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朋友聊天,說到自從MBTI流行后,網上普遍自我介紹時,會說自己是e人和i人。如果說自己是i人的,通常還會補充一句:“我是社恐!”
但想想extraversion和introversion,也就是外向和內向,直接說自己是外向型還是內向型也可以吧?
朋友說,沒那么簡單。據說e人和i人不只是外向和內向,e人通過溝通和社交回血,i人通過自我梳理就能回血了……
更重要的一點是:
人都喜歡給自己分類,如果有專業依據就更好了。以往大家熱衷于星座與塔羅,有什么事就強調自己的星座。現在MBTI似乎比星座更好使也更科學,可不就用上了。
強調e人和i人的人,其實也自帶了篩選與鑒別。畢竟對人自稱內向或外向,會被歸為性格問題。上一輩人里有性格暴躁的,對性格內向的年輕人還頗具敵意;當一個人說“我是i人”而非“我是內向型”,隱含著一個“我是遵循MBTI分類的,而非單純地描述性格”,如此也方便尋找同好。
當你說“我內向”時,很容易被長輩視為不正常,從而被逼著去社交;i人,那就稍微好一點了。
大概,“我是i人”加上一個“我是社恐”,就形成一個“請暫時忽視我吧”的姿態了。
這也是這個時代許多年輕人的共性吧?
至于這個時代的社恐之多,也很值得玩味一番。
通常我們討論社恐即Social Anxiety Disorder時,一般會有遺傳因素和大腦因素——有些人天生遺傳的激素分泌,不善于調節情緒和焦慮水平。
但也得考慮社恐形成的外部因素:
比如,是否年少時被霸凌或羞辱過?是否有過度保護或控制的父母?社交場合是否壓力過大?是否因為缺乏體育運動和睡眠而焦慮與壓力倍增?是否其所處的社會規范會對個人行為更敏感,更逼迫人去適應或服從?
——以上這些,都會讓人社交困難。
當一個人社恐時,有多少是他先天的問題,有多少是后天的問題呢?
還是說,這個時代整體的外部環境,真的很讓人不喜歡社交呢?

有意思的是,我遇到不止一個自稱社恐的人,坐下來、聊起來之后,他們都侃侃而談、口若懸河。我并沒對他們施加什么魔法,只是聆聽,點頭,偶爾加以回應和引導,表示“我在聽”,效果極佳,這讓我想起《射雕英雄傳》里周伯通的名言:“你怎么不問我后來怎樣?——你如不問后來怎樣,我講故事就不大有精神了。”
大概,再自稱社恐的人,都不會完全拒絕傾訴的——只要給個相對好的社交環境。
以前跟人開玩笑時說:社交時,當一個人擺出一個持久且動人的微笑時,極小可能是喜歡對方、開啟魅力模式想取悅對方。
極大可能是已用光了社交體力槽,無力再假裝關心、酬酢周旋,于是擺出假笑屏保,進入社交的睡眠模式。
——想必不止一位,有類似的體驗吧?
許多人會誤解社交能力與社交欲望。實際上有那么些人,不缺社交能力,但沒啥社交欲望。更多人,是自有一條長度很微妙的社交血槽。
血槽低過危險值,會傾向于抑郁,于是可以靠跟朋友(遠程)交流、玩貓之類的活動,恢復到正常狀態,然后繼續過日子。
出去社交,也能言笑晏晏地應付,但那條社交血槽在緩慢增長;越增長,社交欲望越肉眼可見地變低,終于到社交血槽值滿了,好了,不想社交了。再社交,就要累了……
對大多數社恐而言,他們的社交能力沒問題,但社交欲望并不算強。而他們所處的環境,讓社交對他們而言負荷重大:大多數交談的話題沒那么有趣,大多數想傾訴的話郁積在心里。于是只能用社交面具來維持一下。
久而久之,想說的沒法說,不想說的說了很多。
已故的馬修·派瑞在《老友記》中扮演的錢德勒,極受歡迎。他怕承諾,他愛嘲諷,甚至朋友問建議時,他說了經典的“我不擅長提建議,我能嘲諷一下嗎”。
提建議意味著需要負責,負責意味著潛在的爭執。錢德勒不想要爭執。他就是希望“大家都別太把我當真”。甚至當朋友爭執需要他站立場時,他會來一句“有人敲門,我去應門——啊沒人”,然后關門走人。
他深入每個觀眾之心,恰恰也許因為,每個人或多或少都希望有這么一個,可以正大光明、不會被歧視的,逃避社交的借口。
所以,大概每個時代自有相對安全的安全帽,給自己扣上,好逃避社交。
只是反過來想想,人生在世著實不易。
其實就是社交環境很糟糕,但終究很難直接地說出“太煩太無趣了我不想社交”。
總還得找個借口,甚至給自己安上點癥候,才能度過一點真正屬于自己的時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