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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日方長

2024-07-30 00:00:00楊晚晴
科幻世界 2024年5期

對于會讀歷史的人來說,可以發現有一條令人贊賞的邏輯法則在發展著,在這一邏輯法則中,整個人類像一個整體一樣活動著,像一個獨一無二的精神那樣思索著,并步伐整齊地實現其行為。

——巴爾扎克

1980年11月16日清晨,哲學家路易·阿爾都塞①在巴黎高等師范學院的公寓里掐死了自己的妻子,隨后被法院判定為“嚴重的抑郁癥發作”而不予起訴,安置于圣安娜精神病醫院。同年早些時候,文學理論家羅蘭·巴特②被洗衣店的卡車撞倒,雖然只受了點兒輕微的顱外傷,卻很快撒手人寰。1981年9月9日,阿爾都塞的老朋友、能言善辯的精神分析學家雅克·拉康③在飽受失語癥折磨后去世。最后,1984年6月25日,以光頭形象聞名于世的思想家米歇爾·福柯④在巴黎硝石庫醫院病逝,奪去他生命的是一種兩年前才被正式命名的新型瘟疫——艾滋病。

以上悲劇皆為獨立事件,但有兩個值得注意的共同點:都發生在巴黎;悲劇的主人公都被稱作結構主義者,幾人雖然學術領域各有不同,但都是結構主義毫無疑問的旗手和超級巨星。自然地,在他們或瘋或死之后,作為一種時髦的思維方式,二戰后在西方世界煊赫一時的結構主義衰落了,德里達⑤的叛逃加速了這一過程,此人將結構主義的邏輯推向極限直至它自身的反面:解構。至此,除了早已遠離結構主義運動的列維-斯特勞斯⑥,那些認為所有人類行為和心智運作背后都有結構,并且可以通過條理的分析來發現這個結構的大師們,都(不情不愿地)退出了歷史舞臺。

過不了多久人們就會忘記,曾經有一群天才真誠地相信存在一個關于人類社會的大統一理論,并且企圖找到它——也許還有人沒有忘記,但他如今在精神病院里,雖然逃過了審判,卻因為殺妻而名譽掃地,又因“不予起訴”而失去了辯白的機會。

1985年春的某天,在塞納河畔的蘇瓦西診所,處于半監禁狀態的路易·阿爾都塞迎來了一位探訪者。

“您——”壁紙泛黃的會客室里,路易·阿爾都塞佝僂著背坐在椅子上,目光渙散,和所有正在漸漸失去自我的老人一樣,“您是來聽我懺悔的嗎?”

對面的探訪者沉重地搖頭:“阿爾都塞先生,您不認得我了?”

阿爾都塞凝聚目光,顫顫巍巍地打量探訪者。半晌后,他放棄了。

“抱歉,那件事之后,我的腦袋有點兒不大靈光……”

“熱妮。”探訪者說,“我是熱妮·勒克萊爾,您想起來了嗎?”

阿爾都塞半張著嘴,陷入短暫失神,忽然。他起身嚷道:“熱妮,熱妮·勒克萊爾!你是亞歷山大的學生!”

探訪者微笑著點頭。她是位三十來歲的女子,穿長風衣,微胖,棕色頭發,灰色眼睛,笑起來挺好看。聽完阿爾都塞的下一句話,她好看的笑容消失了。

“你為什么還安然無恙呢?亞歷山大呢,他還活著嗎?”

“阿爾都塞先生,您太不禮貌了。”熱妮慍怒地說,“我和亞歷山大并沒有看你們看到的東西——是的,如您所見,我們都還活得好好的。”

阿爾都塞一愣,接著頹然坐下,嘴角哆嗦著說道:“這么說,你們做出了模型,卻沒有看模型給出的解。”

“不瞞您說,除了數學那部分,我當時并不太理解你們在做什么,所以也就沒有那么強烈的好奇心。”熱妮說道,“亞歷山大當然很想看,不過他用一個詞克制了自己的沖動。”

“一個詞?”

熱妮點頭,“自我指涉。”

“自我……指涉?”

“你們這么看重邏輯的形式化,我還以為您會很熟悉這個詞。”熱妮看上去有點兒失望,“這么說吧,自我指涉會導致悖論,悖論會導致危險,亞歷山大預見了危險,所以收手了。”

“很明智,不愧是頂尖的數學家。”阿爾都塞苦澀地說。這時,他終于恢復了往日的神采,那是種痛苦而銳利的神采。智者的神采。

熱妮探身向前,“但你們一定做對了什么,不是嗎?否則一定都還好好的。”

阿爾都塞撇嘴,“熱妮,你太不禮貌了。你來這里難道就是為了告訴我,我們發現了那個終極的秘密,所以才遭此厄運?”

“當然不是。”熱妮頓了頓,“我想知道。”

“知道什么?”

“你們做對的那一部分。”

“你不怕……自我指涉?”

“建模的思想應該不涉及悖論。”

阿爾都塞嘆了口氣,“好吧。在開始之前,熱妮,我要先向你坦白一件事,我在寫自傳,但有些東西顯然是不能出現在自傳里的。路易·阿爾都塞已經落到如今這步田地,我不希望真理和他一起身敗名裂。”

“您的擔心很有道理。”

“而你,數學家熱妮·勒克萊爾,會是一個很好的傾聽者。”老人的眼里閃爍著明亮的光,“那么,我們從哪兒開始呢?哦,米歇爾,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

1975年夏天,米歇爾·福柯從美國訪問歸來,我們幾個相約小聚了一下——不,不是在圣日耳曼區的咖啡館,那是薩特、波伏娃和加繆那幫存在主義者的領地。我們沒那么浪漫,結構主義者骨子里是反浪漫的。我們一般在高師①或者索邦②的公寓里聚會。那時米歇爾已經公開宣稱與結構主義劃清界線,但那不過是知識分子的小傲嬌而已,為的是強調自己思想的獨立性和原創性。可米歇爾曾是我的學生,我很清楚卡瓦耶斯③和巴什拉④在他的大腦里烙下了怎樣的印記——米歇爾至死都是一個結構主義者,不管他承不承認。我們——我、米歇爾、羅蘭·巴特和雅克·拉康,盡管表面上各走各路,其實還在定期秘密聚會,一邊啜飲香檳和波爾多紅酒,一邊交換稀奇古怪的見聞和想法,以此刺激日漸僵化的大腦。那天米歇爾帶來一本科幻小說——阿西莫夫的《基地》。他說這書在美國膾炙人口,在法國卻少人問津——法蘭西有儒勒·凡爾納,而且在1968年以后,我們對美國那套資本主義話語還是有些抵觸的⑤。說實話,我有點兒驚訝,米歇爾之前一直都瞧不上科幻小說,認為其中的人性洞察和社會想象過于幼稚粗糙,是科學愛好者和工程師們自娛的玩具。“我現在也這么認為。”米歇爾解釋道,“不過我請各位注意這部小說的核心設定,心理史學。”

哈里謝頓在上!只消隨便掃上幾眼這本書你就會明白,所謂的心理史學和心理學壓根兒就不沾邊兒,更談不上史學,它充其量是門統計力學,只不過把基本粒子換成了人。瞧瞧那個俄裔美國人①是怎么寫的:心理史學是數學的一支,它專門處理人類群體對特定的社會與經濟刺激所產生的反應……作為研究對象的人類,總數必須大到足以用統計方法來處理——順便說一句,小說里的銀河帝國有近千兆人口——此外還有一個必要的假設,就是群體中無人知曉本身已是心理史學的分析樣本,如此才能確保一切反應皆為真正隨機。你看,在否定人的主體性②這條路上,阿西莫夫比結構主義者走得更遠,但他推演歷史的方式只可能出現在科幻小說里:即使不考慮帝國這一政治組織形式可能容納的人口上限,完全忽略了人類心理基礎的做法也是相當可疑的。總之,我們一致認為,心理史學和美國人創造的諸多事物一樣,散發著一股子傲慢自大的氣味。哦,您一定會說,幾位學術巨鱷如此苛責一部科幻小說實在有失風度——的確如此,我們沒法保持風度,因為這部小說道出了我們隱秘的野心,用一種錯誤乃至于冒犯的方式。

應該這樣說,結構主義本身就是野心,一種賦予人文學科以嚴密科學性的野心。結構主義者所說的結構,是關系而非內容,它構成了人類所有行為和所有心智運作的基礎。索緒爾③在他的語言學研究中首先使用了“結構”這一概念,而真正開啟結構主義浪潮的,是列維-斯特勞斯。如果要我來總結的話,我會說列維-斯特勞斯想要創造人文學科里的朗蘭茲綱領④:借用索緒爾的語言學模型去構造一個龐大的、結構化的能指⑤符碼系統,將人類事務,從無意識、語言,到社會、意識形態乃至歷史都納入這一系統之中。至于具體怎么做,列維-斯特勞斯從布爾巴基小組⑥的工作中得到了啟發,那就是以形式邏輯為框架,以數學為語言,運用演繹法,建立統一的符碼化科學。從我們之后的實踐來看,列維-斯特勞斯可謂高瞻遠矚,但在1950年,這一設想雖然為人文學科的大融通繪制了一幅壯麗藍圖,但暫時還沒有付諸實施的可能,主要是因為人文學科那令人望而生畏的模糊和龐雜,也有可能是因為大家的數學都不夠好。當然,后來我們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這兩個問題,你和亞歷山大在其中功不可沒。

不妨將列維-斯特勞斯設想的科學命名為社會物理學,這自有其道理:雖然這門科學的研究對象和現代物理學完全不同,但二者的研究邏輯是一致的,那便是運用數理方法來尋找事物表象之下的永恒結構。假設社會物理學最終建立起來,我們當然要借助它來加深對人類自身的理解,豐富文化藝術,規范倫理道德,完善社會組織,直至抵達先賢們夢寐以求的理想國。然而正如物理學的目標是揭示宇宙的秘密,被徹底改變的世界只是這一目標的副產品,理想國(如果我們真能抵達的話)也是一種副產品,社會物理學家對社會物理學的期待,是它能帶來對人類創造出的最宏大結構的終極體認。

我們要用它來洞悉歷史。

所以你現在應該已經理解,我們為什么要對一部科幻小說如此苛責了,因為它想當然地矮化了我們的事業:對歷史的洞悉本應是一門精密人文科學的至高追求,而非統計學的一個分支,或者一個通過暴力計算就能達成的目標。我欣賞阿西莫夫的歷史唯物主義思路,但除此之外,他就沒有一處是對的。結構主義同樣否定人的主體性,這是對虛偽的人道主義話語的反抗,也是人文學科嚴密化的需要,做法不是將人視為基本粒子,而是深入人類自由意志的表象之下,描摹無意識的結構,并以此結構作為社會物理學的出發點。列維-斯特勞斯是發現這片科學新大陸的哥倫布,他對語言、神話、民族、宗教、馬克思和弗洛伊德的全部研究都在證明一件事,那就是人類的無意識是高度結構化且恒定的,唯其如此,歷史運動才有跡可循——歷史之所以能被預測,是因為人類心智底層架構的穩定性,而非基于巨量個體的大數定律。

我們嫉妒阿西莫夫,他是小說家,自然可以天馬行空地想象。我們中的哪一個人若是宣稱歷史可以把握,那就必須要賭上他一生的學術聲譽。我們沒有這樣的膽量,同時也憎恨自己沒有這樣的膽量。所以十幾年來我們都小心翼翼避開這個話題,盡管十分清楚各自搭建的學術大廈已經相當堅固,我們余生中最有意義的事便是化零為整,將分散的大廈整合成一座真正的奇觀。

可是,我們都已經不再年輕,我們思維緩慢,患得患失。我們還需要再想一想。

“你們怎么說?”一個月后再次聚會時,我開門見山地問,“是重拾法蘭西自盧梭、孔德①和涂爾干②以降的榮光,還是由著美國人繼續胡說八道?”

“阿爾都塞先生,請您不要再犯傻了。”拉康說,“社會物理學是個狂想,我們不能把余生都押在它上面。”

我說:“你真這么想?”

拉康說:“我怎么想不重要,我的無意識拒絕它。”

巴特插話:“你們有沒有想過,列維-斯特勞斯為什么會放棄?”

我說:“因為這很難。但肯尼迪怎么說來著?我們決定登月,不是因為它輕而易舉,而恰恰是因為它很難。”

巴特在胸前畫了個十字,“上帝保佑美利堅。”

我說:“真正的上帝棲居于歷史中,現在我們要造一座巴別塔去接近他。”

米歇爾說:“通過一門統一的人文科學語言。”

我點頭,“是的。”

拉康說:“別忘了巴比倫人的下場。”

拉康真是個討厭的家伙,但是我了解他,越是毒舌,就越說明他在意。果然,片刻沉默后他又說:“將全部人文學科編碼并置于同一邏輯框架下,你們想過這是多大的工程嗎?”

我說:“確實是很大的工程,但我們沒必要創造一個包羅萬象的理論,我們只需要搭建一個符碼腳手架,然后站在腳手架上觸碰歷史。”

巴特說:“阿爾都塞先生,您太抽象了。”

米歇爾說:“我可不可以這樣理解,先創造語言,這門語言只需要基本的語匯和語法,能有效地描述歷史就行。”

我點頭,“沒錯。”

拉康微笑:“抓主要矛盾。不愧是馬克思主義哲學家。”

我糾正道:“準確地說,是抓矛盾的主要方面。”

巴特問道:“我們需要哪些語匯?生產方式、生產力、生產關系、上層建筑、意識形態……諸如此類?”

我說:“可能要復雜一些。事實上,在座的每一個人都要貢獻他的專業能力……當然這還遠遠不夠,不過總得有人先把事情做起來,不是嗎?”

那三個人對我點頭。如今回想起來,他們大概早就想加入賭局了,只不過還需要一場假模假式的爭論而已:癡迷于追尋真理的人總有幾分天真,但他們不愿顯露出自己的天真,雖說這種不情愿也是天真的一部分。

總而言之,我們開始造塔了,自然而然地運用結構主義方法:模型的第一塊拼圖是人類的無意識,這是拉康的領域,他很早就開始用布爾代數、集合論和扭結拓撲學來描述無意識了,整個模型的幾何結構也類似于他最喜歡的博洛米結③,象征著人類事務的各領域之間的相互滲透和糾纏不清。接下來是巴特的文本分析,小說是現代綜合思想形態的原型,涉及在常識水平上對現代知識的運用和模仿生活的敘事話語,建筑于其上的文學世界可以和拉康的集體想象界無縫對接;同時,作為符號學的創立者,巴特把廣義文學符碼也納入了模型,比如飲食、服裝、廣告和音樂。最后就輪到米歇爾大展身手,他打通了索緒爾語言學和權力技術之間的通道,從而賦予社會微觀層面以結構化視角;而且米歇爾熟悉帕森斯①的理論,他以AGIL模型②作為社會宏觀模型的框架,并為其中權力、金錢、影響力和價值允諾這些社會子系統的交換媒介賦值。模型的最后一部分由我來設計,那是哲學、宗教、生產關系和意識形態的綜合。在哲學的運用上,我是有私心的:賦予人文學科科學性的事業如火如荼,但它仍然需要馬克思主義哲學來提供認識論,來剿滅人本主義和唯心主義的可憐殘余。如果不把歷史視為無主體過程,我們的歷史模型又從何談起呢?——抱歉,歷史不是過程,此處的咬文嚼字很有必要,后面我會詳細說明。

這就是我們的建模思想。這個模型雖然極度簡化了人類事務,但基本囊括了從無意識到意識形態的主要歷史變量,在現有條件下,我們并不追求模型的精度,能大致擬合歷史趨勢就好。在用半年時間大致厘清了思路之后,我們著實興奮了一陣,隨即又陷入更大的苦惱:建模中最難的一步還沒有著落。

——誰來實現模型的數學化?我、米歇爾和巴特一齊看向拉康,而他擺了擺手:“我玩兒的那些概念都是用來唬人的,我們需要真正的數學家。”

一位能夠理解我們事業的數學家。最好是頂尖的。最好在法國境內。

“你們找到了亞歷山大。”熱妮插嘴道。

我們找到了亞歷山大。米歇爾曾在法國高等科學研究所和他有過一面之緣,那時他正在進行一個野心勃勃的項目:領導一個數學家團隊,揭示所有數學對象背后潛藏的結構。這位偉大的數學家對任何具體的數學對象都不感興趣,他只關心它們之間的關系,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亞歷山大·格羅滕迪克也是結構主義者,而且相當激進③。如果沒有后來發生的事,我會認為是上帝派來了亞歷山大,為的是幫我們鋪平通往終極真理的最后一里路④。1970年,亞歷山大離開了研究所,雖然已經將集合、數論、拓撲學和復分析都統一到了一起,他的野心還遠遠談不上實現。他為什么會半途而廢呢?誰也不知道。總之,當米歇爾向我們講述了亞歷山大的種種,我們認定,他就是合適的人選。我和米歇爾穿越了大半個法國才找到亞歷山大,他躲在蒙彼利埃城外一個叫作維萊坎的小村莊,像位隱士。第一次見他時我吃了一驚:同樣的方臉、光頭和眼鏡,他和米歇爾簡直是一對孿生兄弟——嗯,甚至年齡也相仿。這家伙對自己的孿生兄弟可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還沒聽我們說完來意,他就把我們趕出了屋子。

“放棄尋找結構吧!”亞歷山大在門的另一邊喊道,“這是為了你們好。”

“格羅滕迪克先生,我會死的。”米歇爾在門外嘀咕。

“……你說什么?”

“如果找不到那個結構,我會死的。”

“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相信我。”

“那又如何?”我在一旁說道。

沒有回應,談話就此結束。我們悻悻離去,過了兩天又不甘心地返回,卻發現亞歷山大已經等在小屋外,他對我們說了一句令人費解的話:“把已知的視點都匯集到一起,把迄今不為人知的其他一些視點展示出來,好讓我們明白,實際一切的一切都是同一事物的一部分。給我看看你們的模型。”

必須承認,亞歷山大是真正的天才。雖說隔行如隔山,但他很快就理解了我們的思路。“亂七八糟,尤其是拉康的那部分數學。”看過我們整理出的筆記,他皺著鼻子說道,“想法很有趣,但完全不現實。你們要計算歷史,可歷史顯然是個混沌系統,其中很多非線性微分方程都無法得到解析解,只能借助算法模擬求解,而且就算借助計算機,精度也將十分有限,我想大概連五月風暴這種規模的群體事件都推導不出來。”

“格羅滕迪克先生,我要澄清一下。”我說,“我們的模型不是在時間中演歷歷史,因此并不需要使用微分方程。”

亞歷山大用莫名其妙的眼神看我。

“結構主義有一個核心假設,叫作共時性。”我解釋道,“簡單來說,就是結構是一整個兒同時存在的,它在時間中的演變只是假象。我們的模型采用了這個假設,即歷史也是一種共時性結構。這個說法有些反直覺,你可以想想閔可夫斯基空間,被容納的時間維其實也是宇宙整體結構中的一部分,它和空間維度一樣作為整體存在,然而我們只存在于此時此地,因此永遠只能體驗局部。”

“局部的結構……”亞歷山大喃喃道。

“如果結構是由同一個法則構建起來的,我們有理由相信,從局部也能推導出整體。”米歇爾說。

亞歷山大若有所悟,“整體……也就是全部的歷史。”

“沒錯。”我說。

“瘋狂。”鏡片后的眼睛在閃著光,“但有趣。”

亞歷山大就這樣加入了我們,主要的工作是設計社會物理學的公理系統。理論上,所有社會物理學內容都應由系統中的公理和推理規則實現形式化,這是個相當艱巨的任務,但好在我們只追求有限的目標,亞歷山大的公理系統只要能容納我們的模型就夠了。當然,要在紛繁蕪雜的人類符碼之下找到幾條不證自明的事實并非易事,但亞歷山大對事物的和諧有著超凡的敏感性,揭示隱藏的結構是他的拿手好戲。他果然不負眾望,很快就解決了問題。剩下的部分很煩瑣,那就是在公理系統中完成模型的形式化,需要熟悉邏輯學和布爾代數,更需要堅韌和耐心。亞歷山大向我們推薦了你,曾經師從羅素①又轉投到他門下的邏輯學家,熱妮·勒克萊爾——后面的故事你應該很熟悉了。

熱妮點了點頭。“我恨你們。”她微笑著說,“你肯定想象不到從大他者②到剩余價值的邏輯通路有多難走。”

“你走通了。”阿爾都塞說。

“用了三年時間,比你們搭建模型的時間都長。”

“所以才需要堅韌和耐心。”

熱妮哼了一聲,“一開始我還以為,你們是要證明社會系統中的不完備定理,成功或者碰壁應該都要不了太久。”

“不完備定理……”阿爾都塞喃喃道,“形式系統中能夠用形式表現的內容,總有不能用系統中的公理和推理規則來判定的——通過引入自我指涉,哥德爾完成了不完備定理的證明。”

熱妮瞪大眼睛,“您知道自我指涉。您剛才是在裝傻。”

“形式系統厭惡自我指涉。”阿爾都塞自顧自地說。

“你們早就意識到了危險。”

“亞歷山大怎么說來著?還有比死更可怕的事。他一定在數學的深層結構中看到了什么東西,所以放棄了他的野心——列維-斯特勞斯大概也是如此。”阿爾都塞嘆了口氣,“但我們想知道啊。”

對真理的渴求會讓人無視危險,我們不顧一切地向前。完成模型的形式化后,后面的事情就很簡單了:用C語言將模型編程,這個共時性程序并不需要多強的運算能力,研究院的8080③微機就能跑得起來。為了向您和參與編程的博士生們隱瞞程序的真實用途,我們煞有介事地操作一番,跑出來的結果是令人費解的亂碼,如同計算機的夢囈。在你們帶著對文科生的鄙薄悻悻而去之后,我們才開始真正的工作:規定模型的初始參數,輸入自農業誕生起人類社會的所有變量值,一遍又一遍地微調,直到模型的基礎部分與我們所知的歷史擬合。

“我就是在這時失去了對模型的興趣。”熱妮說,“因為你們刻意制造的荒誕感,也因為亞歷山大的警告。”

“亞歷山大那時在蒙彼利埃大學,我們給他郵了一份程序的拷貝,既然他現在還好好的,說明他并沒有運行程序,或者在程序中得到有意義的解——盡管這對他來說是再簡單不過的事情。所以亞歷山大退出了,和他當年從數學大統一項目中退出一樣。亞歷山大·格羅滕迪克是懂得放棄的智者,而我們是執著的愚人。”

“但是你們看到了。”熱妮說。

我們看到了。我們看到了整個結構,看到了人類做為一個整體的演進,過去、現在、未來以不可思議的和諧嵌套在一起,就像拉康的博洛米結,如此宏偉,如此美麗,那是上帝的棲身之所——不,這一刻我們就是上帝,只有上帝才會有這樣的視野。巴別塔在這一刻建成了……也在同一刻轟然倒塌。還不等我們這些冒牌上帝消化看到的東西,就遭遇到了各自的不幸,小報和訃告已經講得一清二楚:我被關進精神病院,巴特死于無關痛癢的小傷,拉康這位當代薩滿一直到死都無法再說出一句話,而米歇爾則成為他所信奉的危險生活方式的祭品,死前飽受折磨。就好像,有一種神秘力量不只要讓我們閉嘴,還要讓人們不再相信我們說的話,不再相信我們為之奉獻一生的理想——確實有比死更可怕的事。雖然之前我們預想了諸多可能,但還是沒有想到,他會對我們如此殘忍。

熱妮揚起眉梢:“他?”

他,上帝,歷史,或者結構本身,隨便你怎么稱呼。亞歷山大早就預見到,他一定會杜絕自我指涉的可能:當歷史的參與者試圖改變他所看到的未來,悖論就會產生,就像大樓里的一小塊承重結構被破壞,最終會影響到整個結構的穩定性,導致大樓崩塌。而既然歷史依然穩定,就說明我們沒有破壞歷史的承重結構,要么是我們錯了,要么是他把威脅徹底清除了。考慮到我們的遭遇,后者的可能性要更大一些。

會客室陷入長長的沉默,直到熱妮忽然想起了什么,右手伸入風衣的內袋。阿爾都塞的身體一下子繃緊了,“是他派你來除掉我,對嗎?”

“您在說什么?”熱妮晃了晃手里的物件,那是張5.25英寸軟盤,“這是您郵給亞歷山大的那個程序,我受他之托,將它交還給您。”

阿爾都塞舔了舔嘴唇,“你不是殺手?”

熱妮笑了笑,“如果他真的想動手,一定會用更天馬行空的方式。我想您已經見識過了。”

阿爾都塞的身體松弛下來,“確實如此。”他看著熱妮遞過來的軟盤,顫抖著伸出手,卻停在了半空中。“我不需要它了。”他說,“你幫我處理了吧。”

熱妮愣了一下,然后點頭,起身。“最后一個問題。”她說,“您的自傳里,會提到拉康嗎?”

阿爾都塞笑了笑:“那是自然。”

“那么我要糾正您一個錯誤:拉康在死前說話了,只說了一個詞,就像他熱衷創造的那些詞匯一樣,沒有人知道那是什么意思。”

阿爾都塞粗重地喘息:“什么詞?”

“死鎖。”

“死鎖……”阿爾都塞一陣失神,甚至沒有察覺到熱妮離開。

1985年秋天,阿爾都塞完成了他的自傳,在自傳的最后他寫了這樣一段莫名其妙的話:“我早就應該想到的,結構必須在最底層的設計上預防它自身的崩塌,而結構的最底層,就是人類的無意識。當我們觸碰到自我指涉的紅線,就觸發了無意識里的預防機制。是為拉康所說的‘死鎖’。所以,沒有殺手,是我們抹除了自己,這當然是個悲劇,不過也正因為這一機制,即使像我們這樣的愚人再次出現,歷史還是會穩定地延續下去,如此想來,竟然有些欣慰。”后來,他刪除了這段話,以另一句結尾:“生活,盡管坎坷,仍然能夠是美好的……是的,畢竟來日方長!”

五年后,阿爾都塞去世,而那張軟盤早已被熱妮拋入塞納河里,不知所蹤。①

①路易·皮埃爾·阿爾都塞(LouisPierreAlthusser,1918年10月16日—1990年10月23日),西方馬克思主義哲學家,代表作品《保衛馬克思》《閱讀〈資本論〉》。

②羅蘭·巴特(RolandBarthes,1915年11月12日—1980年3月26日),法國作家、思想家、社會學家、社會評論家和文學評論家。

③雅克·拉康(JacquesLacan,1901年4月13日—1981年9月9日),法國作家、醫生、學者、精神分析學家。

④米歇爾·福柯(MichelFoucault,1926年10月15日—1984年6月25日),法國哲學家、社會思想家和“思想系統的歷史學家”。

⑤雅克·德里達(JacquesDerrida,1930年7月15日—2004年10月8日),法國哲學家,20世紀下半期最重要的法國思想家之一,西方解構主義的代表人物。

⑥克洛德·列維-斯特勞斯(ClaudeLevi-Strauss,1908年11月28日—2009年10月30日),法國作家、哲學家、人類學家,結構主義人類學創始人和法蘭西科學院院士。

①指巴黎高等師范學院。

②指索邦大學。

③讓·卡瓦耶斯(JeanCavailles,1903年5月15日—1944年2月17日),法國著名哲學家、數學家、科學史學家,福柯評價他是一位“精通數學的歷史學家,他感興趣的是歷史內在結構的發展”。

④加斯東·巴什拉(GastonBachelard,1884年6月27日—1962年10月16日),法國哲學家、科學史學家,索邦大學哲學教授,研究主要集中在數學和愛因斯坦物理學方面,同時也探討幻想、謬誤和意象在阻礙科學進步方面所起的作用。

⑤指1968年在法國爆發的“五月風暴”,是以學生和工人為主體的左翼馬列主義運動。

①指阿西莫夫。

②主體性是人作為活動主體所具有的本質特性,也就是人在自覺活動中的自主性、自動性、能動性、創造性等。

③弗迪南·德·索緒爾(FerdinanddeSaussure,1857年11月26日—1913年3月22日),瑞士語言學家,現代語言學理論的奠基者,祖籍法國。

④朗蘭茲綱領是數學中一系列影響深遠的構想,聯系數論、代數幾何與約化群表示理論,被稱為數學界的大統一理論,是由加拿大數學家羅伯特·朗蘭茲提出的。

⑤能指與所指是結構語言學的一對范疇,能指是表示具體事物或抽象概念的語言符號,所指是語言符號所表示的具體事物。

⑥1950年前后,一群法國數學家決定以集合論為基礎,用純演繹的方式,重寫整套數學,用共同的筆名N.Bourbaki發表著作,世稱布爾巴基小組。

①奧古斯特·孔德(IsidoreMarieAugusteFran?oisXavierComte,1798年1月19日—1857年9月5日),法國哲學家,社會學和實證主義的創始人,被譽為“社會學之父”。

②即埃米爾·杜爾凱姆(émileDurkheim,1858年4月15日—1917年11月15日),法國社會學家、人類學家,與卡爾·馬克思及馬克斯·韋伯并列為社會學的三大奠基人。

③拓撲學術語,一種多重交合扭結。

①塔爾科特·帕森斯(TalcottParsons,1902年12月13日—1979年5月8日),美國現代社會學的奠基人,結構功能論代表人物。

②帕森斯認為,每個社會系統策略上都必須滿足四個功能,即適應、目標達成、整合與潛存(模式維持),其簡寫便是AGIL模型。

③對亞歷山大·格羅滕迪克的描寫參考了小說《心之心》,(智利)本哈明·拉巴圖特著。

④阿爾都塞是一位馬克思主義哲學家,但也曾是一名虔誠的天主教徒,這大概能夠解釋他對歷史結構的癡迷。

①伯特蘭·阿瑟·威廉·羅素(BertrandArthurWilliamRussell,1872年5月18日—1970年2月2日),英國哲學家、數學家、邏輯學家,分析哲學的主要創始人。

②大他者是拉康無意識理論的核心概念,指塑造我們的經驗和身份的社會和象征結構,它不是一個具體的實體或人,而是一個抽象的社會結構,我們通過語言和文化將其內化。

③Intel8080處理器,于1974年4月1日發布。

①附注:除熱妮·勒克萊爾,本文中出場人物皆為真實歷史人物,結構主義者們的悲劇亦是真實歷史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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