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寒夜》為例探究巴金家庭小說中的女性意識書寫

[摘 要] 《寒夜》是令巴金享譽文壇的著名作品之一，是一部典型的以反映家庭與社會問題為主的長篇小說。小說中除了有巴金對于社會與家庭矛盾的展現之外，還對女性問題給予特別關注。小說中的女主人公曾樹生，是巴金向讀者群體傳遞其女性意識的重要載體。曾樹生身上所展現的女性意識很獨特，既具有鮮明的現代性，又受到傳統觀念的束縛。透過《寒夜》中的女主人公曾樹生，我們可以體察到以曾樹生為代表的女性群體在價值觀新、舊方面產生的沖突、迷茫和最終的覺醒，也可以看到巴金思想深處獨具特色的女性意識。

[關 鍵 詞] 巴金；《寒夜》；曾樹生；女性意識

新文化運動尤其是五四運動以后，西方文化流入中國，催生了一種全新的意識形態——女性主義。女性主義追求的是在社會和家庭中男性與女性在各方面的權利與義務的相對平等。雖然當時在中國女性主義精神因受到種種因素的限制而沒有得以大范圍傳播，但它也積極地影響著我國的少部分女性，進而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全體中國女性。女性意識在社會中悄然傳播，因此也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以巴金等人為代表的先進知識分子，同時也進一步在他們所創作的文學作品中表現出來。而《寒夜》就是一部巴金先生用來表現他內心現代女性意識的得意之作。

一、巴金家庭小說中所展現的現代女性意識

（一）巴金家庭小說中的女性意識來源與深刻性分析

女性主義思想來源于西方，主要包含的精神是鼓勵社會中的女性大膽擺脫男權的束縛，勇于追求自我獨立。這種獨立不僅包括自我人身的獨立，更重要的還包括個人精神上的獨立。除此之外，這種獨立精神還會鼓勵社會中長期遭受壓抑的廣大女性敢于反對封建思想、封建禮教與封建專制主義制度。自五四運動之后，現代女性意識傳入中國，逐漸開始了浩浩蕩蕩且漫長的女性解放之路。

巴金作為這段漫長解放之路上的一位早期覺醒者，雖然出生于封建官僚地主家庭，但是他的一生也充滿坎坷。在大家庭中，巴金常常和家里的“下人”在一起，與他們建立了深厚的友誼。家庭題材小說的創作靈感基本源于他自己在大家庭中的親身經歷和日常所見所聞。巴金說：“我熟悉我所描寫的人物和生活，因為我在那樣的家庭里度過了我最初的十九年的歲月，那些人都是我當時朝夕相見的，也是我所愛過和我所恨過的。”[1]但是在他看來，家庭雖然溫馨，表面一派祥和，但是背地里卻有著腐朽、“吃人”的可怕一面。他也不遺余力地批判著這樣的封建舊家庭——“那十幾年的生活是一個多么可怕的夢魘，我讀著線裝書，坐在禮教的監牢里，眼看著許多人在那里面掙扎、受苦，沒有青春，沒有幸福，永遠做不必要的犧牲品，最后終于得著滅亡的命運。”[2]這就讓巴金從內心深處對于封建舊家庭有著天生的厭惡和排斥的情感。有了這些年的生活積淀、情感積累與知識學習，巴金自己也非常了解和關注底層社會生活，他將自己寫作的關注點幾乎都放在底層社會，用自己先進的思想來體察與感悟底層社會傳達出的人生真諦，對后來巴金現代女性意識的產生有著極大的推動作用。例如在巴金早期作品“激流三部曲”中，就表現出他對于社會中女性命運的關注，隨后又在《寒夜》中展現出他對于現代女性意識更深刻的理解與分析。男權社會“將女性這整整一個性別強行排除于社會主體、生活之外”[3]，“將女性之異己、他性的本質盡數洗去，轉化為可接受的東西，如轉化為傳宗接代工具或妻、母、婦等職能”[3]。“激流三部曲”和《寒夜》分別代表巴金以家庭為寫作題材創造的舊的LFPUojOb7hO11vWL43pZeLYMfv7ApUV2ydmZrvFRxYE=封建大家庭和新的知識分子小家庭這兩種典型的家庭類型，展現出在以家為題材的小說中，“家”確實會對女性造成不小的傷害，并且在一定程度上阻礙了女性在時代中前進的步伐。

（二）《寒夜》展現的現代女性意識

“巴金小說中的女性人物，既有叛徒，也有順民，既有自救者，也有他救者，而《寒夜》中的曾樹生似乎并不能被歸于任何一類，但是任何一類女性的特質都在她身上有著朦朧而又清晰的體現。”[4]曾樹生作為一個特殊的女性形象，她身上所展現的現代女性意識表現在很多方面——家庭生活、職業生涯、人生選擇等。曾樹生身上所展現的女性意識可以說是女性群體在那個時代下比較全面的、比較覺醒的意識。

曾樹生思想中的女性意識主要源于自己所受的高等教育，讓她成為一個自食其力、擁有遠大理想和穩固社會地位的女性。與此同時，教育還讓她勇于突破家庭的牢籠，懷揣自我與對社會的理想，從而對我國的教育事業充滿信心和斗志。雖然曾樹生與丈夫共同創辦一所學校的理想藍圖最終因現實原因沒有實現，但是相對于當時社會中其他大部分傳統女性，她已經實現了自身的巨大飛躍。

在家庭中，曾樹生與丈夫汪文宣二人并沒有通過媒人介紹和舉行隆重婚禮等傳統方式來確定他們之間的夫妻關系，這就明顯地體現出他們尤其是曾樹生對于封建傳統禮教的蔑視。在那個時代，也足以展現出曾樹生身上獨有的勇氣。曾樹生在家里始終以一個與丈夫地位平等的女主人自居，從不在家庭中對任何人唯唯諾諾，永遠不屈居于家庭中的從屬地位。作為一個時代新女性，她在家里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自己的婆婆。曾樹生的婆婆是一個典型的封建舊文化的代表者，她處處制約著兒子汪文宣甚至兒媳曾樹生的生活，一直固執地認為，曾樹生與兒子汪文宣沒有通過媒人介紹和舉行隆重婚禮等傳統形式來確定二人的夫妻關系。因此，在自己的思想里，曾樹生并不是汪文宣的合法妻子，她頂多只是一個“姘頭”。除此之外，婆婆認為自己理應掌握兒子乃至兒媳婦的人生命運，兒媳婦順從、聽話才是家里的唯一準則。面對婆婆的羞辱與埋怨，曾樹生始終都保持著清醒的頭腦，堅決反抗、抵制，捍衛著自己的人格和時代新女性的尊嚴。小說中的曾樹生與婆婆在表面上看是簡單的家庭婆媳關系，從深層來看卻是新文化與舊文化無法調和的矛盾沖突。

在職業生涯規劃方面，曾樹生曾經有過一個崇高的職業理想——和丈夫汪文宣一起合辦一所理想化的學校，招收學生，教書育人。但是由于受到時代的制約，她的職業理想只能被暫時擱淺，并未完成。作為一名獨立的時代新女性，曾樹生不依賴自己的丈夫，獨立外出工作并且有著豐厚的薪資收入，可以說她的收入甚至已經成了整個家庭的主要經濟來源。除此之外，曾樹生在職場中也是鋒芒畢露，勇于接手諸多棘手的工作，收到的夸贊不計其數。但是丈夫汪文宣卻沒有職場里的“順風順水”，他在公司中屢受他人的排擠，做著最多的工作，卻拿著最少的薪水，是一個典型的“窩囊廢”形象。雖然曾樹生因為工作原因頻繁外出交際總會受到當時世俗眼光的指指點點，但是她毫不在意，依然保持著自己先進的思想，在那些無知且封建的人群之中努力地爭取著自己的各種權利，保護著自己獨立的女性意識。曾樹生與汪文宣這對夫妻在對比中讓我們看到了女性在社會中的不斷崛起，在家庭與職場中的嶄露頭角，這是女性地位在社會層面上升的一個重要體現，也是現代女性意識在當時女性群體心中開始扎根、緩慢生長的可貴的外露表現。曾樹生作為一名時代新女性，她的經濟獨立和在職場里應對種種工作迎刃有余的狀態，極大地挑戰了父權制。先進的思想、獨立的掙錢能力與在社會中不斷上升的地位，使她獲得了在自己小家庭中的絕對話語權。

在人生選擇上，曾樹生一生的重大選擇都由她自己來把控，她從自我立場出發，審時度勢，從不依附于他人的觀點，也拒絕被他人所決定。當然，她也一直都在為自己的選擇而負責。大學畢業后，她選擇汪文宣作為自己的丈夫，不在意是否被汪文宣明媒正娶，也不在意婚后婆婆經常對自己的冷嘲熱諷。因為她認為，婚姻要靠自己來決定和把控。隨后，她選擇進入銀行當職員，即使在職場中面對流言蜚語，也沒有選擇辭職離開，而是堅持自己的工作，及時排解內心的苦悶，實現自己的人生價值。面對在戰爭中是否選擇逃離重慶，遠離家庭、遠離戰火，去遠方生活，她在權衡利弊之后最終選擇去往西北。因而，和《傷逝》中的子君、《玩偶之家》中的娜拉等女性形象相比，曾樹生的內心覺醒似乎更加堅定。

二、《寒夜》中現代女性意識覺醒后所面臨的矛盾

在歷史發展進程中，“家庭”在一定時間內和一定程度上都助長了封建社會對女性的壓制，造成了女性自我精神的喪失。家庭作為束縛女性生活走不出的“圍城”和女性命運的“生死場”，不斷被眾多時代中的覺醒者所批判。盡管如此，“家”仍然代代相傳，并一直都作為社會的基本構成單元。甚至在現代社會中，家庭作為人類的情感依托和“避風港”的作用更加明顯。從根本上說，“家”處在中華文明幾千年交織而成的文化網絡中，已經成為中國人普遍的精神歸宿，所以中國人與家庭的精神聯系和情感關聯無論如何都是難以被切斷的。所以我們就可以理解對于巴金本人來說，他一直以來否定的都是封建家長專制制度，而不是社會中每一個的家庭存在。“他終生都在探討如何在相互平等的基礎上建立一個合理的友愛的家庭關系，而不是完全割斷這種血緣紐帶。”[5]因此，雖然這些覺醒的現代女性形象都主要是在家庭、職場等這些小環境下被壓制的，但是我們不應該斷章取義，因為僅僅依據這些小環境就斷定它們是令人窒息的是絕對不可靠的。由此可見，我們對阻礙現代女性意識的覺醒因素分析應當放眼整個社會大背景，才能找出原因，分析更加到位。以《寒夜》這部小說為例可以發現，對曾樹生現代女性意識覺醒之后進一步產生阻礙的主要有以下兩個方面。

（一）現實社會對于女性精神覺醒的束縛

曾樹生作為一名時代新女性，她積極追求自己的事業，想要過上心中理想的生活。但是，婚后的生活卻一直阻礙著她前進的步伐。她原本想要與汪文宣合辦一所學校，做一名教書育人的老師，但是由于時代和各種條件所限，她只能委曲求全來到銀行當一名小職員，于是她的職業也同婚姻一樣受到了來自現實的阻礙。可見，不論是當時的社會環境還是家庭中的生存環境，都無法支撐起以曾樹生等人為代表的時代新女性在精神層面的需求。所以，曾樹生就出現了思想和行為都搖擺不定的現象。開始不由自主地攀附于更加有社會地位與權勢的男性，下意識地用自己漂亮的外表來“取悅”他們。這鮮明地體現在她對于銀行里年輕有為的經理的“攀附”，很顯然當時她只能依靠類似“花瓶”一樣的工作才能進一步維持自己在家庭中乃至社會上的地位。或許也只有這樣，她才能維持住自己經濟獨立、“相對自由”的生活狀態。

（二）傳統觀念對于女性精神覺醒的束縛

在中國幾千年來封建傳統觀念束縛下，就算是曾樹生這樣先進的女性也難逃其影響。因此，以曾樹生為代表的新女性走向全面覺醒與獨立的道路，遇到的最大障礙就是封建傳統觀念。雖然在文中我們可以看到，曾樹生敢于突破社會禮數與汪文宣自由戀愛，懷揣著興辦一所學校的宏大理想，但是在她的內心深處仍然希望自己能擁有一個穩固的家庭來作為自己“避風的港灣”。婚后，面對家中婆婆冷嘲熱諷的苛責，她總是感到絕望和窒息。其中原因不僅有婆婆難聽的惡語謾罵，還有她自己頭腦中留存的傳統文化對于已婚女性的約束。傳統道德觀念要求女性婚后必須對自己的丈夫、家中的長輩乃至整個家庭要有依賴與責任感。因此，這樣的觀念在她的頭腦中，時常讓她感到窒息、生活無望，也正是這樣的觀念，讓她始終無法放下當下難以忍受的家庭生活去追求全新的幸福。

在職場中，曾樹生同樣受到來自時代和社會的束縛。傳統觀念禁止女性踏入職場，認為女性的職責就是在家相夫教子，守好自己家庭的“一畝三分地”即可。這樣的老、舊思想每時每刻都在貶低著女性的社會價值。因此，曾樹生在職場上也總是面對各種流言蜚語和并不中肯、帶有攻擊性的評價。盡管這份工作不是她心中的理想工作，但她依然不得不堅持下去，歸根到底為的還是自己的小家庭。

曾樹生是時代的覺醒者，但也充滿悲哀。覺醒是因為她擁有超越當時絕大多數女性的先進思想，悲哀是因為當時社會中的絕大多數人并沒有覺醒，所以，社會和傳統文化一直都在處處打壓她內心深處的現代女性思想。

在男權社會，父權制所統治的舊家庭不僅制定了一套完整的代表男尊女卑的綱常倫理來維護他們在現實中的統治，而且還通過“說教灌輸和文化遺傳的方式，對女性進行同化”[6]，使女性不由自主地將男尊女卑、三從四德等本為封建的男權文化律令內化為自身的生存選擇和文化選擇。因此，在這種社會背景之下，《寒夜》中的曾樹生對于當時乃至現在的社會仍具有很強的借鑒意義。因為她是巴金先生對時代進行深刻思索之后塑造的一位時代新女性形象。她的身上既有時代的印記，又有對于現代女性意識肯定與覺醒的展現。雖然在曾樹生的一生中出現過很多坎坷、無奈與彷徨，但是她猶如寒夜中的火苗，燭照著當時乃至現在女性們的覺醒之路。

參考文獻：

[1]巴金.巴金選集：第十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146.

[2]巴金.巴金選集：第一卷[M].成都：四川人民出版社，1982：426.

[3]孟悅，戴錦華.浮出歷史地表[M].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4：6-7.

[4]姜哲. 巴金《寒夜》中的現代女性意識[J].語文建設，2016（36）：64-65.

[5]譚洛非，譚興國.巴金美學思想論稿[M].成都：四川大學出版社，1991：342.

[6]周惠.家庭圍迫中的女性困境：以巴金的《家》和《寒夜》為例[J].洛陽理工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24（5）：29-32.

作者單位：延安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