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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派內外的方東樹

2024-07-15 00:00:00余祖坤
文藝研究 2024年4期

摘要方東樹一般被視為姚鼐弟子和桐城派在嘉慶、道光間的重要代表之一,但他本人卻公開申明自己雖曾從學于姚鼐,但并未正式確定師生名分。這折射出他與桐城派復雜的離合關系。細勘方東樹的古文理論與創作,會發現他對桐城派文道論、文用論乃至被視為“桐城派古文藝術論的起點和基石”的“義法說”都既有接受、因襲,也有突破、逸出。這表明桐城派傳衍過程中存在建構和解構兩股看似相反、實則相濟的推動力量,啟示我們研究文學流派,不僅要重視其總體面貌和共性特征,同時也要關注流派內成員的復雜構成及其同中之異。

縱觀中國古代文學史,會時或發現這樣一種現象:一位作家被人們視為某個文學流派的成員,但他自己沒有這一意識,有的作家甚至明確反對把他歸入某個流派。作家本人與研究者的認知矛盾,透露了對文學和文學流派的不同觀點,啟發我們反思文學流派的功能與局限,以及該作家的獨特風格與成就。就此而言,桐城派在嘉慶、道光間的重要代表之一方東樹是一個典型案例。

以往關于方東樹的研究主要從《昭昧詹言》出發,闡發其詩學理論,或者基于《漢學商兌》,考察他的學術思想及其在清代漢、宋之爭中的立場與意義,這類成果較為豐富①。相比之下,對其古文理論的研究則薄弱得多。

郭紹虞《中國文學批評史》、黃霖《近代文學批評史》二書從宣揚程朱義理、強調文須應時致用、肯定評點價值、倡導精誦諷玩的學文之法等方面,扼要論述了方東樹對桐城“三祖”古文理論的繼承和闡發,但對二者的差異則未涉及②。徐文博《方東樹古文理論芻議》指出,方東樹在師承基礎上,推進了桐城派古文理論,但他認為方東樹化“義”為“志”、引“義”入“法”改變了方苞“義法說”的內涵③,則缺乏說服力。因為化“義”為“志”、引“義”入“法”與方苞所言“義以為經而法緯之,然后為成體之文”④在根本內涵上并無不同。許結《論方東樹在桐城派文學理論建設中的作用》認為,方東樹通過對方苞、劉大櫆、姚鼐三人古文成就的評價,勾勒出桐城派形成之概貌;古文理論方面,他既重載道致用又不忽視藝術性,主張必師古人而不可襲乎古人,這些都對桐城文派的發展起到了推動作用⑤。

概括言之,目前關于方東樹古文理論的研究,存在兩個問題:其一,多把方東樹納入姚門弟子之中作整體性論述,忽視了他與眾不同的獨特之處;其二,多偏重他對桐城“三祖”古文理論的繼承和推闡,也就是他們的“同”,而對“異”多有忽視。事實上,方東樹對桐城先輩的古文理論并非亦步亦趨,而是有相當程度的違背。對此,許結雖有所涉及,但方東樹在桐城“三祖”之后對“義法”的重新定位、對古文功能的重新闡說、對古文統系的重新建構,以及他對建構文學流派這一行為本身的態度等,都還有進一步挖掘、闡釋的必要。有鑒于此,本文擬從方東樹《考槃集文錄》及其所附自記、尾評出發,兼顧其他相關文獻資料,從分析其古文理論與桐城派的異同入手,挖掘他之所以公開申明自己并未與姚鼐確立師生名分的原因,以及他內心對文學流派的個人理解,進而抉發這一現象對中國古代文學流派研究的啟示意義。

一、方東樹是否屬于桐城派:自我意識與他人認知的矛盾

迄今為止的文學史尤其是散文史論著,均將方東樹視為姚鼐弟子、桐城派的重要作家之一,這當然是有依據的。姚瑩《惜抱先生與管異之書跋》云:“當時,異之與梅伯言、方植之(方東樹字植之——引者注,下同)、劉孟涂稱‘姚門四杰’。”⑥又據鄭福照《儀衛方先生年譜》(方東樹自號“儀衛老人”) 載,乾隆五十八年(1793),“先生年二十二歲,在江寧。同里姚姬傳先生時主講鐘山書院。姚故待廬先生門人,展卿先生及先生皆受業焉,而先生隨侍講席最久。與上元梅伯言(曾亮)、管異之(同),同里劉孟涂(開),并為姚先生所最稱許,世目為‘姚門四杰’”⑦。可見,方東樹生前即被時人視為姚鼐弟子,并與梅曾亮、管同、劉開并稱為“姚門四杰”。

可是,方東樹本人卻認為他與陳用光、梅曾亮、管同、劉開等姚門弟子有所不同。其《書惜抱先生墓志后》一文末附自記云:“先生為先曾大父門人,先子及樹從游最久,講授無異師弟,而生前實未正師生之稱。恐后人疑之,附識之于此。”⑧這即是說,自己和父親雖曾從學于姚鼐,關系無異于師生,但并沒有正式確定過師生名分。一般而言,自記(亦稱“自識”“附記”等) 作為一種副文本,往往暗含著重要的補充信息,對于準確理解作者的深層意旨,具有不可忽視的作用⑨。那么,方東樹這則自記究竟有何特殊意義呢?

我們回過頭來再讀正文,其中說:

先生之葬也,其家僅埋石志生卒姓氏而已。樹慨先生名在海內,而當時名卿學士無銘詞,于事義為闕,屢欲表其墓;輒以愚陋,不足以盡知先生之所至,嫌于僭而自止。道光十三年來常州,見先生從孫瑩所作行狀及先生門人新城陳用光、宜興吳德旋、寶山毛岳生并武進李君兆洛各所為志傳文,其于先生志業行事,揚搉發明,燦然無遺,于是始喟然嘆曰:乃今而后可掇筆矣。而瑩及毛君固謂:樹子終必為一文以卒子之志。樹曰:然。昔虞道園有言:“……朱子作《延平行狀》,而延平之墓銘無聞;黃直卿、李方子作《朱子行狀》,而朱子墓銘未見。豈非門人之言,足以盡其師之道,而無待于他人乎?”竊援斯義,乃敢舉愚意所欲言者,系而書于后。⑩

這是一段欲擒故縱、預為下文鋪墊的謙辭,意謂姚鼐一生的志業行事,其門人陳用光、吳德旋、毛岳生等已各作志傳文,闡發甚詳,無需他人再費筆墨。方東樹引虞集之言作為例證:朱熹為其師李侗作行狀,他人即未再作墓志銘;朱熹門人黃干、李方子作《朱子行狀》,他人也沒有再作《朱子墓志銘》。“門人之言,足以盡其師之道,而無待于他人”數言,分明將“門人”與“他人”并提,此處“門人”指陳用光等,而自己則屬“他人”的意思十分明顯。上文所引方東樹自記云“無異師弟,而生前實未正師生之稱”,正是他將自己與姚鼐“門人”進行區分的注腳。結合正文與自記中的這兩處文字審視,方東樹的意思很明顯:他雖曾從學于姚鼐,二人無異于師生,但在姚鼐生前,他們并未正式確定師生名分,所以他認為自己與陳用光等其他姚門弟子還是有所不同的。

方東樹把自己和陳用光等人區別開來,目的不是完全否認他與姚鼐的師生關系,而是為了表明一種姿態和立場,即自己雖長期受教于姚鼐,但并不完全遵循其理論觀念,與其他姚門弟子的觀點、立場也不盡相同。他說:“乃敢舉愚意所欲言者,系而書于后。”言外之意是,姚鼐一生的志業行事,姚瑩、陳用光等人記之已詳,不必重復,因此他只想談談另外的屬于他個人的體會——這明顯是在提醒讀者,他的言論與姚鼐及陳用光等人有所不同。要之,《書惜抱先生墓志后》正文中的“門人”“他人”之分以及文末的自記文字,是通向方東樹內心世界的一條暗道,值得格外注意。

方東樹在該文中還比較分析了桐城“三祖”古文的不同特點,并給予高度評價:

侍郎之文靜重博厚,極天下之物賾而無不持載,泰山巖巖,魯邦所瞻,擬諸形容,象地之德焉。是深于學者也。學博之文日麗春敷,風云變態,言盡矣,而觀者猶若浩浩然不可窮,擬諸形容,象太空之無際焉。是優于才者也。先生之文紆余卓犖,樽節隱括,托于筆墨者,凈潔而精微,譬如道人德士,接對之久,使人自深。是皆能各以其面目自見于天下后世,于以追配乎古作者而無忝也。學博論文主品藻,侍郎論文主義法。要之不知品藻,則其講于義法也愨;不解義法,則其貌夫品藻也滑耀而浮。先生后出,尤以識勝,知有以取其長、濟其偏、止其敝,此所以配為三家,如鼎足之不可廢一。凡若此者,皆學者所共見,所謂天下之公言也。

這段文字十分精辟,表明方東樹對“三祖”古文具有相當高的認同感。不過,同在此文中,方東樹還含蓄地提出了不同于“三祖”的古文觀念:“自明臨海朱右伯賢定選唐宋韓、柳、歐、曾、蘇、王六家文,其后茅氏坤析蘇氏而三之,號曰八家。五百年來,海內學者奉為準繩,無敢異論。往往以奇才異資,窮畢生之功,極精敏勤苦,踴躍萬方,冀得繼于其后,而卒莫能與之并,蓋其難也。近世論者謂,八家后于明推歸太仆震川,于國朝推方侍郎望溪、劉學博海峰以及先生而三焉。夫以唐宋到今數百年之遠,其間以古文名者,何止數十百人,而區區獨舉八家,已為隘矣。而于八家后,又獨舉桐城三人焉,非惟取世譏笑惡怒,抑真似鄰于陋且妄者。”自明代唐宋派之后,唐宋“八大家”成為古文家普遍學習、效法的典范,桐城派當然也很注重學習他們,所謂“文章在韓、歐之間”,就明確顯示了桐城派的學文路徑。而方東樹則表現出更為宏闊的視野,他傾向于廣泛學習,不拘一格,反對把取法對象僅僅限定在少數幾位名家。從他反對自唐代以降獨舉“八大家”,“八大家”之后又“獨舉桐城三人”的觀點,可以推知他對建構流派、分門別戶的做法并不認同。由于在“八大家”后“獨舉桐城三人”的多是桐城派中人,所以方東樹這一觀點其實是針對桐城派而發的。毛岳生評此文曰:“中有微言,自足不朽。”毛氏所說的“微言”,顯然是指方東樹反對桐城派分門別戶的觀點。方東樹之所以言辭委婉,沒有直截了當地與桐城派劃清界限,很大程度上是因為他與姚鼐及其弟子管同、陳用光等人有著很深的私人感情。

方東樹去世后,他的從弟兼弟子方宗誠回憶其生平說:“一時好學砥行之士,往來問學無虛日,先生謙虛,不受師弟子之稱。”方東樹“不受師弟子之稱”,恐怕不僅僅是出于謙虛,更多的還是因為不想讓人覺得他有標立門戶的意識,同時也不希望從學者心存門戶觀念。這可以視為方東樹反對分門別派、與姚鼐“未正師生之稱”的一個有力旁證。

那么,今天我們能不能因為方東樹本人沒有明確的流派歸屬意識,且不完全贊同桐城派建構的古文統系,就判定他不是桐城派的一員呢?答案是否定的。原因有二。其一,中國古代的文學“派別”,并不完全等同于西方現代意義上的“流派”。持西方傳入之流派觀念的學者,往往將流派統系、流派盟主、流派風格視為文學流派的構成要素,但中國古人對派別的認識卻具有較大的包容性和寬泛性。一定數量的作家經由師承、交游、唱酬、切劘等方式,客觀上形成一個群體,文學理念存在某些交集,則不論其自身自覺與否,其實都可以視為一個文學流派,群體風格不應被視為判定派別是否成立的唯一標準或必要條件。盡管方東樹稱自己并未與姚鼐正式確立師生名分,也明確流露出不以派別論文的傾向,其創作風格與桐城派其他成員也不盡一致,但他與姚鼐、陳用光、管同、梅曾亮等交往密切,在古文觀念上存在一定的共性和交集,自然應當視其為桐城派的一員。其二,基本理論、主張的一致是一個文學流派得以成立的前提,在此前提之下,流派內某成員的部分觀點與整個流派存在歧異,乃是一種常見的文學史現象,研究者不應據此就將這一作家排除在該流派之外,相反,應將此現象視為該流派充滿活力的一個表征。方東樹與桐城“三祖”的古文觀念雖有一定差異,但他對桐城派的基本理論和主張還是認同的。他反對自唐代以降獨舉“八大家”,“八大家”之后又“獨舉桐城三人”,并不是否定這些名家,而是認為古文取法范圍應當更廣,不應僅限于此數家,這是方東樹對桐城派理論主張的一個補充。因此,盡管方東樹本人沒有明確的流派歸屬意識,但是今天還是應該把他視為桐城派的成員。

那么,方東樹的古文觀念與桐城“三祖”之間的離合關系究竟表現在哪些方面?造成這種關系的原因何在?下面將圍繞這兩個問題繼續探討。

二、方東樹對桐城派文道論、文用論的接受和突破

維護儒家義理尤其是宋代理學,倡導“學行繼程、朱之后”,是桐城派治學、為文乃至立身的基本立場。方東樹長期受教于姚鼐,并受桐城地域文化的熏染,因此很自然地接受了桐城派的這一立場。方東樹認為,文之至者,“乃并載道與德以出之,三代秦漢之書可見也”;他強調,“道思不深不能工文,經義不明不能工文,質性不仁不能工文”。這些觀點,明顯沿襲了桐城“三祖”的古文觀念。

方東樹受桐城派影響最突出的表現,就是宣揚孔孟之道和程朱之學,這成為其全部古文最重要的一個主題。“在某種意義上可以說,方東樹標榜程朱,鼓吹義理,比其先輩還走得更遠,在他的同輩乃至整個桐城派中顯得特別突出。”方宗誠在《儀衛先生行狀》中說,方東樹四十歲以后,“不欲以詩文名世,研極義理,而最契朱子言”。對以朱熹為代表的義理之學的服膺,使方東樹很自然地對朱熹之文情有所鐘,進而對朱熹所欣賞的曾鞏之文相當推崇。他曾明確表示:“竊希慕乎曾南豐、朱子論事說理之作。”其《書歸震川〈史記〉圈點評例后》自記云:“其義可存,文則略仿南豐《魏鄭公傳書后》。”毛岳生評其《明季殉節附記序》說:“渾雄精密,于劉子政、曾子固為近。”這都明確說明了方東樹對曾鞏古文的欣賞和效仿,與桐城派古文家在唐宋“八大家”中普遍更重韓、歐表現出很大的不同。方東樹《考槃集文錄》凡12卷,除最后一卷為駢文外,其余皆為古文。在這11卷古文中,最后兩卷即卷一〇、卷一一分別為墓志和家傳,屬傳記之文,其他9卷都可以歸為析理持論之文,占絕大多數。方東樹的這些析理持論之文,充分發揮了古文的說理功能。由于桐城派普遍偏重《左傳》《史記》開創的敘事傳統,因此可以說,方東樹重視古文的說理功能,對桐城派古文觀念而言,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和完善。如果聯系此后曾國藩古文不可說理的主張,則更可看出方東樹勇于沖破傳統的膽識。

方宗誠在《桐城文錄序》中說:“桐城之文,自植之后,學者多務為窮理之學……植之先生友許玉峰、門人蘇厚子、后進張瑞階、方魯生、馬命之皆宗主理學者。”又在方東樹《儀衛軒文集》卷末所作識語中說:

先生門人如蘇厚子征君惇元、文鍾甫征君漢光、戴存莊孝廉鈞衡、甘玉亭大令紹盤,皆敦尚經學,志行卓然。厚子專心義理,確宗程朱,所著《張楊園先生年譜》《方望溪先生年譜》《四禮從宜》《遜敏錄》,皆關世教。存莊經學貫通漢宋,所著書傳,補商精博,卓越近儒,大旨皆先生所講授也……廬江吳蘭軒征君延香、同里吳子明征君調鼐、馬命之征君三俊、張小嵩茂才勛,皆為先生所獎誘,務明經修行。小嵩于先生卒后,柩前慟哭,始稱弟子。句容唐魯泉明府治,尤敬事先生。后五人皆殉節。方魯生上舍士超,博通心性之書,亦時從先生問難。先生每令其敦實行,勿為空言。至今數百里內,敦行好古能文之士,大抵皆先生流風余韻也。

這里有兩點值得注意:其一,方東樹對于程朱之學確有較深的體會,并通過授徒講學,對桐城派的學術傳承起到了較大的推動作用;其二,方東樹對于程朱之學不光強調從心上體會,更強調身體力行、不為空言,同時又表現出一定程度的貫通漢、宋的傾向,這些都是對桐城派文道論的推進。

方東樹對桐城派的拓展更突出地表現在他對文章實際功用的強調。雖然桐城派的先輩也講求實用,但方東樹表現得更為突出,把實用性提到了更高的位置。他說:“夫唐以前無專為古文之學者,宋以前無專揭古文為號者。蓋文無古今,隨事以適當時之用而已。”這在一定程度上解構了桐城派建構起來的由歸有光上溯唐宋“八大家”,再由“八大家”上溯《左傳》《史記》的古文統系。方東樹認為,不論哪個時代的文章,只要適于實用,就應當予以肯定。而要適于實用,就必須言之有物,因此他一再強調,為文必先務“本”。他所言之“本”,除了儒家義理之外,還包括社會實務。前者他稱之為“德業”,后者他稱之為“經濟”,其《答葉溥求論古文書》云:“抑又嘗論,欲為文而第于文求之,則其文必不能卓然獨絕,足以取貴于后世。周、秦及漢名賢輩出,平日立身各有經濟、德業,未嘗專學為文,而其文無不工者,本領盛而詞自充也。故文之所以不朽天壤萬世者,非言之難,而有本之難。若夫所以為之之方,可一朝講而畢也。”方東樹認為,古文之“本”在于“經濟、德業”,只有本源精深,文章才能精工,才能不朽于“天壤萬世”;而如果只從字句上鉆研,其文必空洞無物,不能流傳。

正是基于此種認識,方東樹特別推崇先秦兩漢之文,其《與羅月川太守書》云:“往與師論兩漢之所為文皆官文書也,而高古醇樸如彼,良由直道所見,言言有物,譬如言食之飽,言衣之暖,天下萬世皆可取信。非如后世文士馳騁淫費,釣采華名,但依仿格調,矜夸辨博,為浮靡無實之談也。”其《復羅月川太守書》又云:

東樹前書論兩漢官文書之美,蓋偏舉所貴者言之,非謂閣下之文盡官文書也,亦非謂兩漢官文書外便無文也。且就官文書言之,如《春秋》一經,荊公斥為“斷爛朝報”,此真官文書也,而大義炳如,圣筆謹嚴。如彼推而上之,“二典”“三謨”“周誥”“殷盤”,凡圣帝明王、賢臣碩輔所用,明治化,陳政事,孰非官文書邪?……要之,文不能經世者,皆無用之言,大雅君子所弗為也……蓋昔賢平日讀書考道,胸中蓄理至多,及臨事臨文,舉而書之,若泉之達,火之然,江河之決,沛然無所不注。所以義愈明,思愈密,而其文層見疊出而不可窮。使待題之至而后索之,烏有此妙哉!

方東樹從實用性著眼,認為“二典”“三謨”“周誥”“殷盤”乃至《春秋》等經典,本質上皆可視為“官文書”,是先賢處理實際事務過程中,直道所見而自然產生的,不同于后世某些辭章家單純斟酌字句的空談。他甚至認為,“八家集中亦官文書為尤美”,明顯不同于學界對唐宋“八大家”的一般認知。這樣,方東樹以實用性為主線,儼然建構起一個不同于桐城派所立文統的新文統。當然,方氏在偏重古文實用性的同時,并未完全忽視審美性,只不過在他心目中,二者有主次之分,若為了講求實用性而不得不使藝術性略有損傷,他認為也是合情合理的。

桐城派雖然既強調“言有物”,又重視“言有序”,但從方苞到劉大櫆,再到姚鼐,古文的審美性探討逐漸深入,而實用性卻相對遭到輕忽。時至嘉慶、道光時期,清朝逐漸陷入內憂外患之中。方東樹把實用性抬到空前的高度,認為實用性乃是古文的本體屬性,“是文字最高價值的體現”。這既是對時代需求的積極回應,又是對桐城派古文理論的一次有益補充和推進,盡管方東樹此舉也有矯枉過正之嫌。

方東樹對古文實用性的強調,雖在其友人、弟子中產生了一定影響,但他終生未入仕途,社會影響有限,所以他的呼聲顯得比較微弱。稍后于他,位高權重的曾國藩明確將經濟與義理、考據、辭章相提并論,從而使近代桐城派作家普遍重視古文的社會功用。雖然曾國藩此舉是其所處時代環境和前人思想觀念共同影響的結果,但方東樹作為先驅者之一的推動作用卻是不能抹煞的。事實上,曾國藩與方東樹二人的思想,有著內在的相通性。據《儀衛軒文集》卷首方宗誠識語記載,方東樹“嘗自言其文于姚門不及管異之、梅伯言;又嘗以為‘吾固深知文,然實無暇致力于此’。今節相湘鄉曾公亦以先生言為不欺,然謂先生之學則遠非二君所及,固自成為先生之文也”。方宗誠是方東樹最著名的弟子,同時又是曾國藩的幕賓,既然如此,曾國藩通過方宗誠這一中介,對方東樹的為學、為文,自然就有所了解,從他對方東樹的贊語可以推想,他肯定直接或間接地受到過方東樹的啟示和影響。

三、方東樹對桐城派“義法說”的因襲與逸出

方苞的“義法說”是“桐城派古文藝術論的起點和基石”,也是凝聚桐城派歷代成員的一個紐帶。方東樹自幼即隨其父方績學習古文之學,后又受教于姚鼐,系統掌握了桐城派古文理論。既然如此,那么方苞的“義法說”自然會對他產生影響。

關于“義法”的內涵,方苞《又書貨殖傳后》闡釋說:“義即《易》之所謂‘言有物’也,法即《易》之所謂‘言有序’也。”方東樹《切問齋文鈔書后》也說:“有物則有用,有序則有法。有用,尚矣,而法不可背。”明確顯示了對“義法說”的認同和接受。

但是,方東樹的古文理論又在很大程度上逸出了“義法說”的范圍,這主要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其一,對“義法”的重新定位。“方苞論文,以‘義法說’為軸心,《望溪集》中有關的文論,始終環繞著這個軸心旋轉,百變而不離其宗。在他看來,古文之所以為古文,正是由于有其‘義法’。”但方東樹卻十分鄭重地指出,與“義理”相比,“義法”只是為文之末事,其《書惜抱先生墓志后》論及古文的構成元素時說:

顧其始也,判精粗于事與道;其末也,乃區美惡于體與詞;又其降也,乃辨是非于義與法。噫,論文而及于體與詞、義與法,抑末矣。而后世至且執為絕業專家,曠百年而不一覯其人焉。豈非以其義法之是非、詞體之美惡,即為事與道顯晦之所寄,而不可昧而雜、冒而托耶!文章者,道之器;體與詞者,文章之質;范其質,使肥瘠修短合度,欲有妍而無媸也,則存乎義與法。

在方苞心目中,“義法”是古文的核心要素,也是他評論古文的主要標尺。但在方東樹看來,“事與道”才是古文之本,“體與辭”乃等而下之的細事,“義與法”更是為文之末務。這樣,“義法”就由方苞古文理論體系的核心位置,下滑至方東樹心目中的最低層次。盡管姚鼐此前說過,“止以‘義法’論文,得其一端而已”,但他只表示“義法”不應是為文、論文的全部,而沒有像方東樹那樣將其降格為古文之末務。方東樹很大可能受到姚鼐此言的影響,但姚鼐之言較為中允,方東樹卻有點矯枉過正。

其二,對詳略繁簡的重新認識。方苞“義法說”淵源于“三禮”及《春秋》《左傳》《史記》等經史著作的“義例”“書法”,而這些著作都有體例嚴密、條理精晰、剪裁得當而不臃腫的特點,所以他的“義法說”特別注重虛實詳略的取舍熔裁以及文字的簡潔,甚至認為“文未有繁而能工者”。對此,方東樹頗不以為然。在他看來,簡潔只能視作文之大體,而不能視作絕對不可移易的定律。

方東樹有一篇很有特點的古文《朝議大夫貴州大定府知府姚君墓志銘》。該文不僅正文內容繁富,超出一般墓志,而且文末還附有一段篇幅不小的自記,頗值得注意。文章刻畫了一位為百姓安危得失而殫精竭慮的廉吏形象。按照桐城派的“義法”理論,一般作家會選取幾個重要片斷著力描述,以點帶面,以少總多。但方東樹此文卻以長達四千八百余字的篇幅,詳細鋪敘了墓主姚柬之在任各地地方官時,鞫正冤案、穩定市場、教化百姓、剿撫匪盜、治水賑災等事跡,洋洋灑灑,信實詳盡,如此不厭其繁的敘述,在墓志銘創作史上是很少見的。方東樹在該文自記中說:

章法完密,于敘事中一一點綴,風韻煥發,韓、歐、王法也。或言艾繁不可刪者,亦有說。念此為伯山平生第一得意,第一功名,英姿颯爽,毛發俱動。平心而論,實多有足為后來治劇之譜。若貪惜筆墨,裁損字身,縮減文句,以求合所謂義法,則伯山面目性情不岀,文章精神亦不岀,如宋子京《新唐書》,反成偽體。墓志即史家紀傳,宜實征事跡,如太史公諸列傳各肖其人,描寫盡致,自成千古。故韓、歐、王三家志文,皆學史遷法。若但以長短為勝劣,則子由志東坡亦六千字,東坡狀溫公至萬言以上。雖昔賢之論蘇氏文不登金石之錄,然二公亦尚非全流俗門外漢也。且伯山之為政與吾之為文,自行意而已,固不規規傍人門戶,指前相襲用,一律作優孟衣冠也。此意何當與吾伯山地下共論之。

方東樹的意思很明顯:不同的作品,其寫作目的也不盡相同,對于以征信、補史為目的之篇章,可以略繁,而不應一味追求簡潔而損害內容表達。即以上述《姚君墓志銘》為例,由于傳主經歷豐富,精神足可教誘后人,所以不妨盡情鋪敘和摹寫,如此才能盡可能地保證人物及其事跡的真實性、完整性,為后人取信,從而更好地發揮該文記載史實、教化后人的功用;相反,如果只是為了在寫作上合乎“義法說”的要求,而刻意逞露虛實詳略的技巧,勢必會削減一些有價值的內容,損害文章的史料價值和教育意義。上引方東樹原話中“若貪惜筆墨……以求合所謂義法”云云,再明顯不過地表明,他這一看法,乃是直接針對方苞“義法說”而言的;“吾之為文,自行意而已,固不規規傍人門戶,指前相襲用,一律作優孟衣冠”數句,更是有明確、公開表示不愿為桐城派所牢籠的用意。

質言之,方東樹認為古文當以暢達、盡意、宜于實用為指歸,而不應單純或機械地以繁簡論優劣。這一觀點雖不能說是方東樹首創,但經他闡述后,變得更切實明白,體現了他文無定法、決不拘泥的創作觀念,同時也說明,他的古文理論雖然脫胎于桐城派,但又不是桐城派所能籠罩的。近代學者李詳《與張江裁四函》之二云:“桐城派不喜用事,不喜色澤語,不喜用偶字,弟皆犯之。且好考據之學,寧有冗長不檢處,而不可不通。”明顯寓有桐城派古文刻意求簡而時有弊病之意,與方東樹之見頗為相近。這從側面證明了方東樹洞見桐城派“義法說”之缺失的先知先覺。

其三,對語錄之言的兼容吸納。眾所周知,方苞十分強調古文語體的純凈,認為語錄等文類的語體不宜闌入古文。這是方苞“義法說”的重要組成部分。這一觀點,方東樹也不太認同。他說:“程、朱之言多出于門弟子所錄。小儒頗病之,以為其體沿于釋氏,后人習以著書,俚俗淺近,不應《爾雅》讀。夫言,第觀其于道有離合否耳。詞之工拙,時代為之,非所害也。茍其言足以質圣人而無疑,軌諸子而獨粹,雖著書無文,抑豈文士離經詭正、浮華齷齪之言所可共帙同機而讀乎!某性顓愚,自壯至老喜觀語錄諸書,尤潛心宋五子,服膺既久。中間仕宦遠涉,夷險紛薄不一,而未嘗稍輟業。”方苞之所以反對語錄闌入古文,是由于他認為語錄之語俚俗淺近,與古文語體不諧。而方東樹則在這里明確表示,語錄之語固然俚俗,但畢竟勝于離經詭正、浮華齷齪之言,更何況古文當以是否合道、實用為鵠的,不能因語言俚俗而盲目拒斥語錄。基于此種認識,方東樹在恰當的時候,大膽采用或借鑒了語錄之言。如其《原惡》一文中“夫一念之動,為善為惡,其心知識用,每乘之過量而不自覺。白起、辛靈、韋虛皆同此機,只爭一念耳”諸句,明顯與宋儒語錄風格相近。又如其《左忠毅公家書手卷跋尾》有云:“嗚呼,佛經言,凡取有相,皆是虛妄。生滅異住,剎那不常。統觀明事暨公始末,俯仰皆為陳跡,詎不信夫!矧此一紙之書,安保其不終化為飛煙,而又可常抱玩也哉!雖然,賤而不可不任者,物也;匿而不可不為者,常也。若據現在以徇斯須于世界,則如上所陳,亦尚非駢拇淫僻之行,而又何議焉?”這里的“剎那”“現在”“世界”,皆系禪宗語錄中常用的俚俗之語。此外,方東樹不少議論文還借鑒了語錄的運思方式,與宋儒語錄頗有幾分相似。今天看來,方東樹古文適當借鑒、吸納語錄之言,其實并無明顯不諧,反而開拓了古文說理的新渠道,有益于古文吸收新鮮血液而不斷創變。這顯示了方東樹古文觀念的通達和靈活。

通過以上三點可以看出,方東樹在古文“義法”方面確有自己獨立的見解。不過需要補充說明的是,方東樹的“義法”觀有得亦有失。“得”表現在他沒有將“義法說”當作教條,而是主張不拘一格,根據文章的實際內容和寫作目的來決定在多大程度上遵循此說的寫作原則,這對方苞之論是一種有益的補充。“失”表現在方東樹對古文思想內容和審美特性之關系的認識有失偏頗。如上所述,方氏認為“事與道”是古文的本體,而“義與法”只是古文的末技,這在一定程度上必然導致對寫作技巧和審美特性的輕忽。事實上,方東樹過多地把目光聚焦在文章的實用性上,對“義法”相對重視不夠,他的部分作品也確實“不盡拘守文家法律”。

四、方東樹不愿列名桐城派的原因

如上所述,方東樹曾從姚鼐受古文法,又與管同、姚瑩等過從甚密,自然受到桐城派的深刻影響,其古文理論自然就有桐城派的一些共性,這應是他被視作桐城派重要成員的原因。但問題是,他本人為何刻意申明自己與姚鼐“未正師生之稱”呢?

方東樹此舉看似偶然行為,實系自覺表示。究其原因,主要有以下四點。

其一,這與時代學術環境以及他本人的學術取向有關。乾隆、嘉慶時期,社會普遍崇尚學術,尤重考據。漢學家如洪亮吉、錢大昕、凌廷堪等推重“學者之文”,輕視“文人之文”,對站在宋學一邊的桐城派進行嚴厲批評,認為以“義法”論文,乃屬下乘,是空疏不學的表現。在學術受到極大推崇的時代氛圍中,空疏不學大概是最讓讀書人難堪的譏訾,這是桐城派古文家無法回避的一個挑戰。因此,姚鼐吸收論敵的意見,對本派理論進行調整,提出義理、考據、辭章三者并重的主張。方東樹亦與時俱進,推重程朱之學和社會實務,他一生“銳然有用世志,凡禮樂、兵刑、河漕、水利、錢谷、關市、大經大法,皆嘗究心”,至于具體的寫作技巧,雖不能說全不留意,但看得遠沒有桐城派中其他人那樣重。簡言之,在學問比辭章更受推重的時代,桐城派卻主要以辭章見長,因此被漢學家斥為空疏不學。這種批評,方東樹當然要設法避免,因此可以推斷,他之所以公開聲稱與姚鼐“未正師生之稱”,明顯有與桐城派保持距離,不欲以專事辭章的“文人”形象示人的動機,更何況他與桐城派相比,確有其相對獨特的學術立場。

其二,方東樹之所以刻意表示自己沒有流派歸屬意識,也有學術論爭策略上的考慮。在清代漢、宋之爭中,漢學與宋學儼然成為勢同水火的兩大陣營。桐城派作為宋學一派受到漢學家的嚴厲批評。針對漢學家對宋學的排詆,方東樹在《漢學商兌》中予以激烈反擊。他在此書《序例》中將漢學家攻擊宋學的理由總結為三點,其中第一點是“講學標榜,門戶分爭”。可見方東樹十分清楚,漢學家攻擊宋學家(包括桐城派) 的頭條理由就是標榜門戶。既然如此,他自己就不能明確自附于桐城派,以免在論爭中給對方留下口實。更何況自晚明以降,文學、學術乃至藝術等各個領域,門戶林立,互相攻擊,不僅阻礙了各方的會通發展,而且也給國家、社會造成不良影響,這引起清代許多學者反思和批評,分門別派的行為遂背上了“狹隘”的惡名。方東樹從中汲取教訓,自然就傾向于不主門戶了。

其三,方東樹之所以不自附于桐城派,還與其古文觀念和流派觀念密切相關。方東樹一生,曾連應鄉試十余次,均告失利,后遂絕意仕進,以教書、佐幕謀生。一次次的科場失利、貧病交加的生活以及終生布衣的身份,使他產生了嚴重的挫折感。根據心理學常識,人在遭遇挫折后,意識和無意識便會以某種方式進行或積極或消極的補償。方東樹的補償方式應該說是積極的,他沒有在長期的失敗和苦難中沉淪,反而淬磨出孤介狷直、自尊自信甚至有些自傲的心性氣質。這一心性氣質表現在古文觀念上,便是特別崇尚個性和通變,體現了鮮明的主體意識。他曾在《答葉溥求論古文書》中說:“吾所論文每與時人相反,以為文章之道必師古人,而不可襲乎古人。”方東樹認為,為文貴自樹立,雖“必師古人”,但又“不可襲乎古人”。由于一個文學流派的存在,往往取決于眾多作家在創作觀念、取法統系或創作風格等方面的趨同,而這種趨同對派內作家的獨特個性必然會形成一定程度的遮蔽。方東樹亟欲彰顯個人新創和自我價值,自然就不愿明確列名于桐城派。

其四,也與他不滿當時盛行的借師生之名奔競鉆營的社會風氣有關。唐代以降,士林中多有借座主門生之名而行朋比射利之實的風氣。明清時期,此風尤烈,嚴重敗壞了人心、風俗。對此,方東樹有著深刻的洞察。他在《與友人論師書》中說:“近世士夫援上慕勢而無階,則壹以師密比之……惟夫鄉會主試、房考及外吏保舉屬官,乃公忠循職,舉賢援能,以人事君之義,而冒師生之名,殊不應禮,甚無謂。”又此文之末所附自記云:“ 《潛邱札記》曰:‘明之士夫積習,師弟重于父子,門戶又重于師弟。得罪于父母者有之矣,得罪于座主者未之有也。’云云。”這些話,都透露了方東樹對攀附權貴、借座主門生之名以射利的反感。既然如此,他本人自然就傾向于不愿倚附名人、借師徒之名以自高身價了。這應該也是他不愿公開以姚門弟子相標榜的一個原因,鮮明地體現了他清高敏感、高度自尊的心性。

五、方東樹出入桐城派的啟示

方東樹公開申明自己與姚鼐未正師生之稱,乍看像是他個人的一種選擇,但若置于桐城派的發展脈絡中來看,則可以發現,方氏此舉不是個例,而是有一定典型性的,折射出桐城派開放、復雜的人員構成及獨特的發展機制。

在方東樹之后,吳敏樹、楊澄鑒、王樹楠和吳闿生等也針對古文流派尤其是桐城派,發表過與方氏頗為一致的觀點。

吳敏樹在《與筱岑論文派書》中說:“文章藝術之有流派,此風氣大略之云爾。其間實不必皆相師效,或甚有不同……宋以后,則皆以韓為大宗,而其為文所以自成就者,亦非直取之韓也。韓尚不可為派,況后人乎?烏有建一先生之言,以為門戶途轍,而可自達于古人者哉?”吳氏認為,古文之有流派,只能就風氣大略相近而言,派內成員不必皆相師效,風格也不一定相同,如果宗奉某一人之言以為門戶途徑,則無異于畫地為牢,所以他對自覺建構流派的行為并不認同。吳氏所言正是方東樹內心具備但未明確表達出來的見解。將方東樹《書惜抱先生墓志后》與吳敏樹《與筱岑論文派書》對讀,可以看出二人對文學流派所持態度存在高度一致性,只不過前者隱晦委婉,后者鮮明尖銳而已。

據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楊澄鑒是一位私淑劉大櫆的桐城派古文家。他同時代的論者甚賞其文,稱之為方苞、劉大櫆、姚鼐“三先生后之嗣音也”。但楊澄鑒本人的立場卻與此頗有出入。平步青《霞外捃屑》云:“道光間,予所見嗜學能文,未嘗標藉三先生者,尤有其人,而先生(楊澄鑒) 為最…… 《與方丈存之明府書》云:‘凡所為詩古文辭,雖不能出古人范圍,實不敢蹈襲其只義剩字。嘗謂詩文一途,其體裁格調,氣象聲韻,無論平奇濃淡,整齊變化,皆備于古人之作。惟心思可以獨到,而事理日多,亦可供其發泄,但不襲古而不背古,自然光景常新。’……與方書數語,最得古文真際,所謂文必己出也。”可見,楊氏雖私淑劉大櫆,但并不唯桐城派馬首是瞻,甚至根本就不認同分門別派的做法。

王樹楠一般被視為桐城派作家,劉聲木《桐城文學淵源考》將其列在張裕釗、吳汝綸的私淑弟子之列,但他本人卻在《抱潤軒文集序》中說:

古文無所謂宗派也,自桐城姚姬傳氏《古文辭類纂》出,于是始有“桐城派”之目,久之,而傳播于人口者,無識與不識,幾習為常言,不之怪;而毀譽是非亦滋,多交嘲互擠,各張其說。要之,于姚氏書均無當也。吾觀姚氏甄錄,自周、秦、兩漢下,逮明清之文,大抵皆人人所目熟口咀而心炙之者,豈桐城所得私哉!桐城文惟方望溪、劉海峰二人而已。之二人者,其淺深、工拙、離合之故,較之周、秦、兩漢以來所謂文者,奚若?派之同異,又奚若?識者自能辨之,然亦未嘗自標其目,曰此吾桐城之文,而別區一派于古人之外也。

王氏認為,桐城派是后人建構起來的,方苞、劉大櫆、姚鼐等人自身并未“自標其目”,他們總結的古文理論,乃自古以來的常理、常法,并非一家一派之私言,因此將其視為一個宗派自然不合情理。言辭之中,反對以流派論文的傾向十分明顯。

吳汝綸之子吳闿生向被視為桐城派后期代表之一,但他對分門別派的做法并不認同。其《答鄒河渠》云:“大作才氣縱橫,實足睥睨一代,惟以文章義法衡之,則間有未能適合者。顧桐城義法,論者本病其隘矣。天下之事物無窮,生人之才智亦日新而未有已,安得盡以古人之繩墨裁之?此闿生平日論文所以不敢盡守宗派家言者也。雖然,欲為古文,斷未有不熟習古人之成法而能工者。”可見,吳氏雖然接受方苞的“義法說”,但也認為,“天下之事物無窮,生人之才智亦日新”,而任何學說都不能窮盡所有的事理,“義法說”同樣如此,因此,不能固守古人之成法而不知獨自樹立。

類似的例子當然還有,不必一一列舉。由此看來,從方東樹到吳敏樹、楊澄鑒、王樹楠、吳闿生……儼然在桐城派內部形成一股解構該派的力量,與梅曾亮、曾國藩等桐城派建構者保持著一定張力。但往深處看,二者的關系并非對立,而是互補。石珂在論王樹楠、吳闿生的流派意識時指出:“他們所謂的桐城無派只是一種托詞、一種姿態……桐城無派觀點的背后恰恰是他們與桐城派斬不斷的血緣關系。”這是很有見地的。可以進一步補充的是,不僅王樹楠、吳闿生如此,方東樹、吳敏樹、楊澄鑒對桐城派的態度,其實也應作如是觀。

因此可以說,在桐城派發展、壯大和綿延的過程中,實有兩股看似相反、實則相濟的力量在共同發揮著推動作用,這是桐城派發展的一個非常重要的動力機制。這一機制使桐城派中人盡可能地持有相對開放通透而非僵化固執的流派觀念:一方面,他們能夠自覺吸收流派之外的批評意見,積極完善自己的理論;另一方面,他們在保持基本理念一致的前提下,互不剿襲因循,各在自己的時代背景、歷史環境下,或努力提出新說,或對同派前人之見進行補充、推衍和拓展,共同推動流派的發展。這是桐城派之所以能夠與時俱進,延續時間長達三百年之久的一個重要原因。

一般而言,一個文學流派往往有比較一致或大體一致的文學觀念,流派內的成員對所屬流派的理論主張具有一定的認同感,這種集體性的認同感是該流派不斷發展壯大、形成強大聲勢的內驅力,但同時,流派共同信奉的觀念、主張也會對該流派內成員的理論創新形成無形的約束,從而導致其思想的趨同甚至僵化。因此,一位被公認屬于某流派的作家公開申明自己并不屬于該派,或者對分門別派的做法并不認同,就非常值得注意。因為他的文學理論和創作可能具有非流派共性所能涵蓋的獨特個性,同時還暗含著對該流派之缺失的補救和完善。上述方東樹等人之于桐城派就是如此。以往我們在研究文學流派時,主要側重其總體面貌和共性特征,方東樹的案例則啟示我們要關注流派內部的復雜構成和不同意見,并挖掘這種差異背后所蘊藏的文學史信息,這可以使我們對該流派的優缺點、演變歷程及發展機制等獲得更全面、清晰的認識。此外,方東樹的案例還告訴我們,為推進對某一流派的深入研究,必須加大對流派內成員個案研究的力度;對于個案,有時還必須跳出流派視域重新觀照,因為有的作家可能與該流派有交集,但又非該派所能籠罩。

作者單位 華中師范大學文學院、湖北文學理論與批評研究中心

責任編輯 陳斐

本文為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清代別集所附古文評點研究”(批準號:20BZW119) 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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