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塞羅那是屬于高迪的

西班牙游客最多的城市是巴塞羅那，帶有哥特風格的古老建筑與高樓大廈交相輝映，共同構成了巴塞羅那令人迷醉的天際線。格局凌亂的小巷子緊貼著新城區的邊緣，古色古香的舊城區里會忽然冒出工業時代的煙囪。在巴塞羅那，這一切的不協調看來都順理成章。當然，巴塞羅那最大的驕傲還要屬天才建筑師安東尼奧·高迪的杰作。高迪留下的建筑宛如天外來客，每一個到過巴塞羅那的游客至少都從外面看過他的圣家族大教堂，可又有誰能找出與此相似的另一座大教堂呢？

高迪的建筑是獨一無二的奇跡。建筑師和畫家不同，建筑師的作品是有限的，高產的畫家一生作品數千幅，集中在幾個博物館里，我們去一家博物館可以看到好幾幅畫家的代表作。而建筑師一生的作品能有上百就很不容易了，而且分散在各處。好在高迪最有名的建筑都在巴塞羅那，少數幾座不在巴塞羅那的建筑也在西班牙北部，距離巴塞羅那不算太遠，而且這些建筑今天大部分都開辟成博物館和公園，讓我們追尋和理解高迪的建筑作品變得容易了。

高迪的早期作品

高迪的祖籍是法國南部的奧弗涅地區，17世紀其先祖移民到西班牙，高迪的父親是銅匠，可能高迪的藝術細胞來源于此。生于1852年的高迪，1878年從巴塞羅那高級建筑學院（Escuela Técnica Superior de Arquitectura de Barcelona）畢業以后，正式成為執業建筑師。1878年高迪為一家工廠設計的建筑模型在巴黎世界博覽會展出，吸引了巴塞羅那工業大亨艾烏塞比·奎爾的注意，奎爾讓年輕的高迪先給自己做了幾個小項目，結果十分滿意，此后把家族宅第（巴塞羅那市中心的奎爾宮）、禮拜堂，以至于整個城北的成片住宅開發項目都交給高迪設計，同時還不斷給高迪介紹其他客戶，是高迪一輩子的貴人。因此高迪的職業發展道路可以說是一帆風順的。

文森之家是高迪收到的第一個重要委托，與其他6處位于巴塞羅那的建筑都被列入《世界遺產名錄》。因為奎爾公園、巴特羅之家、米拉之家、圣家族大教堂這四處建筑太有名了，來巴塞羅那的游客一般不會注意到文森之家，如果想看看他最早期建筑設計的話可以專程前往，去那里的交通相當便利。

高迪早期的另一處主要建筑“獨角獸宮”（又稱高迪堡壘，el Capricho de Gaudí），位于西班牙北部坎塔布里亞地區的小城科米亞斯。這里是奎爾的岳父、一位侯爵的宅邸，這個項目自然也是奎爾為高迪介紹的。“獨角獸宮”和文森之家都是高迪早期受到東方文化影響較深時的作品，這座建筑的外觀裝飾非常具象，不像侯爵府，倒像是迪士尼樂園里的童話小屋：它正面的圓形塔樓模仿清真寺的宣禮塔。整座建筑外墻完全用瓷磚覆蓋也是高迪從東方琉璃瓦得來的靈感。二樓帶陽臺的屋頂模仿了西班牙南部摩爾王宮復雜的藻井裝飾，讓人很容易想起西班牙格拉納達市的阿爾汗布拉宮里的房間。

高迪一生的建筑作品，無論早期晚期，被批評的一個點就是裝飾過于繁復，形式大于內容。其實高迪從早期設計開始，在功用上就已經花了很多心思，爭取做到形式和功能的完美統一。比如這座“獨角獸宮”雖然看上去花里胡哨，通體用黃色和綠色瓷磚，向日葵的裝飾主題反復出現，但是高迪同時也花了很大心思在采光上，無論陽臺設計還是屋頂天臺，或者是房子中間天井透光的結構，保證整棟建筑的每個房間都能最大限度得到自然光的照明。

19世紀90年代是高迪建筑設計的新哥特時期。19世紀整個歐洲藝術界從模仿希臘羅馬的新古典簡潔風格，過渡到了浪漫主義時期。復活了很多古代藝術風格，比如新哥特、新羅曼、新文藝復興等等，同時從土耳其、阿拉伯、波斯、日本等東方藝術里吸取元素也成為很時髦的事。以上藝術風格的變化不僅體現在建筑上，繪畫甚至文學等藝術形式也是如此，比如莫奈等印象派畫家就特別推崇日本的版畫；愛倫·坡的驚險小說、雪萊夫人的科幻小說《弗蘭肯斯坦》就是文學界的新哥特風格的代表作。高迪在19世紀80年代的建筑是東方風格，到了90年代轉向新哥特風格，這個時期的兩個代表作現在也對外開放，分別是西班牙西北部萊昂市（león）的波提內之家和西班牙北部阿斯托加城的阿斯托加主教宮。

波提內之家的業主是當地的紡織業大亨，也是通過奎爾介紹認識的高迪，這棟樓當時是個辦公商住寫字樓，一樓商鋪，二樓辦公室，三樓以上是住宅，就在萊昂市中心。它的外觀比“獨角獸宮”樸素多了，用當地出產的青石料建造，哥特式的元素體現在四角的四座圓形塔樓，塔樓內部還有旋轉樓梯，就像古城堡里的一樣。另外大門用鑄鐵雕花格柵，與哥特式教堂內部的鐵格柵一樣。從這個時代起，高迪的建筑加入越來越多的加泰羅尼亞元素（萊昂不屬于加泰羅尼亞地區），比如波提內之家入口上方有“圣喬治屠龍”的雕塑，圣喬治屠龍的傳說正是源于加泰羅尼亞地區，后來高迪的很多建筑反復用到圣喬治屠龍作為加泰羅尼亞文化的象征符號。他一生都很強調自己加泰羅尼亞人的身份，甚至在覲見西班牙國王和首相的時候，拒絕說西班牙語，而是用加泰羅尼亞語對話。

阿斯托加主教宮同樣不位于加泰羅尼亞地區，當時的阿斯托加大主教是高迪的發小，因此委托高迪重建已經成為廢墟的阿斯托加主教宮。阿斯托加城在西班牙西北部的朝圣之路上，所以筆者在那里待了兩天仔細參觀這座主教宮。主教宮面對古老的阿斯托加大教堂，旁邊還有羅馬時代的古城墻遺跡，高迪用新哥特樣式設計宮殿跟大教堂的樣式保持一致，甚至還把古代城墻遺跡設計成花園的一部分和主教宮的圍墻。雖然主教宮外觀和波提內之家類似，在高迪建筑里稍顯平淡，但內部裝飾令人驚嘆：高迪充分運用了古代哥特式建筑的肋拱和彩色玻璃窗兩個元素，用紅磚把室內挑高屋頂的線條勾勒強調出來，加上金紅亮色玻璃窗的光影效果，讓人目眩神迷。

成熟期的巔峰之作

進入19世紀與20世紀之交，高迪已經成名，擁有一個團隊可以同時接下很多項目，這時候的他形成了高度個人化的風格，已經很難把他歸入任何一個藝術流派了。高迪可以隨心所欲地把自己的想法體現在建筑上，不需要顧及甲方業主的要求。今天在巴塞羅那市內最熱門的4處高迪建筑都是高迪成熟期的巔峰之作，1900至1914年建成的奎爾公園實際上是奎爾委托高迪從規劃到設計一手包辦的“住宅開發項目”。從商業角度來說，是完全失敗的，總共60個住宅單元只賣出去一套，還有一套樣板房后來成了高迪自己的住宅，今天是高迪建筑博物館。這不就是順口溜中的“四大傻”之一，“炒房炒成了房東”嗎？

可是奎爾公園在設計的藝術效果上已經成為經典，游客進入正門看到沿著上山臺階修建的蜥蜴噴泉，以五彩的馬賽克手法進行裝飾，正門兩側是包裹著亮麗釉彩的糖果屋和高塔，臺階頂端的一片平臺上有著名的曲線長椅，由彩色瓷磚所包裹，從這里借著山坡的地勢俯瞰巴塞羅那全城景色，也可一眼望到海濱。在山坡上還有雙層廊道，里面的支柱仿佛自然界的樹干。在整個奎爾公園很少看得到直線，處處是模仿自然界的曲線，而在看似純粹為了裝飾而做的房屋和長椅上，其實融入了符合人體工程學和社會功用的精心設計。這就是高迪成熟時期從心所欲的個人風格：外表和功用高度統一的自然主義。

巴特羅之家和米拉之家也完成于20世紀初期，在同一個路口遙遙相對。巴特羅之家完成于1906年，實際是一個住宅改造工程，并不是新建的。高迪把整座屋子設計成圣喬治屠龍的雕塑，給正立面的陽臺添加了“面具”，屋頂做成蜿蜒曲折的龍脊，打破建筑正立面的平板單調，而煙囪就是貫穿龍身的長矛。巴特羅之家對面的米拉之家從外面看是波浪形的正立面，上層使用白色瓷磚象征冰雪覆蓋。這兩座著名的建筑現在都為參觀者設計了詳細的導覽講解，里面的設計匠心和象征意義頗多從室內到室外，從雕塑到樓梯都是高迪團隊一手包辦，貫穿了高迪“整體建筑設計”的思想。

但高迪永遠的豐碑還是圣家族大教堂。高迪是一個非常虔誠的天主教徒，綜觀他的一生，其靈感有幾個明顯的來源：東方美學、19世紀浪漫主義時期的復古風格、新藝術運動，此外就是他個人的自然主義信條和宗教信仰。高迪設計過不少教堂建筑，在1915年以后幾乎放棄了所有其他項目，專心建造從1882 年開工的圣家族大教堂。教堂的設計有很多象征主義，甚至神秘主義的元素，比如按照高迪的計劃總共應該建造18座塔樓，其中12座象征12使徒，教堂橫臂上方4座塔樓象征四大福音書作者，后殿的圣母塔第二高，正中央的耶穌塔最高。1926年高迪在散步的時候被有軌電車撞傷，三天后不治去世，當時圣家族大教堂只完成了地下室、后殿和一個耶穌像的正立面。

高迪和格列柯一樣是領先時代而不被同代人理解的天才。他死后得到的評價并不高：同行和評論家一致認為高迪的設計裝飾性過強，巴洛克風格的色彩太濃重，華而不實。直到20世紀50年代以后高迪的建筑才越來越被重視，未完工的圣家族大教堂依靠各界捐款和高迪留下的設計藍圖重新上馬。圣家族大教堂目前已經建成了除最高的耶穌塔之外的所有其他塔樓，官方的預計是要在2026年高迪逝世百周年的時候完工獻禮。1998年巴塞羅那大主教甚至向梵蒂岡教會提議給高迪封圣。如今世界終于承認了高迪這位超前的天才！

（責編：南名俊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