于農業面源污染治理,還對于系統推進中國農業發展方式的綠色化轉型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
第二類是探討環境規制技術創新效應的文獻。這類研究大多基于工業領域或城市層面的數據,驗證“波特假說”成立與否,其理論機制探究大多基于成本遵循理論和創新補償效應,闡釋某項環境規制措施對被規制對象(如企業)技術創新方向的影響過程。實證研究更多運用因果識別策略評估污染物排放標準[26-27]、環境稅[28]、節能目標約束[29-30]、低碳城市實施[31]等措施的創新效應。絕大多數研究結論證實中國的環境規制確實不同程度地促進了各類創新活動的增加,至于該創新活動是否指向綠色,現存文獻尚存在一定的分歧。有學者認為不同政策工具之間的影響路徑存在明顯差異,其作用效果也因規制強度、實施時點以及執行方式的不同而呈現差別[32]。顯然,基于工業部門的大多數企業具有創新能力這一客觀事實,現有分析著重考察規制措施對被規制企業技術創新的影響[33。然而,這一假設前提在農業部門較難滿足。因為中國農業部門的微觀生產主體的創新能力極為有限,其創新活動大多由農業科研機構、農業高等院校和農資企業等專門的機構承擔[34],因此,農業環境規制的創新效應是生產主體技術需求調整經由產業鏈傳導至農業創新部門而實現的。那么,化肥零增長行動作為一項代表性的農業環境規制,其誘導創新的具體作用路徑是什么?各路徑的作用方向及其效果發揮的現實條件有哪些?上述問題的科學回答可為中國農業成功實現綠色轉型提供理論支撐。
為此,首先構建了包括農業創新和農業生產兩部門內生經濟增長模型,對化肥零增長目標約束通過農業綠色技術市場規模擴大與創新投資結構調整,進而引發農業綠色技術創新效應的理論過程進行刻畫。在此基礎上,將化肥零增長行動看成一個外生沖擊,運用多時點雙重差分法實證考察該偏向性減量目標對縣域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程度與作用機制。與現有研究聚焦分析環境規制對被規制對象(企業)的技術創新效果不同,本研究以創新能力不足的農業微觀生產主體為切入點,構建兩部門模型,演繹出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通過農業生產技術調整從而傳導影響至上游創新部門的內在過程。在此基礎上,識別出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引發技術創新效應的兩種途徑:技術市場規模擴大的規模效應和創新資源配置效應,這與“波特假說”中的成本遵循和創新補償兩種路徑有著明顯區別。此外,關于化肥減量的研究,大多文獻只關注化肥減量使用的實現方式,忽略化肥零增長行動實施對農業生產者技術選擇、農業產業技術創新方向以及農業綠色化轉型等所產生的深遠影響。為此,基于因果推斷分析框架,評估該減量目標對農業綠色創新的影響,并對其作用路徑進行科學識別。相關研究工作不僅有利于深化對農業環境規制政策綠色技術創新效應的理解,也可為中國農業環境治理措施優化以及農業綠色轉型發展提供理論支撐。
2 理論模型與研究假說
為理論刻畫以化肥零增長行動為代表的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對區域農業綠色技術創新的影響機制,借鑒Acemoglu等[35]的理論框架,將某區域農業經濟運行過程總體區分為農業生產部門和創新部門兩類,推演偏向性減量目標約束通過農業生產者要素投入決策的調整,進而經由綠色技術創新預期收益變化,最終引發上游農業科技創新企業研發投資方向變動的內在傳導過程。化肥零增長行動是偏向性減量目標的一種具體表現形式,但考慮到理論分析的通用性,在此部分的論述中統稱“偏向性減量目標”。具體而言,一個以農業生產為主的小型分散區域經濟,其要素價格均由國內市場外生給定。整個經濟系統的運行機制是:以農資企業為代表的農業創新部門主要通過技術研發和農資銷售獲取利潤,即農資企業基于自身積累的技術知識與市場需求情況,運用資本研發新技術,然后將研發成果注冊為專利并生產出蘊含先進知識的新型農業投入品,從而將各類農資出售給下游的農業生產部門。農業生產部門由無數同質的小農戶組成,其主要負責使用綠色和非綠色生產方式,生產各類農產品以獲取自身利潤。一般而言,農戶生產行為易受外部政策的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