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風吹散的我們

兩年前，我用這套房子買斷自己的人生?？上з即蟮纳虾２]有人在原地等我。

001 起風了，沈明辰

晚飯后，我拎著兩個飯盒出門。里面是老媽點名想吃的排骨玉米和紅蘿卜煨火腿。

原本還有一份酸辣土豆絲，但她接連打了兩個電話催我盡早出門，只能臨時加了一顆水煮蛋。

盡管刻意不去關注班級群消息，關于沈明辰的八卦消息還是不合時宜地鉆進耳朵。

“他是不是快結婚了?！?/p>

“這么想不開嗎，英年早婚?！?/p>

“根據我混跡婚慶行業的經驗，婚結得越早，感情散得越快?！?/p>

表面上再不動聲色，也無法忽略心中傳來的刺痛。尤其是閨蜜發來截圖，問我：你和沈明辰還有聯絡嗎？

今年的櫻花好似比往年開得要早一些，燈光映照下，透出柔弱而易碎的美。

剛走到醫院門口，老媽的電話又打進來，急切的語速中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我只好加快腳步，走向四樓的婦產科。

應該是正好有產婦在生產，手術室外的走廊上站著一家子親戚。我穿過人群，走向老媽的辦公室，余光中突然閃現一個熟悉的身影。

還沒來得及抬眼確認，心臟已經不受控制地狂跳起來。

就在我怯弱得想要一走了之時，老媽大步跨過來接過我手上的飯盒，“可算來了，飯沒冷吧?！?/p>

我順著她目光看過去，終于確認，默默等在產房門口的年輕男孩，除了沈明辰還會是誰。霎時間也終于明白，老媽火急火燎催我來醫院，不過就是為了見證這一幕。

那個我喜歡了許多年，甚至不惜為他跟家人掀桌子的男孩，此時此刻，焦急地等在產房前面，期待著一個他與別人創造的新生命降臨。

“有意思嗎?！蔽掖直┑匕扬埡腥o她，轉身決絕走掉。

我幾乎是飛奔跑下樓梯，三層臺階并作一步，不留神崴到腳，鉆心的疼痛蔓延全身，終于再也不能再邁出一步。

小心翼翼靠在樓下的鐵門后面，聽到樓上傳來嘈雜的報喜聲。腦海中浮現出沈明辰開心得像孩子一樣的表情，他會流淚嗎，初為人父的心情總是喜悅而復雜吧……

蕪雜的思緒像一場紛紛揚揚的雪，我坐在冰冷的臺階上，肆意淚流。

點開微信上的好友添加欄，沈明辰的ID赫然掛在前列。只不過點進去就會被系統告知：好友申請已過期。

不知道等了多久，疼痛暖和，我故意繞了遠路離開。經過櫻花樹林，落了一身的花瓣。才發現起風了。

告訴自己不要回頭，不許回頭，還是忍不住回望了一眼。身后是空空的街景。27歲的沈明辰，終于不再像19歲那樣追在我的身后。

002 那時花開

19歲的沈明辰常常翹掉上午的課，十二點半才睡眼惺忪去食堂吃早飯。

那會我多半待在食堂的角落，邊吃午飯邊背單詞。燦爛的迎春花像明黃色瀑布一樣垂在檐廊下，女同學三五成群擠在下面拍照，我常常感覺那些明朗的笑聲明亮又疏遠，讓人膽怯。

而每當沈明辰走進來，總會有幾個女孩主動跟他打招呼，送他咖啡飲料，雖然他總是拒絕。但他身邊似乎總有縈繞不散的女孩。

唯一一次落單，是在一個老教授的哲學課堂上。按規矩說，我的課程表上沒有這門課程。純粹算是偷偷蹭課。而沈明辰許多年后告訴我，他喜歡哲學、喜歡天文，喜歡他父母認為一切無用的學科。

為了不引人注目，我故意選在后排的座位。幾分鐘后遲到的沈明辰也從后門溜到我身邊坐下。白胡子老教授講的哲學課，風趣幽默，常常逗得我們大笑。

我早就忘掉那天他講的那節課內容，只記得正在喝水的沈明辰，笑到噴了我一身水。他不好意思到處幫我借紙巾。又問我哪個系的，一定要請吃飯賠罪，但我不好意思說自己是自考生，只能匆匆擺手說不用，然后倉皇離開教室。

第二次見面，是學校對面的水果店。當時我正在刀法嫻熟地削一根甘蔗。他看見我，表情驚喜問，你在這里打工？

我瞬間面紅耳赤，小聲解釋自己只是偶爾來幫忙。沒想到他大手一揮，說那給我也來一根。

那時我媽正好從房間出來，把弟弟往我手上一送，說他想去街口的超市門口“騎馬”，讓我抱著去一趟。我低頭不肯理會，她的巴掌就揚下來。

她大概也沒想到，沈明辰會擋了過來，打抱不平質問她，憑什么打人。在我媽破口大罵之前，我拽著沈明辰跑出了好幾百米。

我累得緩了好一會，才對他說，你請我吃飯吧，讓我們兩清。

可是那頓飯后，我們并沒有重新回到陌生人的位置，反而成為朋友。沈明辰知道我是自考生，特地幫我弄來許多資料和卷子，幫我借到圖書館的卡，幫我占座，在我通宵達旦復習時，送上一杯加濃的美式。

在一個小雨綿綿的夜晚，沈明辰低頭親吻了在刷數學題的我。

他說，研究生我們可以一起報考A大，那里有像雪一樣盛開的櫻花，每逢4月整個城市都美成一幅畫。于是我更加刻苦背單詞，刷作文，媽媽看出我的心思，幾乎每晚都找理由把弟弟放在我的房間。

有一次，他把墨水潑在我的復習資料和檔案上，我氣得打了他兩下屁股，他一告狀，我媽就斷了我所有的經濟來源。就算在店里搬運水果和招待客人的零花錢，都克扣到一分不剩。

因此當沈明辰說，這個暑假找一個古鎮玩幾天，我只能找個借口失約。他當時站在香樟樹下面，表情有些傷痛，他說，陳佳楠，為什么你總離我那么遠。

我想說，我跟你不一樣，說出口的卻是，反正圍著你的女生那么多，少我一個也沒差。

沈明辰眸色沉沉地看了我很久，輕輕地問：“你是這么想嗎？”我低著頭不說話，不知道過了多久，抬頭他已經不在。

我只能死死咬住嘴唇，絲絲縷縷的血腥味蔓延整個口腔。

可是那個暑假沈明辰哪都沒去，他站在7月的烈日下對我揮手，露出明亮的牙齒笑著說，你不去，我也不會玩得開心，還不如和你在圖書館吹空調。

晚上古鎮旅游群的同學笑罵他重色輕友，他卻說，你們單身狗不會懂。

那大概是我貧瘠青春里，最燦爛的暑假。陽光慷慨地播撒人間，我光是靠在他的肩膀坐在草地上，都幸福得想要摁下世界的暫停鍵。

他甚至看好了學校旁邊的公寓，小兩居的陽光房，我問他，為什么是兩間。問完耳根通紅。他反而很認真地回答我，因為你說過想要一間屬于自己的房間。

還好還好，眼淚剛跌落，就被高溫蒸發。沈明辰他大概永遠不會知道，他是這個世界上唯一想要為我留一間房的人。

5年后，我沒有讀研，每天打一份工和兩份兼職，終于攢夠一套小房的首付。小兩居，我媽媽一間，弟弟一間，我沒有預留自己的房間，因為在把鑰匙交在她手上那一刻，我就決定要離開。

而那時，我和沈明辰分開3年，他斷斷續續地聯絡我，每次都因為異地、因為猜疑和焦慮而不歡而散。

A大研究生畢業后，沈明辰拿到上海公司的offer。他說佳楠，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問你，要不要和我在一起。

那時弟弟即將上小學，媽媽做了一臺大手術，我經常忙到不知道手機在哪。再然后，發消息過去系統才提示，對方已經不是你的好友。

那一天是我24歲生日，無人慶祝。像沈明辰這樣的男孩，大概永遠不會想到，媽媽給我取名陳佳楠，是想追加一個男丁的意思。

可惜我3歲那年，不小心掉進冰湖下面，她跳下去撈我，凍傷身體。好多年沒辦法懷孕。一直到我讀大學，她賣掉房子做試管，才懷上我弟弟。

我爸常年不在家，有時候在工地上，有時候在另一個家里。我媽從不過問，她只要抱著兒子就會感覺滿足。而我的前途、夢想，在照顧弟弟面前不值一提。

兩年前，我用這套房子買斷自己的人生。可惜偌大的上海并沒有人在原地等我。

003 只能飄散在風中

當年和我一起自考本科的閨蜜，約我出去吃飯。彼時我在上海找到一份薪水不低的工作，她帶著水果和蠟燭來幫我慶祝。

期間有個男同事一直給她發消息，她回了幾條就有些不耐煩，干脆關掉手機。我八卦問她什么情況，她一一細數對方條件，樣樣都拿得出手。

那為什么不給個機會？我問。

閨蜜喝到微醺地搖搖頭，因為不夠喜歡唄。她說，你聽過一句話嗎。男生錯過自己最喜歡的人，就會變得隨意。而女孩錯過最喜歡那個，就會變得挑剔。

不知道為什么，我記憶里就閃過某次約會，我鞋帶散開，沈明辰毫不猶豫蹲下身要幫我。當時我很不好意思的后退一步，連忙說不用。但他執意幫我系好，還說就當是提前演習。等到我懷孕，或者變老行動遲鈍的時候，他不僅會幫我系鞋帶，還會幫我剪指甲。

后來我們慢慢牽著手散步，我一直回想他這句承諾，淚眼蒙眬。

而距離他有了孩子，跟女孩領證結婚，補辦婚禮大約一年多后某天。當年那個小小的旅行群有了動靜，我才知道，孩子不是他親生。

他離婚，離開上海，如同消失在大海的水滴。我嘗試加他的微信，被告知用戶已注銷。

轉眼4月，隨風掀起一場櫻花雨。如同被風吹散的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