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的論視角下《紅樓夢》的英譯對比

[摘 要] 漢斯·弗米爾提出的翻譯目的論為翻譯活動提供了理論指導，通過對比同一作品的不同譯本，分析譯者在翻譯目的不同的前提下是否會采取不同的翻譯方法或翻譯策略。《紅樓夢》的譯本以楊憲益夫婦和大衛·霍克斯兩個譯本最著名，且兩個譯本在發表時間上也較為接近。因此，兩種譯文的對比研究在翻譯研究中具有重要意義。從目的論視角出發，選取《紅樓夢》第二十八回為文本，從三個原則出發對楊霍兩版譯文進行分析，包括詩詞、歌詞、語句連貫等方面，從而對比翻譯目的在兩種不同英譯本中的表現與影響。

[關 鍵 詞] 目的論；《紅樓夢》；對比研究

19世紀70年代，漢斯·弗米爾（Hans J. Vermeer）提出目的論（Skopos Theory），該理論將視角聚焦在翻譯目的上，包含三個原則：首要法則是目的性原則，指譯者的翻譯目的會決定其采用何種翻譯技巧與方法；第二個原則是連貫性原則，強調譯本的可讀性和交際意義，譯文需要滿足連貫的要求，使讀者理解譯文的內容；第三個原則是忠實性原則，指譯文需要對原文負責，保持其對原文的忠誠度。《紅樓夢》中蘊含著豐富的中國傳統文化與特色詞匯，有豐富的研究意義，其作為中國古代著名文學作品，在中國文學中有崇高的地位。在海外，自19世紀30年代以來有大量由中國或海外翻譯家翻譯的各式《紅樓夢》譯本現世，而最著名的是兩部全譯本，分別由中國翻譯家楊憲益、戴乃迭夫婦以及英國漢學家大衛·霍克斯譯制。二者所翻譯的文本相同，出版時間也較為接近，因此這兩個譯本用作對比研究相對而言更為合適。本文擬從目的論的視角出發，分析探討二者在翻譯目的上的異同，并從目的性原則、連貫性原則、忠實性原則三個部分，以楊、霍譯本第二十八回為例，通過分析對比二者的譯文，以期可以在一定程度上得出翻譯目的對翻譯方法及策略的影響。

一、譯本翻譯目的

在當時的時代背景下，楊憲益夫婦翻譯《紅樓夢》時基于“介紹中國文化”的需要，其翻譯目的之一便是將書中的中國文化介紹給讀者。因此楊譯本中大量采用了直譯的方法，原文中頻繁出現的各式中國文化負載詞也在譯本中得以保留，這使得其譯本充分體現了中國文化的特色。此外受到當時紅學研究的影響，楊譯本還力求反映書中體現階級矛盾的政治元素。在出版說明中，他寫道：“《紅樓夢》是一本有關政治斗爭的著作，是一部政治歷史小說……”

霍克斯的翻譯目的在于引起西方讀者對這本中國著作的興趣，因此，在翻譯時首先考慮的是讀者能否接受譯本。在譯本的前言中，霍克斯本人也表示道：“我恪守的原則就是力求翻譯‘每一樣東西’——甚至是雙關語。因為這雖然是一部‘未完之作’，但卻是由一位偉大的藝術家以他的全部心血寫就。因此，我認為，書中的任何細節都有其目的，都應該進行處理。我不能說每一處翻譯都很成功，但是，如果我能夠將這部中國小說帶給我的歡樂表達出一小部分，我也就不枉此生了。”由此可以看出，霍克斯相信在《紅樓夢》中，每一處細節都有獨到的藝術價值，其中處處都暗含著作者的創作動機，因此在翻譯時，譯者盡力維持原作的小說地位。

總體而言，兩位譯者的意圖都在于充分還原原著高超的文化藝術價值。除此之外，楊譯本更注重“向外國讀者如實地介紹中國文化”，而霍譯本更注重如何得到西方讀者的喜愛，使其盡可能體驗到和原文讀者相同的效果。因此，二者在對語言文字的處理上也略有不同。本文從目的性原則、連貫性原則和忠實性原則出發，試通過《紅樓夢》第二十八回對兩版譯文進行分析。

二、目的性原則分析

目的性原則是目的論中最重要的原則，其決定了譯者的翻譯方法。只有在保證目的性原則的前提下，譯者才能追求譯文的連貫與忠實。當翻譯目的不同時，譯者在面對中國文化負載詞時會采取不同的翻譯方法及策略，最終得出不同的譯文。通過上文對楊譯本和霍譯本的介紹，可以看出二者的翻譯目的既有相似之處，也有不同之處。受時代學術的要求，楊憲益夫婦以介紹中國文化為翻譯目的，同時還肩負著表現“不同社會階級之間的尖銳矛盾”這一主題的需求，因此在翻譯中更多采用直譯。而霍克斯翻譯的目的則更偏重于將《紅樓夢》介紹給西方讀者，引起西方讀者的興趣，因此他的譯本更接近讀者，其譯文相對而言更關注讀者的接受性，使讀者在閱讀時能夠感受到東方名著的魅力。

例 1 .原文：花影不離身左右，鳥聲只在耳東西。

楊譯： Shadows of blossom all around，Birdsong on every side.

霍譯：Flowers in my eyes and bird-song in my ears，Augment my loss and mock my bitter tears.

兩位譯者在處理詩句時，都對其排版做了特殊化處理，詩句與譯文的其他部分不同，每一句詩都單獨成段。這樣一來，詩句在整篇文章中格外突出，使得讀者一目了然，這無論是對介紹中國文化還是對增加讀者的可接受性，都有一定的積極作用。在翻譯詩句時楊譯本并不強求譯文工整、形式對仗。對比以上兩個譯本可見，楊譯本使用了較為直觀的詞語，如“ all around” 和“every side”，對應原文的“左右”與“東西”，這更接近中文原文的表面意思，但譯文詩詞并未考慮對仗，兩句詩詞的用詞數量也并不一致。而霍譯本語言較為簡潔，上下兩句用詞數量一致，外形也較為工整，相對而言在形式上更美觀，但是在語句的編排上與原文有差異，在譯本中將“鳥聲只在耳東西”直接與上一句合并為一句，而下一句“Augment my loss and mock my bitter tears”其實是原詩句暗含于花影與鳥聲中的意境和情感。霍譯本在翻譯時選擇將其明晰化并直接展現給讀者，這種翻譯方法對中國文化的解釋更加直白，而楊譯本則完整保留了原詩的內容，更接近于直譯。

在翻譯歌詞時，兩種譯本也展現了與處理詩句時相似的特性。首先，兩個譯本在排版的處理上，歌詞與詩句相同，一句一段以突出其文體。在內容處理上，楊譯本與原文句句對應，在意象和內容上也與原文基本相同。對比楊譯本，霍譯本與原文的出入顯得更大。比如翻譯“照不見菱花鏡里形容瘦。展不開的眉頭，捱不明的更漏”，霍譯本譯為：“Mirror，mirror，this long night how shall I get through？”兩次重復到“mirror， mirror”。而在翻譯這段歌詞最末尾兩句時，更是直接用“blue”來表達原句中所含的哀傷、愁苦之情。這一翻譯方法與楊譯本相比更靠近讀者，而楊譯本更接近原文，但兩者的翻譯方法都服務于自身的翻譯目的。

三、連貫性原則分析

連貫性原則強調的是譯文的可讀性和交際意義，譯本需要符合語內連貫的要求，能夠被讀者所接受。這需要譯者充分了解譯入語的文化，在翻譯時既要保證譯本符合自身的翻譯目的，又能盡量保證譯文的可讀性，使其在目標語中流暢、自然，易于被讀者所接受。

相較于中文，英文更講究行文之間的連貫。在翻譯林黛玉傷感時念的四句詩的時候，前兩句“儂今葬花人笑癡，他年葬儂知是誰”與后兩句“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并不同屬于一首詩。在原文中，兩首詩分別用雙引號并在中間加上逗號來區分，楊譯本中直接將四句詩放在一起，中間并未用符號進行區分，這很容易使讀者將四句詩誤當作一首，而霍譯本雖未用標點加以注釋，但他在上句“Can I， that these frowers’obsequies attend，Divine how soon or late my life will end？”與下句 “One day when spring has gone and youth has fled，The Maiden and the flowers will both be dead.” 之間加上了“And， a little later”做區分，讀者結合上下文便可以明白此處的情況。

例2.原文：寶玉在身后面嘆道：“既有今日，何必當初！”

楊譯：Why are things so different now from in the past？

霍譯：“If it has to be like this now，”he said，as if to himself，“it’s a pity it was ever like it was in the beginning.”

連貫性原則不僅要求文章本身詞句連貫，它還指譯本和讀者之間的連貫和通暢。寶玉這一句話是十分經典的中國俗語，若是按字面意義翻譯成英文，不僅難以操作，也可能阻礙讀者與譯本之間的連貫。這句話點明了角色心中的懊悔之意。“早知今日，何必當初”是反問句，意為“既然現在后悔，當初為什么要那樣做？”，其重點在于“悔”字。楊譯本在處理時并沒有按照字面意思進行翻譯，但其仍然保留了原文問句的形式，將其處理成了“為什么今日和當初之間有這么大的變化？”，通過問話的形式表達心中的懊悔之情；而霍譯本的語句結構和原文相似，但是在表達上更加直白：“若事情真成了這樣，只可惜今日不再似當初。”這樣的表達更能使外國讀者體會寶玉內心的悔意。二者這樣處理都是為了增加譯文與讀者之間的連貫性。

在譯本中，楊譯本使用腳注來解釋小說人物以及中國文化負載詞，以此作為翻譯時對譯文接受度的補償。而霍譯本為了使西方讀者掌握人物姓名的發音，增加了人物姓名的拼寫說明，拼寫說明上還使用了國際音標進行標注。除此之外，其上還附有各式說明以講解書中人物之間的關系以及相關的中國文化。無論是從“介紹中國文化”的角度還是“吸引外國讀者”的角度，增加譯文的可讀性和交際意義，使得讀者更好地理解源語言的文化背景都是有必要的。因此二者都在譯文外使用了各種注釋以便讀者更好地理解譯文。

四、忠實性原則分析

在目的論中，忠實性原則與連貫性原則相同，同樣是建立在符合譯者翻譯目的的基礎上。譯者在保證譯本符合其翻譯目的且自然、流暢的前提下，使譯本的內容盡量貼近原文。但是，在目的論中，評判譯文是否忠實于原文會受到譯者翻譯目的的影響。

例3.原文：那林黛玉正自傷感，忽聽山坡上也有悲聲，心下想道：“人人都笑我有些癡病，難道還有一個癡子不成？”

楊譯：“Everyone laughs at me for being foolish. Is there someone else equally foolish？” she asked herself.

霍譯：“The others are always telling me I’m a ‘case’，”she thought.“Surely there can’t be another‘case’up there？”

原文中的“癡病”，應該是指林黛玉多愁善感，對于情感常常深陷其中無法自拔。這個“癡”字更接近于癡情、癡迷而非癡笨、愚癡。楊譯本直接將“癡”字直接譯為foolish，意為“愚笨的”或“令人難堪的”，這種譯法過于直譯，并不符合原文想表達的意思，其得當與否似乎仍有待商榷。相比之下，霍譯本的譯法更易被西方讀者理解并接受。因此，楊譯本運用直譯的方法在一些情況下反而不利于讀者理解原文表達的信息，從而加大讀者與原作之間的距離。

五、結論

《紅樓夢》在中國的古典小說中有著崇高的地位，其中蘊藏著豐富的中國文化，既有詩詞曲賦，又可讓讀者一窺當時的社會樣貌，是中國古典文學的集大成者。因此在翻譯時，譯者的目的應該聚焦于還原原文的內核，使自身不為以原文為核心的枷鎖所束縛，譯者在翻譯時除了對原文保持忠誠，使原文和譯文之間連貫，在此同時也要考慮到自身的翻譯目的和委托人的要求，并在一定的限度下可以根據這些要求調整翻譯策略。在這個過程中，譯者需要發揮自主性，了解讀者的需要，使譯文在符合自己翻譯目的的前提下，能夠易于讀者理解，滿足讀者的需要。

通過上文中的文本對比分析可知，楊譯本和霍譯本在翻譯過程中采取了不同的翻譯策略以傳遞原文中的文化意象。楊譯本更注重介紹中國文化，霍譯本則更注重讀者對譯文的可接受性，這就使得楊譯本更注重表現中國文化，因此其在翻譯時采用直譯較多。而霍譯本則更注重譯本是否能夠契合目標語的文化以及表達習慣，使譯文容易被西方讀者所接受。因此，在《紅樓夢》英譯過程中，譯者不僅應該充分熟悉譯入語以及譯出語的使用，還應該熟悉雙方的文化，在翻譯中根據實際情況靈活選擇翻譯策略，盡可能將原文中的文化內涵傳達給讀者，為他們了解中國文化、欣賞文學作品打開渠道。

參考文獻：

[1]Hawkes D.The Story of the Stone[M].New York： Penguin Books，1982.

[2]Yang Hsien-yi，Gladys Yang.A Dream of Red Mansions[M].Beijing：Foreign Language Press，1978.

[3]曹雪芹，高鶚 . 紅樓夢[M]. 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2008.

[4]王麗娜，紅樓夢外文譯本介紹[J].文獻，1979（1）：152-162.

[5]葉嘉瑩.漫談《紅樓夢》中的詩詞[J].陜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4（3）：58-64.

[6]劉芳亮.探討許淵沖“三美”論在古詩英譯中的應用[J].今古文創，2021（41）：101-103.

[7]陳宏薇，江帆.難忘的歷程：《紅樓夢》英譯事業的描寫性研究[J].中國翻譯，2003（5）：48-54.

[8]王宏印.文學翻譯批評論稿[M].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06.

[9]黃生太.目的論視角下的中國古典文學作品英譯研 究：以《紅樓夢》為例[J].西安外國語大學學報，2017，25（4）：81-86

[10]王宏印.紅樓夢詩詞曲賦英譯比較研究[M].西安：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

作者單位：西安外國語大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