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次見到這個叫濤的小伙子時,明人并不待見他。那是好多年前的一場演講活動。明人應邀擔任評委。賽前舉辦方請明人為所有參賽者講授演講稿的技巧。明人樂意為之,并抽了一個周末晚上,義務講課。他開講五分鐘后,一個小伙子才急匆匆地趕到,臉上汗涔涔的,貓著腰,在第二排中間的一個空位坐下了。
明人的余光里,這個小伙子不高不矮,不胖不瘦,心形臉,眉清目秀的,嘴唇邊上卻有一塊長生果大小的印痕,好像是什么東西沒擦干凈。他遲到了還和邊上一個女孩交頭接耳,明人心里自然不爽。他故意咳了幾聲,說:“你們得好好聽著,待會兒我還要和大家互動的。”他察覺小伙子坐正了身子,明人一口氣講了下去,行云流水般的順暢。到了互動環節,他讓大家提問題,他來作答。那個小伙子首先舉手提問:“老師,我有一個小疑問,演講稿是自己寫好還是請他人代筆為好?我們都想在這次比賽中發揮到最好。”他話音剛落,會場上便響起了嗡嗡之聲。他的提問似乎引發了議論。明人知悉舉辦者強調過,這次演講比賽必須由演講者本人自己寫稿,這也是比賽的重要內容。明人沉吟一會兒,問道:“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說:“我叫華文濤。”明人帶點調侃的語氣說:“這個叫濤的小伙子的問題,我的回答就一言以蔽之了,真正感人的演講,都是發自演講者心聲的。所以講自己所想講,也即講自己所寫的,無疑是最佳的選擇。如果一篇優秀的演講稿,你心有共鳴,又能字字句句化為自己的語言,傾情地講述,也會成就一番最佳組合。關鍵在于真心、真情。”
小伙子頻頻點頭,他還想提問,前排一個胖小伙子朝他戲謔地嚷了一句:“你先把巧克力印擦掉了再說。”有人跟著嘻嘻哈哈地笑了起來。叫濤的小伙子毫不搭理他,又提了一個問題。這回是問演講稿寫得生動的關鍵詞是什么。明人迅疾回復了他:“還是真心,真情。”他心里在嘀咕:你臉上究竟是什么?怎么不擦干凈,就在公眾場面露臉了呢?有礙觀瞻呀。但他沒說出口。
正式比賽那天,明人和評委們坐在第一排。聚光燈下,講臺上的演講者,面部表情一覽無余。輪到叫濤的小伙子登場了,明人注目,心里暗嘆一聲:怎么還是這副模樣,嘴邊上黑乎乎的,又是哪里蹭上的玩意兒?這也太不注意自己的形象了。小伙子的演講頗有風度,謙虛而又不失熱烈,口才還是出色的。明人不知為他可惜,還是可嘆。然而,他驚訝地發現,全場肅靜。與會者仿佛都被小伙子的演講吸引住了。
小伙子從容而又深情。他竟然提到了他嘴邊的那個印跡。他說這是他與生俱來的,是他的胎記。為此他老被人嘲笑,說什么的都有,他自己也想把它抹掉。后來問他的母親,為什么會這樣?母親說:“這是天使給的特別的吻。”當時他還不懂事,還氣呼呼地朝母親叫嚷。后來他長大了,漸漸開悟了,也對此充滿自信了。有人還會時常拿胎記取笑他。有的問:“這是上火了嗎?這火也有點大呀。”也有的說:“不會長痔瘡了吧?長得真是地方。”還有的說:“留著這個吃食,想是餓了時吃吧。”他對此一概一笑了之。他說:“我絕不是阿Q精神,既然天使給了我這一吻,我就得對得起這一吻,對得起這標簽,成為一個真正的自己!”
掌聲雷鳴。這便是真心,真情。明人激動不已。他給他打出了那天的最高分。
很多年后,他偶爾刷屏,看到一個直播視頻,有些面熟的男主播攜他的才貌雙全的妻子在講述國學,粉絲竟已有百萬之多。再定睛一看,是那個叫濤的小伙子,心形臉上,嘴邊的天使之吻依然清晰如昨。他也人到中年了,但更顯沉穩、俊雅,豐標不凡。
“這一個”確實不賴呀!
【作者簡介】安諒,上海人,中國作家協會會員。出版文學作品三十余本,曾獲萌芽文學獎、冰心散文獎、《小說選刊》雙年獎等。
責任編輯 練彩利
特邀編輯 張 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