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雨昂,2002年生,山東濟南人,成都錦城學院學生,創作方向以科幻小說為主,曾獲全球華語科幻星云獎專項獎等。
世界曾經是很仁慈的,因為它賦予了每個生命有限的時間。而我們實現了超越時間的永生后,這個世界的仁慈就不再降臨在我們身上了。
我意識到這種終極痛苦是在李凃老師的新書發布會上。
閱讀李凃老師的作品,是我最后一次從文學作品中收獲樂趣。
他寫了一個晦澀的意識流歷史科幻故事,其中穿插呈現一種時間閉環的理論體系。故事中虛構了一種短命病——大概一百二十歲就要死亡,但死亡后有極小概率會讓這夭折之人的意識重回嬰兒時期,并且想辦法避免感染短命病。
雖然這部小說里的每一處情節都能令我回想起前人的佳作,但是混在一起讓我有種讀下去的沖動。我想知道一個一百二十歲的人的意識突然回到嬰兒時期的肉體會發生什么。
我很快就明白這種樂趣并非源于李老師的作品本身,而是不知何時從我蒼白的心里升起的一縷朦朧的欲望。
我想要回到無知的嬰兒時期,重新體驗許多個“第一次”帶給我的無與倫比的歡愉。品嘗佳肴的愉悅在于第一口的驚艷沖擊,而后續的咀嚼不過是嘗試對這愉悅的復制。
“遺忘”是我在一萬五千年前就開始的療救方式,然而隨著意識體的抵抗力越來越強,記憶恢復的速度越來越快。徹底遺忘一門語言后,我能在短短五分鐘內重新精通,因為各門語言交互形成了復雜的認知體系,就算缺失一塊小零件也能很快復原,這是每個健康的永生人最終都會做到的。
還記著一萬年前徹底超越時間獲得永生的時候,我們治愈了最后的病癥——死亡,無限增殖的量子機器人注入滿是補丁的陳舊軀體。
從那之后,我們就被困在無限時間之中了,前方是永遠走不到頭的永恒。
歷經上萬次的培育、觀察,第一萬個孩子的每個成長碎片都能從其兄弟姐妹身上找到影子。作為宇宙的長子,這或許就是我們需要背負的最沉重的苦痛。
于是第三個萬年我只追求一件事情,也就是讓自己的時間再次變得有限。
我是長子中的長子,你們總有一天會理解自己身處無限時間的囚籠,成為時間的仆人,花上幾千年的時間品味最后也是最珍貴的悔意,進而像我一樣選擇將自己的生命固定在一段有限的時間里。
第三個也是最后一個萬年,我終于找到了方法。
受過教育的孩子都知道,“過去”無法改變,無法影響,只能觀察。
歷經幾萬余年時光的意識體無法兼容幼時的軀體,只是因為這個意識體會驅使軀體做出與熵的曾經形態不同的事情,進而被時間“排異”出去。然而只要保證古老意識體進入嬰兒時的自己后,還做出與“過去”完全一致的行為,這個意識體就能永遠存留在過去。
做到這點是多么簡單啊!只要在讓別人幫你把自己的記憶完全清洗的瞬間,將意識體推入幾萬年前生命起源時的身體。尚未發育成熟的軀體無法提供這個意識體攜帶的“學習能力”,進而就會被“排異”進時間的亂流中。
我像一條銜尾蛇,將自我的時間吞噬,進而脫離了永生的囚籠,歷經新的三萬余年后再次進入新的循環,就像遠古童話里講的輪回轉世一樣。
最后我也沒什么要寫的了,看我遺書的人也不必再費力找尋宇宙中突然消失的一個意識體。當然如果你覺著這是你的職責并愿意花上幾千年甚至上萬年的時光去解答這個疑團的話,那將是我的榮幸。
自第一個人看到這封遺書算起又過了近十萬年,宇宙已經變得十分安靜了,人們都忙著委托別人幫自己吞噬自己的時間,無暇照顧最后一個新生的孩子。
待到宇宙徹底安靜下來后,無數個輪回的時空濃縮成一個奇點,隨后是讓整個宇宙劇烈升溫的大爆炸。
被遺忘的孩子在寂靜的宇宙中蘇醒。
開智的猿猴第一次仰望星空,第一次使用工具,第一次學會生火。
它們在最多幾十年的生命中許下永生的愿望,憧憬著對于它們來說有無限可能的宇宙。
于是整個宇宙開始了第二次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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