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寧：《三國演義》“忠勇仁義”的文化符號

[摘 要] 甘寧是三國時期東吳良將，有江表虎臣之稱。甘寧人生閱歷豐富，頗通史書、義薄云天、英勇忠義、膽識過人，深得孫權器重。然而，出師未捷身先死，在夷陵之戰中，甘寧中箭后未得到救治，悲慘地死去，尸首無存，令人扼腕嘆息。甘寧在《三國演義》中的形象屬于正面人物，傳遞的是中華民族仁、義、禮、智、信等優秀的文化強音，歌頌了魚水相得、融洽無比的君臣關系。甘寧就是中華民族忠勇仁義文化的一個符號。

[關 鍵 詞] 《三國演義》；甘寧；文化

基金項目：本文系2024年度重慶市萬州區社會科學重點項目“‘兩個結合’背景下的萬州區甘寧文化創新性發展研究”（項目編號：WZKT2024043）的研究成果之一。

東漢末年，群雄蜂起，以多姿多彩的身姿活躍在亂世爭霸的舞臺上。在光彩耀人的武將群像中，甘寧是一顆光芒四射的將星，閃爍在東吳大地。在羅貫中筆下，甘寧的形象是立體的，他是一位有血有肉、感情豐富、為人正直、俠肝義膽、膽識過人、勇武無比的英雄人物，乃吳國棟梁。甘寧的一生，不僅是他的人生，也是如他一樣的忠勇武將光輝歷程的真實寫照；甘寧的壯烈，不僅是他一人的壯烈，也是眾多當世英雄的壯烈。甘寧就是一個符號，是三國時期乃至整個中華民族忠勇仁義優秀品質的文化符號。

一、《三國演義》中甘寧形象的由來

《三國演義》是羅貫中根據西晉陳壽的《三國志》創作的，同時又吸收了以往的文學作品，如《三國志平話》以及元雜劇中三國題材的劇目等。據正史而演義，是《三國演義》最主要的創作手法。羅貫中在敘述歷史事件與塑造人物形象時，主要依據《三國志》。毋庸置疑，甘寧的生平事跡主要來源于《三國志》。

羅貫中并非全盤照抄《三國志》中關于甘寧的記載，而是憑借自己的文學才華，融入自己的價值判斷，賦予甘寧以常人之情感、超人之膽略、卓越之見識，極力贊揚了他義薄云天、膽壯如牛的英雄氣概。羅貫中舍棄了陳壽筆下有損甘寧良好形象的記述，極力將甘寧塑造成符合人們審美需求、體現中華優秀品質的東吳良將、江表虎臣。

人物形象符號化正是《三國演義》人物塑造的一大鮮明特點，如毛綸、毛宗崗父子口中的“三絕”——智絕諸葛亮、義絕關羽、奸絕曹操。諸葛亮就是智慧之士的符號，關羽是義薄云天之士的化身，曹操是奸詐詭譎之徒的代名詞。而甘寧亦是一類人物、多種文化的符號，他是忠勇仁義的文化符號，是浪子回頭的文化符號，是書寫古戰場殘酷的文化符號。

總之，《三國演義》中的甘寧形象既深受《三國志》的影響，又借鑒其他有關文學作品中的三國故事，更是羅貫中文化符號創作思維使然。以上種種因素，便產生了《三國演義》中內涵豐富、形象立體的甘寧形象。

二、《三國演義》中甘寧形象的文化符號

（一）“浪子回頭”——棄惡從善之教化勸誡文化

“浪子回頭”與佛家文化中的“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相似之處，皆有“回頭是岸、棄惡從善”的意味。“回頭是岸”中的“岸”即“出路”，是人間正道。在封建社會亂世之中，英雄豪杰、才俊之士的岸，便是他們建功立業、實現個人價值的途徑與手段。他們的出路一般有兩種：一是有志圖王、稱王道孤，如李世民、朱元璋、劉備、孫權等；一是輔佐明主建功立業，博得封妻蔭子，流芳千古。要么王天下，要么封侯拜相建功立業，這才是人間正道。

然而，甘寧既沒有劉備“漢室王胄”皇叔之顯赫身世，又無孫堅父子“孫武之后”的輝煌家世，更無曹操官宦之家官二代的榮耀。失去了先天的政治資本，稱王稱霸簡直是異想天開。甘寧別無選擇，只得依附他人建功立業。東漢末年，最看重出身與門第。廖化、周倉曾參加過黃巾起義，失敗后占山為王，后欲追隨關羽，關羽因他們的出身猶豫不決，后請示劉備，他們才歸附于劉備集團。黃巾義士尚且如此，何況海盜之輩。據《三國志》記載，甘寧早年淪為盜賊。《三國志·吳書·甘寧傳》記載：“少有氣力，好游俠，招合輕薄少年，為之渠帥；群聚相隨，挾持弓弩，負毦帶鈴，民聞鈴聲，即知是寧。” [2]765《三國演義》第三十八回“定三分隆中決策 戰長江孫氏報仇”中作者借呂蒙之口介紹了甘寧的出身：“有氣力，好游俠。嘗招合亡命，縱橫于江湖之中；腰懸銅鈴，人聽鈴聲，盡皆避之；又嘗以西川錦作帆幔，時人皆稱為錦帆賊。”[1]229這與《三國志》的記載頗相吻合。無論是史書記載還是小說描述，皆可見甘寧早年嘯聚水上，人稱“錦帆賊”，令人聞風喪膽。后來，甘寧改過自新，《三國志》記載，甘寧為賊二十年后，便悔過自新：“止不攻劫，頗讀諸子。”[2]765這才有《三國演義》呂蒙口中所言甘寧“后悔前非，改行從善”“頗通書史”等語。

甘寧為賊二十年，中年改過自新，萌生了建功立業的想法。但是甘寧“劫江之賊”這一不光彩的人生履歷，成為其早期建功立業的絆腳石。甘寧先依劉表、后投黃祖，黃祖因其“劫江之賊”的緣故，拒絕重用他。后來，經呂蒙極力推薦，甘寧得到了孫權的重用，由此踏上了輝煌而短暫的建功立業之程。

可見，甘寧是東漢末年草莽英雄“浪子回頭金不換”的典型代表。甘寧痛改前非的經歷，折射著中華民族勸人為善、棄惡從善的文化心理歷程與集體意識。

（二）“建功立業”——心懷功名之入世文化

“學而優則仕”“為帝王師”是儒家為封建文人設置的政治理想，馳騁疆場、馬革裹尸、封侯拜將乃武將的人生理想。無論是文人還是武將，凡是有志之士，皆受儒家積極入世思想的影響，無不心懷大志，想依附明主，施展才華，建功立業，從而流芳千古。尤其是在亂世之中，英雄豪杰封妻蔭子、建立功勛之志更加強烈。東漢末年，群雄爭霸，躬逢亂世的武將，無不擇明主而事，以圖功名。在眾多武將中，大多有建功立業之志，如關羽、張飛、張遼、太史慈、魏延等。即使溫和、謙恭的趙云，亦曾與張飛抓鬮爭奪攻打范陽的機遇。

時值中年的甘寧為了不虛度光陰、及時建立功勛，聽從了蘇飛的建議，棄黃祖投孫權，深得孫權的器重。初次相見，孫權厚待甘寧，態度謙和，詢問破敵之策。在與黃祖對戰中，甘寧一馬當先、奮勇向前，斬殺鄧龍，射殺黃祖，立下頭等功。孫權不問出身、按功行賞，封甘寧為都尉。據《三國志》記載，此后，甘寧屢立戰功，數次被孫權加封。攻打宛城時，甘寧身先士卒，榮立二等功，拜為南陵太守。甘寧助魯肅守益陽，率領千余人駐扎水邊，以拒關羽，使其不敢涉水伐吳，被封為折沖將軍。 甘寧由水上錦帆賊逐步成長為東吳大將，官至太守，得到孫權的器重，深受呂蒙、周瑜、魯肅等東吳高級將領的愛戴與呵護，更有效忠于他的健兒誓死追隨。在東吳，甘寧可謂如魚得水、左右逢源，盡情施展自己的勇力與良謀，為東吳立下了不世之功，實現了人生的逆襲。

甘寧的輝煌經歷絕非個案，恰是亂世之中無數個甘寧式武將的生動寫照。在亂世之中，得遇明主，建功立業，是無數個英雄豪杰的遠大志向。甘寧的擇主經歷以及與孫權魚水相得的君臣關系，頗具代表性。甘寧三次擇主，前兩次誤投，耽誤了建功立業的機會，虛度年華。劉表、黃祖非命世之主，無識人雅量，心胸不夠寬廣，以出身論英雄。甘寧錯投其處，遷延歲月，毫無建樹。甘寧第三次擇主，投靠了孫權，建議孫權攻打黃祖。孫權從諫如流，甘寧屢立奇功，名震天下。無獨有偶，張遼、張郃、徐晃、太史慈、黃忠、魏延等三國名將，無不是庸主誤身、明主使其成名的才俊之士。由此觀之，甘寧領亂世英雄尤其是降將英雄之風騷，彰顯了封建王朝末世人心懷功名的文化心理。

（三）“義薄云天”——俠肝義膽之俠義文化

俠者，鋤強扶弱，見義勇為，舍生取義，舍己助人，故俠義并稱。在亂世之中，處于社會下層的草莽英雄，深受江湖義氣的習染，加之高超的武藝，常常以武犯禁。《三國演義》中的關羽因本地土豪依仗權勢欺壓良善而殺死勢豪，后來為了避禍，不得不遠走他鄉，亡命江湖。關羽之除暴安良、匡扶正義的俠義精神，在其出場時進行了鋪墊。關羽被毛綸、毛宗崗父子稱之為“義絕”。張遼初不降曹、文聘羞見之舉，為人稱贊。俠義精神，仍為三國時期人們所推崇的優秀品質。曹操、劉備、孫權等集團領袖，以“義”作為選人、用人的標準。

甘寧亦是俠義的化身，《三國志》言其“有氣力，好游俠”[2]765。“游俠”恰好印證了《三國演義》中甘寧鋤強扶弱、除暴安良、劫富濟貧的俠義精神。俠客重然諾、知恩圖報，《三國演義》極力描寫甘寧遵守諾言、為知己兩肋插刀的俠客精神。第三十九回“荊州城公子三求計 博望坡軍師初用兵”中，甘寧不忘蘇飛恩情，向孫權求情：“某向日若不得蘇飛，則骨填溝壑矣，安能效命于將軍麾下哉？今飛罪當誅，某念其昔日之恩，情愿納還官爵，以贖飛罪。”[1]232毛綸、毛宗崗評之曰：“知恩報德，是有血性男子，不是無義氣丈夫。”[1]232甘寧不惜以自己的官爵，換取蘇飛之性命，足見其是可以共患難、值得信賴之人。因此，孫權為甘寧所動，赦免了蘇飛。

豪爽、有膽氣亦是俠客應有的氣魄。甘寧為人豪爽、常常身先士卒、優待下屬，待士卒如兄弟。甘寧仗義疏財，輕財好施，善養健兒。因此，手下健兒多樂于聽命于甘寧，愿為甘寧舍命犯險。甘寧奉孫權之命，率領百余名健兒夜襲曹營，挫傷曹軍銳氣，令曹操心戰膽驚。甘寧的膽氣是在與屬下膽怯的鮮明對比中凸顯出來的。孫權賜酒于甘寧，以壯行色。甘寧將酒分散給將士，但屬下畏懼。甘寧義正詞嚴，訓斥將士說自己為大將尚不懼死，你們為何單單怕死。屬下的怯懦，烘托出了甘寧視死如歸的俠義品質。如甘寧者，還有單騎三進三出曹營的趙云、千里尋兄的關羽、舍命救曹操的曹洪、不殺故主的徐晃等豪杰之士，無不展現了俠客大義凜然的俠士之風。甘寧恰是三國時代，甚或歷代亂世之中英雄豪杰所普遍具有的俠客文化的集中體現。

（四）“見識過人”——有膽有識之英雄文化

甘寧性情粗野，甚至有時有些粗暴，鞭撻士卒，但從總體而言，不失為大丈夫。這是孫權對甘寧客觀而公正的評價。世界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有突出優點的人，其缺點往往也比較顯著，但優點占主導地位，使缺點暗淡無光。甘寧就是如此，孫權、呂蒙、周瑜、魯肅等人君、主將看到了甘寧的忠勇與膽略，不以其偏狹、粗暴之性情為意，極力包容他、支持他、重用他、提拔他，使其施展才華與抱負，不斷封官加爵。

孫權稱甘寧為大丈夫，曾自豪地說道：“孟德有張遼，孤有甘興霸，足以相敵也。”[1]409甘寧之所以得到孫權的高度贊揚，不僅僅是因其高超的武藝、過人的膽量，甘寧并非只知酣戰斗狠、逞匹夫之勇的魯莽之人，折節讀書的他精通書史、閱歷豐富，善于分析政治局勢，具有真知灼見。甘寧初投孫權，向孫權分析了荊州劉表、夏口黃祖之情形，提出了先破黃祖、后取荊州的軍事戰略。甘寧提出的據楚關、圖巴蜀的霸業大計，與魯肅、諸葛亮不謀而合。孫權稱之為“金玉之論”，毛氏父子評價道：“如此見識，豈得以劫江之賊目之耶？”[1]230

甘寧在東吳西征戰役中臨危不懼、奮勇前行，箭射黃祖，立下頭功。赤壁之戰中，曹仁命曹洪守彝陵，與南郡成掎角之勢，相互救援。周瑜未能識破曹仁的戰術，欲獨攻南郡。甘寧識破曹仁的戰略意圖，建議先由自己取彝陵，后由周瑜攻南郡，拔掉爪牙，使曹仁孤立無援。周瑜深服其論，令甘寧率軍攻打彝陵。雖然甘寧被圍，但經周瑜援救，奪下了彝陵，打破了曹仁犄角之戰略部署。周瑜以詐亡之計打敗曹仁，最終實現了甘寧的軍事意圖。后關羽鎮守荊州，常有涉水犯吳之意。魯肅鎮守益陽，隔江以拒關羽。甘寧獻策于魯肅，主動請命率軍沿江巡守，關羽果然不敢涉水窺吳。可見，甘寧之謀略與見識不亞于周瑜、呂蒙等東吳良將。

（五）“忠君報主”——赤膽忠心之忠義文化

甘寧素有俠義之風，重然諾，仗義疏財，具有忠心報主之志。甘寧備受劉表冷落，又被黃祖蔑視，嘗盡了人情冷暖。后遇孫權以禮相待，甘寧深為感激，得以施展抱負。

甘寧為報孫權知遇之恩，每戰奮勇向前，視死如歸，大義凜然。赤壁之戰，甘寧主動請纓攻打彝陵，被曹洪、牛金圍困城中，堅守城池以待援軍。在合肥之戰中，孫權滯留逍遙津，士卒不過一千余人，大將僅有呂蒙、蔣欽、凌統、甘寧相隨。甘寧、呂蒙、蔣欽等保護孫權撤退，甘寧引弓射敵。吳軍鼓手見張遼勢大，恐懼至極，竟忘記鳴鼓。甘寧拔刀欲斬鼓手，喝問為何不鳴鼓。于是，吳軍鼓聲大震。呂蒙、蔣欽、凌統、甘寧奮力廝殺。凌統率領三百護衛軍斷后，除凌統外，無一人生還。孫權策馬過河，與援軍會合，順利脫險。這與呂蒙、敬欽、凌統、甘寧等人的誓死抵抗不無關系，也與甘寧臨危不懼、勇冠三軍的突出表現感染了吳軍將士密切相關，吳軍同仇敵愾、視死如歸，方阻擋追軍的步伐，為孫權渡河贏得了時間。

甘寧忠心護主，窮途末路之時，并未如棄劉表歸黃祖、棄黃祖歸東吳一般投降張遼，而是孤軍奮戰、膽氣十足。正如趙云孤身一人敢闖挑戰數十萬曹軍，源于其對劉備的赤膽忠心；曹洪、典韋不惜個人安危，掩護曹操逃離虎口；周泰拼命救助孫權。甘寧的形象正是三國時期忠心護主忠勇之士的典型代表，更是士為知己者死之中國傳統文化的生動寫照。

三、結束語

甘寧被陳壽稱作江表虎臣，其勇猛剛強的性格特征較為突出，故人們忽略了其所折射出的璀璨的文化之光。早年為賊，騷擾百姓；中止掠奪，立志讀書；三次擇主，走上正途，甘寧的經歷演繹了浪子回頭金不換的箴言。蓋世膽氣與見識、智勇雙全、義薄云天、忠心耿耿等優秀品質，恰是三國武將乃至中華民族長期以來所崇尚之英雄文化的縮影。

甘寧就是一種文化，融入了中華民族尤其是養育過他、見證過他豐功偉績的巴渝人民血液之中，浸潤著人們的精神世界。結合本地文化資源，弘揚中華優秀傳統文化，研究甘寧文化的現代意義更加顯著。

參考文獻：

[1]羅貫中，著.毛綸，毛宗崗，點評.三國演義[M].北京：中華書局，2009.

[2]陳壽，著.裴松之，注.三國志[M].北京：中華書局，2006.

作者單位：重慶三峽醫藥高等專科學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