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一扇脫貧致富的大門”

一條路改變一個鄉，改變了4000多名獨龍族群眾的生活。

從云南省怒江傈僳族自治州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以下簡稱“貢山縣”）的十字街坐車，歷時3個多小時，途經800多個彎道，穿過一條6.6公里長的隧道，終于到了獨龍江鄉。

讓很多人想象不到的是，就在10年前，獨龍江鄉通往外界的唯一公路每年都要因大雪封山中斷半年，這半年中，進不來、出不去，全國唯一的獨龍族聚居區幾乎“與世隔絕”。

獨龍族群眾出行難的問題引起了黨中央、國務院的高度重視，云南省委、省政府下決心，要徹底解決獨龍族群眾行路難問題。

2014年元旦前夕，貢山縣干部群眾致信習近平總書記，匯報了當地經濟社會發展和人民生活改善情況，重點報告了多年期盼的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即將貫通的喜訊。

獨龍江公路是獨龍族與外界聯系溝通的唯一通道，是獨龍族同胞生產生活和經濟發展的命脈，尤其是公路中途的獨龍江公路隧道是整條公路建設的瓶頸。公路隧道的貫通，標志著獨龍族同胞祖祖輩輩大雪封山半年的歷史宣告結束，有助于大幅提升獨龍族同胞的生產生活水平。

收到來信后，習近平總書記作出重要批示。習近平總書記指出：“獲悉高黎貢山獨龍江公路隧道即將貫通，十分高興，謹向獨龍族的鄉親們表示祝賀！獨龍族群眾居住生活條件比較艱苦，我一直惦念著你們的生產生活情況。希望你們在地方黨委和政府的領導下，在社會各界幫助下，以積極向上的心態迎戰各種困難，順應自然規律，科學組織和安排生產生活，加快脫貧致富步伐，早日實現與全國其他兄弟民族一道過上小康生活的美好夢想。”

字里行間，殷殷深情。

“路是一個民族的生命線，是一個民族經濟發展的大動脈。獨龍族再也不要掉隊了。”獨龍族“老縣長”高德榮在隧道貫通當天興奮地說。

如今，獨龍江公路隧道貫通已有10年，獨龍族群眾擺脫了貧困，走出了大山，奔跑在發展、致富的大道上。

獨龍江鄉不再是“孤島”

獨龍江鄉馬庫村，組組通的水泥路一直延伸到一排茅草屋風格的房子前，這里就是獨龍族婦女布玉梅的家。

馬庫村地處獨龍江鄉最南端，與鄰國緬甸接壤，距鄉政府所在地40公里，距貢山縣城119公里，是獨龍江鄉離縣城最遠的一個行政村。

那一排“茅草屋”，是布玉梅經營的“哈滂人家”農家樂。靠著4個房間的住宿和餐飲，布玉梅家一年能增加收入一萬多元。布玉梅說：“路修得好，到獨龍江鄉的游客越來越多，在家門口搞旅游錯不了。”

1993年出生的布玉梅，幾乎每個月都要和丈夫開著自家轎車去貢山縣城辦辦事、走走親戚、買買東西。他們大多早上出發，趕在天黑前回到家。

雖然往返要6個多小時，但布玉梅很滿足。

已經是兩個孩子母親的布玉梅，時常向娃娃說起早些年交通阻斷給生活帶來的窘境。

2006年，布玉梅到縣城念初中，這個從小在山里長大的女孩才真正認識大山之外的世界。但由于獨龍江公路有半年中斷期，布玉梅放了寒假也不能回家。初中3年的寒假包括春節，她都只能寄宿在縣城的親戚家。

這段經歷，也讓布玉梅真正體會到路的重要性。

對于眾多上了年紀的獨龍族群眾來說，對于道路的渴望可要比布玉梅早得多。

獨龍族，是我國28個人口較少的民族之一。全國獨龍族人口約7000人，其中4200多人聚居于獨龍江鄉。

早年間，因為沒有公路，獨龍族群眾要走半個多月的山路，穿越高黎貢山的原始森林才能到貢山縣城。1964年，獨龍江鄉有了一條連通縣城的人馬驛道，單程也要走一個星期。

直到20世紀90年代中期，獨龍江鄉仍沒有一寸公路，獨龍族群眾過著“過江靠溜索，出門走天路”的艱辛生活。那時，每年大雪封山前，當地政府都要組織馬幫隊，將糧食和生活物資搶運到鄉里。

1999年9月，全長96.2公里的獨龍江公路實現土路通車，結束了我國最后一個少數民族地區不通公路的歷史。從獨龍江鄉前往貢山縣，單程用時縮短到六七個小時。

怒江公路局貢山公路分局黨總支書記馮志龍告訴《民生周刊》記者，當時獨龍江公路使用了大量的木橋、木涵、木擋墻，不僅承載能力低，而且抗災能力極弱，只能季節性維持小貨車間斷通行。公路每年都有半年中斷期，給獨龍江群眾的生產生活造成極大困難，無法滿足獨龍江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

在獨龍江鄉政府駐地孔當村，經營早餐鋪的獨龍族村民迪艷萍回憶說，由于出行受限，這里早些年有人因闌尾炎失去生命，不少人也都是小病拖成了大病。

在馮志龍看來，獨龍江公路改建工程要穿越“一年只有雨、雪兩個季節”的高黎貢山，施工環境惡劣，有效施工期短，地質破碎，泥石流、坍方、雪崩頻發，山高谷深，工程實施極為艱難。

“但是項目指揮部及全體參建人員風餐露宿，無怨無悔，為獨龍江不再封凍而不懈努力著，奮斗著。”馮志龍說。

怒江州交通運輸局工作人員張俊，2013年底至2014年9月曾在獨龍江公路防雪棚洞修建項目部工作，他回憶說，施工期間曾發生過一次大面積雪崩，導致項目部與外界失聯一個多月，斷糧、斷電，參建人員只能在工棚里靠燒木材取暖……

隨著獨龍江公路改擴建工程的結束，公路里程從96.2公里縮短為79.982公里，線路的優化，讓獨龍江鄉到貢山縣的單程出行時間縮短至兩個多小時。

修好公路，脫貧致富

2014年3月4日，習近平總書記在關于農村公路發展的報告上作出重要批示：“特別是在一些貧困地區，改一條溜索、修一段公路就能給群眾打開一扇脫貧致富的大門。”

《民生周刊》記者從貢山縣交通運輸局了解到，2011年底，貢山縣內農村公路共計489公里，但是硬化率只有8%。截止到2023年底，貢山縣內“四好農村路”增加至606公里，硬化率達到100%。截至目前，怒江州“四好農村路”里程已達6883.8公里，建制村實現100%通硬化路、通客、通郵。

怒江州交通運輸局局長李金儒告訴記者，近年來，全州“四好農村路”覆蓋范圍、通達深度和服務水平進一步提高，普惠、公平的農村公路基礎網絡基本成型，有力助推鄉村振興。

2009年，獨龍江鄉的人均年收入只有916元。路一通，村民心思動了，村子也有了全新面貌。

布玉梅家門口的水泥路，是在2016年鋪設的。也正是這個變化，讓這個在獨龍江鄉政府駐地孔當村打工的年輕人，下決心回家開農家樂，“自己做老板”。

“以前是毛路（土路）的時候，我們從馬庫村去鄉里，50多公里的路要走3個多小時，哪有什么游客愿意來嘛！現在有了水泥路，只需要一個小時。”

2019年，經過一年多的摸索經營，布玉梅給農家樂辦齊了證照手續，4個標間也按照游客們的建議重新裝修一番，房價定在了150元一天。

就這樣，靠著農家樂和60多畝的草果種植，他們夫妻每年有近3萬元的收入。“去年，我們把面包車換成了轎車，以前可不敢想。”布玉梅說。

獨龍江鄉黨委副書記、鄉長木小龍告訴記者，10年來，獨龍族的鄉親們見證了獨龍江出行條件的改善，通隧道、裝護欄，進出山的時間大大縮短。隨著公路擴建推進，單車道變成了雙車道，一些特別急的彎道也優化成了直道。

出行條件改善后，獨龍江鄉發展如何？獨龍族群眾過得怎么樣？習近平總書記牽掛在心。

2015年1月20日，正在云南考察的習近平總書記特地抽出時間，親切會見了獨龍族群眾代表，勉勵他們立足自身優勢，自力更生，奮發圖強，努力實現新的發展。

2018年底，獨龍族實現整族脫貧，鄉黨委班子一起寫信向習近平總書記報告喜訊。2019年4月10日，習近平總書記在回信中，勉勵鄉親們努力創造獨龍族更加美好的明天。

在2020年新年賀詞中，總書記再次提到獨龍族群眾……

獨龍江鄉黨委副書記、鄉長木小龍說，獨龍江鄉認真貫徹落實習近平總書記“建設好家鄉、守護好邊疆”的重要指示精神，在鞏固脫貧成效的同時，有效銜接鄉村振興，推動獨龍江鄉經濟社會發展、獨龍族群眾生產生活狀況發生了新變化、取得了新成效。

具體來看，5年來，獨龍江鄉因地制宜發展特色產業，全鄉種植草果面積從6.8萬畝增加到8.3萬畝，產量從1250噸增加到2470噸，產值從1110萬元增加到2025萬元。

截至今年初，獨龍江鄉農村經濟總收入10014.8萬元，比2019年增加6144.3萬元；全鄉農民人均純收入17424元，較2019年的7637元實現倍增，6個行政村村集體經濟全部突破30萬元，個別村突破100萬元……

養好護好致富路、連心路

路要建好，更好管護好。

在貢山縣，包括獨龍江公路、219國道在內的國省道路，由縣公路局管護；縣域內的“四號農村路”管護，由縣交通局負責。

記者在貢山縣采訪期間，趕上了連綿的雨天。

馮志龍告訴記者，截至6月30日，獨龍江公路當日新增坍方災害31處，其中阻斷點20個，有6處大面積坍方點，分布在不同位置，正在盡力搶通。貢山縣交通運輸局局長王玉寧當天也得到統計數據，全縣農村道路共計中斷11條16處。

馮志龍說，進入汛期以來，縣公路局和交通局始終把應急搶險保通工作放在首位，牢固樹立“人民至上、生命至上”理念，切實把人民群眾掛在心上，嚴格執行應急值班值守，保持手機24小時暢通，確保發生災情時，能第一時間趕往現場開展應急搶險保通工作。

盡管獨龍江鄉通往外界的唯一道路再次中斷，但受訪的獨龍族群眾并不擔心。一方面他們知道道路保通人員和設備已準備就緒，只要天氣條件允許，就能很快恢復通車。另一方面，鄉里糧管所儲備的米面糧油充足，可以保證全鄉群眾一個月的供應。

7月1日上午10時左右，記者在茨開鎮思姑村的王切農村公路上，看到貢山縣交通局保通中心的工作人員正開著鏟車，清運從山坡上滾下來的約90立方米土石，一小時后，該段塌方中斷道路恢復通車。

看著被落石損壞的路基和防護欄，現場一位安全瞭望員痛心地對記者說：“多可惜！”

貢山縣交通局保通中心主任黃福偉介紹，該中心共有7名工作人員，每人都考取了特種車輛操作證，負責操作兩臺挖機、6臺鏟車，保障全縣農村公路的暢通。

由于雨水多、巖石風化嚴重，獨龍江公路及全縣“四好農村路”反復中斷、損毀，給公路養護工作帶來很大挑戰。

“雨聲就是預備指令，一下雨，我們就要準備處理道路中斷事故。而貢山又被稱為雨城，一年將近300天有雨。”黃福偉說，他和中心的同事們工作時，就是一個挖機或者鏟車司機。但是他們相互鼓勵，“為了老百姓的幸福路、連心路安全通暢，一定要把車開好”。

“感謝黨和政府，感謝貢山交通局，迪麻洛村阿路卡拉小組已搶通，向全力以赴保通人員表示感謝。”迪麻洛村黨支部書記肖剛在今年5月10日的道路搶通通車后，第一時間發了一條朋友圈，還配上了一張村民騎著摩托車載著女兒回家的照片，照片里，村民笑得很開心。

翻出這張照片，黃福偉拿給記者看：“你說，我們的工作值不值？”

記者手記

振興之路永遠不會阻斷

為探訪最后一個通公路的少數民族聚居區云南省貢山獨龍族怒族自治縣獨龍江鄉，以及那條讓獨龍族群眾生活發生巨變的獨龍江公路，我經歷了重重艱辛，也深刻感受到當地群眾走出大山的不易。

從北京出發輾轉兩天，終于到了貢山縣。就在我再乘車前往獨龍江鄉的途中，距獨龍江鄉只有70公里處時，卻遇到連雨天導致塌方和落石攔路，只能無奈折返貢山縣。

按照采訪計劃，我想看一看獨龍族群眾搬進的新房、走一走硬化的村組路、體驗一下村里的網絡信號是否通暢、了解一下獨龍族孩子們享受14年免費教育和群眾看病有保障、聽一聽獨龍族鄉親們的因為一條路而致富的故事……可連綿的雨、因坍塌和落石阻斷的路，讓計劃泡了湯。

進不了鄉，我只好通過電話聯系到幾位被“封”在山里的鄉、村干部和獨龍族群眾。

電話那頭，他們說獨龍族“一步跨千年”的變化是真實的。而面對這次道路中斷，大家的生產生活并未受到太大影響，卻反過來安慰我，“不用擔心，用不了幾天，路就會通，你就能見到我們”。

“用不了幾天就能通車”，當地群眾為何說得如此有底氣？細問之下，原來他們都很清楚，道路保通人員正在全力以赴搶通道路。

事實也是如此。貢山公路分局黨總支書記馮志龍說，截至6月30日16時30分，獨龍江公路當天就新增坍方災害31個，其中新增阻斷點20個。“搶通人員已經準備就緒，現在就是等著雨停，一旦符合搶通條件，各部門一定全力以赴把各處中斷道路修通。”

對道路保通部門來說，類似的情況很常見。由于貢山縣一帶雨水多、巖石風化嚴重，獨龍江公路及全縣“四好農村路”中斷、損毀的情況時有發生。2023年，獨龍江公路全年就發生災害損毀道路318處。

“這條公路是獨龍族聚居群眾與外界聯系的唯一通道，是獨龍族群眾生存、發展的重要保障。”7月2日，獨龍江公路中斷3天后，馮志龍給我發來信息，獨龍江公路已經搶修出臨時便道，可以過車，里面滯留人員和病人都出來了。

這條致富路、幸福路、連心路、振興路，永遠不會被阻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