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臨時,風越來越大,雨也越來越大了。
狂風怒吼著肆意橫掃,呼嘯的風聲令人心驚膽戰,一塊被狂風刮走的廣告牌嘩啦啦地翻滾著飛得老遠,最后,沉沒在池塘中。屋外,像有萬千野獸在凄厲地吼叫,嗚嗚地響著。窗戶啪啪響,像有人在拼命地拍擊著。
趙福貴披上雨衣,上到樓頂,整個村莊渺無人跡。昏黃的路燈下,樹木隨風搖曳,枝葉飛舞,地上到處是被連根拔起的樹木、斷枝殘葉,一片狼藉。
“外面啥情況了?”媳婦問趙福貴。
“外邊風大雨大,恐怖得很。”趙福貴脫了雨衣,接過媳婦遞來的毛巾,擦臉上頭上的水珠。

趙福貴擦著擦著,忽然停了下來。
“我得出去一趟。”趙福貴又穿上雨衣,拿上手電筒。
“外面狂風暴雨,黑咕隆咚的,你去哪里?”
“去梁大福那里看看。”趙福貴轉身出了門。
梁大福的家在村頭,幾間破舊的瓦屋,年代久遠,低矮破舊,昏暗潮濕,墻上泥粉剝落,到處是裂縫。好在下個月就要扒掉重建新樓房了。錢從哪里來?政府補貼一部分,他自己出一部分,村委會出一部分。到時,再有暴風雨,就不必擔驚受怕了。
全村幾百戶人家,家家戶戶建了水泥鋼筋樓房,就差梁大福一家。站在村里最高處俯瞰村莊,樓房錯落有致,樹木蔥郁,竹木掩映,小橋流水,而梁大福的破屋特別扎眼,就像一件華美名貴的皮裘上綴著一塊破舊的補丁,極不雅觀。
每次來暴風雨,趙福貴作為一名村干部,村主任老顧都要再三叮囑他:“轉移梁大福一家,千萬別屋倒砸死人啊!”
這次,臺風“山竹”到達前,村主任老顧又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囑咐趙福貴,苦口婆心,語重心長:“俗話說,八級風吹樹葉搖,九級屋頂飛瓦片,十級拔樹又倒屋。你們村啊,我啥都不擔心,就怕梁大福的那幾間瓦屋被大風刮倒了。”
這次臺風來襲,老顧忙壞了,幾天幾夜沒睡過一個囫圇覺。望著他熬得通紅的眼睛、憔悴的臉、頭上雞窩般凌亂的花白頭發,趙福貴眼睛潮濕,大聲說:“請主任放心,保證不出問題!”
梁大福孩子多,家里窮。梁大福爹娘死得早,眼看著年近四十還娶不到老婆,就要打光棍了,有好心人給他介紹了一個山里的寡婦。一輛卡車載著桌椅床柜鍋碗壇罐等大小家當,載著女人和她四個不大不小的孩子來到梁大福家,和梁大福組成了一個大家庭。
幾年后,梁大福又陸續添了兩個孩子。一家八口人,就靠種幾畝田地,靠他農閑時在村里村外干點雜活兒,家里的困難可想而知了。
趙福貴頂著狂風驟雨,打著手電筒,深一腳淺一腳地來到村文化室——臨時安置梁大福一家的地方。每次來暴風雨,他家都在這里避難。
可梁大福不在。趙福貴問他老婆:“老梁呢?”
“他……回家了。”
“啥?回家?回家干啥啊?”
“他說忘記拿銀行卡了。”
“胡鬧!王八蛋!這個狗日的梁大福!”趙福貴大罵,急火攻心,差點兒昏倒。
趙福貴轉身拼命往梁大福家跑去。
大雨噼噼啪啪地敲擊著趙福貴的臉,他的眼睛幾乎睜不開了。狂風裹住了他的腳步,他怎么也跑不快。他渾身濕透,鞋子跑丟了一只,褲腳爛了,腿被地上的斷樹殘枝劃傷了幾處,血流出來了。他心里那個急啊,都快要哭了。
終于,趙福貴跑到梁大福的家了。
那幾間舊瓦屋,在狂風暴雨中猶如茫茫大海上的一葉孤舟,瓦片飛落,搖搖欲倒。趙福貴扯開喉嚨,聲嘶力竭地大喊:“梁大福,快出來啊——梁大福,快出來啊——”
可他的聲音瞬間就被雨聲風聲吞噬了,屋里什么動靜也沒有。
趙福貴剛想沖進去,就在那一刻,“轟”的一聲巨響,梁大福的泥屋塌了!
趙福貴驚呆了,癱在地上。緊接著,他跌跌撞撞地爬起來,脫掉雨衣,扔了手電筒,一邊拼命地用手扒著斷磚爛瓦,一邊拼命地大喊:“屋塌啦,出人命啦!大家快來救人啊——”
“福貴哥,我在這里啊!”
趙福貴轉身,看見梁大福毫發無損地站在風雨中,他氣憤得高舉拳頭,想一拳揍過去,卻猛地上前抱住梁大福,緊緊地抱著,淚如雨下。
[責任編輯 冬 至]